第169章 放虎归山
当姜河率领红衣卫赶到西街的时候，战斗已经结束了。
从现场结果来看，局势似乎是一边倒的碾压。
无数身穿白衣，头戴斗笠的健壮男子，横七竖八地躺在街道中的每一个角落，甚至连房顶、墙头都挂着不少血肉模糊，断胳膊断腿的尸体。
粗略算下来，足足有几百号人，用玄武堂、青龙堂、朱雀堂的标准来评判，白虎堂的杀手大概率全在这里了。
可令人费解的是，剿灭这些杀手的人既不是红衣卫，也不是什么路过的大侠，而是金不换本人。
此时此刻，他正站在一具尸体旁边，用一块白色手帕擦拭着承影剑。
姜河眯起眼睛一瞧，才发现承影剑的剑身薄如蝉翼，似有若无，如果不仔细看，还会以为金不换手里只拿着一截剑柄。
就在他将这个情报牢记于心，并努力搜集其他有用的情报时，何吟啸已经拔出佩剑，率领红衣卫们围了上去。
金不换见势不妙，转身想逃，可刚刚杀了这么多人的他，早已累得脸色青紫，气喘如牛，脚步像灌了铅一般沉重，还没跑出几步，就被红衣卫的骑兵队追上并团团围住。
“放箭！”
随着何吟啸一声令下，骑兵们纷纷拿起绑在马背的弓箭瞄准了金不换，步兵们则一起举起盾牌挡在骑兵前面。
人与人并肩而站，盾牌与盾牌紧密相连，瞬间形成了铁桶势的防御阵型，将金不换围在当中，走脱不得。
“唰唰唰！”
士兵们卖力地拉扯着弓弦，箭矢像不要钱一样连射而出，犹如一阵阵密集的雨点从四面八方袭向金不换。
何吟啸右手握紧佩剑，左手竖起食指和中指，翻身下马，缓缓靠近前方，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谨慎，呼吸的频率也变得越来越慢。
内力自丹田处源源不断而上，在全身运转了一个大周天后，全部汇聚于左手竖起的指尖。
他知道，仅凭一轮箭雨，绝不可能伤到金不换的性命。
想要尽快结束战斗，只能让红衣卫们慢慢消耗对方的体力，自己则趁机拉近距离，准备与对方搏命。
即使自己失手被杀，身后的二姐叶无晴也可以接力而上。
无论如何，他们今晚都不能让金不换跑掉，否则红衣卫在邺城就彻底抬不起头来了。
“铛铛铛！”
临危不乱的金不换一边调整呼吸，一边奋力挥舞着手中承影。
剑气将飞来的箭矢全部弹飞了出去，却又撞在步兵们的盾牌上，被捡起来交还到骑兵手里，形成了用之不尽的循环剑雨。
不过，大部分箭矢在连续经历了两次碰撞之后，箭头或扭曲变形，或直接折断，根本没有什么杀伤力。
到第三、第四轮的时候，红衣卫们差不多都已经在发射木棍了。
金不换抓准机会，内气外发，使出了一招“虎啸山林”。
震耳欲聋的声浪犹如迅雷一般瞬间传出数里之外，把步兵们用人墙堆成的包围圈，硬生生逼退了好几步，骑兵们也被迫停止攻击，纷纷用手捂住了耳朵。
眼看金不换逃脱在即，何吟啸终于出手了。
他纵身上前，右手持剑虚晃一招，左手顺势击出“洞天一指”，直取金不换心口。
按理说，以四品修为独战一品巅峰武者，简直就是以卵击石。
更何况金不换手中的承影剑锋利无比，形影不定，寻常兵器根本无法与之抗衡。
何吟啸此去应该是必输无疑，如果不留神防备，甚至有可能被反杀。
好在金不换早已成了强弩之末，即使看出了何吟啸没有留手防御的破绽，也提不起足够的力气将其击杀，只能侧身躲过“洞天一指”的攻势，而后挥剑上前，准备与何吟啸近身拆招。
此举虽然失去了好不容易争取到的脱身机会，但胜在谨慎稳妥。
只要何吟啸也在包围圈里，红衣卫们绝对不敢轻易放冷箭，而金不换在一对一单挑的情况下，自信不会输给对方。
却不料，何吟啸压根没有和他打持久战的想法，直接转过身去，把后背撞进了他的怀里，右手则反握住佩剑，并高高举起，大有同归于尽之意。
金不换见状，心中暗呼上当。
想他七岁习武，八岁练剑，十三岁悟出剑道，二十岁遍访天下名师，武学涉猎甚广。
刚才何吟啸使得这一招，正是观星派《星辰秘籍》中的“天地同寿”。
此招虽属观星派剑招，却不是剑圣所创，而是其门下二弟子，现任代理掌门林天罡苦心造诣想出来的。
传闻说，林天罡年轻时曾遭遇情变，被人强行夺去青梅竹马的表妹，又碍于自身资质悟性不佳，无法学到师父的三四成功夫，只能想出这招拼命的打法出来，试图与情敌同归于尽。
暗中练剑之时，林天罡不慎被师父见到，剑圣喟然叹息，心知此事难以劝喻，便将这招剑法取了个“天地同寿”的名称。
意思是说人死之后，精神不朽，当可万古长春，实是杀身成仁、舍生取义的悲壮剑招。
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意外，让林天罡放弃了以命搏命的想法，复仇计划也因此无疾而终。
至于那情敌的真实身份，旁人更是无从知晓。
只有这招代表着他们之间恩怨情仇的“天地同寿”，随着观星派的发扬光大，而传播四海八方。
看到何吟啸使出这招，金不换心里其实并不是很害怕，也一点不担心自己中招以后会怎么样。
毕竟他身为一品巅峰级别武者，距离大宗师只有半步之遥，体质早已不同于常人。
即使中了这一剑，也不会有生命危险，反倒是何吟啸有可能自己把自己戳死。
真正令金不换感到意外的是，何吟啸居然在明知不可能杀死他的情况下冒险，摆明了是要拿自己的命换他受伤，把立功的机会留给叶无晴和其他红衣卫。
这种大公无私的做法，很难让人相信，是出自那个纵容弟弟鱼肉百姓的何副使。
一直在旁边观战的姜河，只觉得这家伙脑子出问题了。
反正在他看来，人一旦死去，就什么都没有了。
金钱、名声、房屋、田产、人缘、势力、妻子儿女、亲朋好友，一切的一切都会成为过去式。
哪怕像他父兄一样被人夸作“抗辽英雄”，也改变不了家里孤儿寡母被人欺负的事实。
可转念一想，何吟啸活着确实没多大意思。
幼年时便被父母送进宫中，失去了当一个真男人的资本，好不容易混出头，又被派到邺城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监视福王。
遇上所爱之人不敢表明心意，依附的太子和贾家相继倒台，唯一的弟弟也死于金不换之手。
这样的人生，属实有点绝望。
说实话，如果换作姜河本人在这里，他绝对不会管何吟啸的死活，只会在金不换受伤的那一刻冲上去抢功。
但现在不同，他已经顶替了叶无晴的身体和身份。
要是不做出点叶无晴在这种情况下会做的事情，既对不起叶无晴本人，也会影响自己在邺城的处境。
毕竟何吟啸是叶无晴的结拜兄弟，哪有姐姐会眼睁睁看着弟弟犯傻送死。
而且一旦失去何吟啸的鼎力支持，姜河可不认为自己能使出叶无晴的雷霆手段，镇住手下这群红衣卫。
所以在何吟啸反手举起佩剑的那一刻，他便从马背上纵身跃起，梨花开山斧用力一挥，轻轻松松将何吟啸的佩剑打脱了手。
紧接着，他左手一把推开何吟啸，右手抡圆了斧子，直接砸向前方的金不换。
叶无晴的身体本就天生神力，梨花开山斧又是精铁所铸，沉重无比。
这一招砸下来，力气又大，速度又猛，金不换躲闪不及，只能横剑格挡，登时被震得双臂发麻，虎口流血。
正当他以为自己今天要交代在这里时，眼前的“叶无晴”突然换了打法。
不再利用体能和武器的优势和他拼力气，反而把开山斧当长剑用，极其缓慢地向他发起攻击。
过程中更是破绽百出，步伐散乱，没过几招，他的承影剑就很自然地架在了“叶无晴”的脖子上。
被推开的何吟啸扭头一看，当即吓得目瞪口呆，与红衣卫们齐声大喊道：“放开叶指挥使！”
金不换哪里肯照办，直接躲到“叶无晴”身后防止敌人放冷箭，两只眼睛四处乱瞄，试图寻找包围圈最薄弱的地方逃跑，嘴上还不忘压低声音问道：
“叶指挥使，你为何要帮我？”
姜河微微一笑，用下巴指了指地上的尸体说道：“这些人不是白虎堂的杀手，而是别有用心之人冒充的，你也不是来带头作乱的，而是来保护无辜百姓的，我说的对吧？”
“你怎么知道的？！”金不换微微睁大了眼睛。
姜河笑得更开心了：“刚才我只是乱猜，但现在我可以确定自己没猜错了。
如果非要解释原因的话，我只能说，你的一位老朋友曾经告诉过我，你的手下是一群只会杀人的傻子，不会这么有目的、有组织地袭击平民。”
“我的老朋友？”金不换自嘲一笑，“你说的是朱雀堂堂主花想容吧？她现在过得可好？”
“挺好的，就是有些臭毛病总改不掉，得好好教育教育才行。”姜河意味深长地说。
金不换又问：“你怎么确定她说的是真的？在我的印象里，她可是最会骗人了。”
姜河点点头表示赞同：“当然不只是她，在来的路上，我听何副使说，你的手下平时都是以乞丐的身份掩护行踪。
再看看地上躺的这些人，一个个膘肥体壮，肌肉发达，明显不像街边乞讨的乞丐，倒像是军中精锐。
让我猜猜，你应该跟福王殿下有些交情吧？”
金不换吃了一惊：“这你又是怎么猜出来的？”
姜河打了个哈欠，略显不耐烦道：“驻扎在邺城中的军队，除了红衣卫，就是玄甲卫，你要是跟何副使有交情，绝不可能杀他弟弟，那么就只剩下福王可以罩着你了。”
“叶指挥使不愧是天下第一神捕！在下服了……”金不换发自内心地赞叹道，随后把剑刃移得离“叶无晴”的脖子稍微远了一些，“在下刚刚找到了一条合适的逃跑路线，不知叶指挥使能否送在下一程？”
姜河看了一眼脖子上的承影剑，耸了耸肩膀道：“我好像没得选择，走吧。”
话音刚落，两人便同时迈开脚步，缓缓穿过红衣卫的包围圈，退进一条狭窄的小巷子。
由于姜河在前面挡着红衣卫，金不换必须拔剑架在他的脖子上，两人只能用后退的方式前进，每一步都走得小心谨慎，犹如乌龟爬行。
何吟啸与红衣卫们见老大被抓，一时也不敢轻易上前，只能紧紧跟在后面找机会出手。
可惜巷道实在太过狭窄，导致他们的弓箭和长兵器全部施展不开，战马也只能停在巷子外面。
仅凭佩剑、佩刀这些短兵器，根本靠近不了金不换，没过多久，就被前方的两人甩开一小段距离。
“叶指挥使，你有什么想问的吗？脱身之前，在下可以尽数回答。”金不换淡淡道。
姜河想了想，直截了当地问道：“你和福王究竟是什么关系？”
金不换立马回答道：“没有关系，在杀掉何副使的弟弟之前，我和他甚至都没有亲眼见过对方。”
“那杀人之后呢？”姜河忍不住追问。
金不换叹了口气：“我本将尸体埋在城外深山，却不料一场大雨引发山洪，把尸体给冲了出来。
福王发现以后，便顺藤摸瓜找上了我，要我帮他给辽国的萧太后送一封信。
待我送信归来，他又邀请我投入他的麾下效力，我没有答应，他也没有强留，仅此而已。
只是没想到，他事后竟然将尸体草草掩埋于城中荒田，这才被红衣卫的巡犬发现。
现在看来，他应该是故意这么做的，包括派人冒充我的手下作乱，也是为了逼我投靠他。”
姜河疑惑道：“你可知他命你送的那封信里写了什么？”
金不换微微摇头：“偷看他人信件这种事，非君子所为，我只能告诉你，萧太后那天原本闷闷不乐，看完信之后却变得非常高兴，还赏了我十两黄金。”
姜河还想再问下去，却发现他们已经走到了巷子出口，往后便是一马平川，畅通无阻。
“看来要说再见了。”金不换终于放松下来，长舒了一口气。
话音刚落，便有一支骑兵队从旁冲出，瞬间将两人团团围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