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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簪玉步摇,绫罗衣裙嵌金线,足下绣鞋缀暖玉,覃晴看着镜中一身珠光宝气的自己,自己都觉着叫头上的金子闪了眼,只勉强没落了俗气。

不过,这才是宁国公府六姑娘应有的派头不是吗?

“姑娘。”

小丫鬟捧上铺了锦缎的托盘上来,上头整齐摆满了各色金镯玉手环,覃晴看了一眼,挑了最打眼的金丝嵌宝石的手镯带上,最后抹了抹眉上青黛的瑕疵,一身珠翠地坐了早已叫人备好的金漆朱轮马车,带了丫鬟小厮招招摇摇过了长街到了那阳春琴居的的门口。

“姑娘。”

马车甫一停下,便有六个跟来的高大小厮在门口两边列了,阻了一般旁人的目光,再是丫鬟随车外的丫鬟伸手开了车厢的门,车内跟随的两个丫鬟先下车摆好了踏凳,伸手恭敬地扶了覃晴下车。

阳春琴居,覃晴抬头透过幕离前的薄纱看向琴居上的招牌。

阳春白雪,高深典雅,曲高和寡,真真是极清高自傲的,仿若君子纯净无垢,洁身自好,叫人不可触碰。

只不过,这份清贵到底是不是那么难以企及呢?

覃晴的唇角微勾起一个冷诮的弧度,抬步便进了进了琴居。

“六姑娘。”

卓湄也是叫伙计通知了从后院匆匆忙忙赶过来迎接的,却不想覃晴已是自己进了门,瞧着呼啦啦跟进门的四个丫鬟,笑道:“贵客临门有失远迎,还望六姑娘不要介意。”

覃晴看着卓湄那收放有度的欣喜,还勉力维持了面上的一点子书香世家的孤高自许,比昨儿那写在脸上的谄媚倒是有改进了些许。

“卓姑娘,我是来取琴的。”心中冷然,覃晴面上却是笑了笑,摘了直垂腰间的幕离叫身后的丫鬟接了,便露了一身的珠光宝气,顿时间连着这简朴的屋子都叫亮了一亮。

“是,早就给您备好了。”卓湄回身招了招手,有伙计将琴盒抱上前。

“昨儿我赶了一夜,您瞧瞧这琴可还有不满意的地方?”卓湄开了琴盒问道,眸光却是在覃晴的身上飞快扫过,眸底说不出是不屑还是嫉妒。

覃晴上前看了一眼,只见盒中的古琴果真是同覃韵之前的那把一模一样,底板上的纹路雕琢精巧,甚至还特意做了旧,不知覃韵何如,反正她瞧着是分不出假来的。

“六姑娘看着可好?”卓湄瞧着覃晴的脸色,试探着问道。

“劳烦卓姑娘了。”覃晴的唇边浅浅勾了勾,合了琴盒的盖子,抬手示意丫鬟过来接过。

卓湄见状,往后使了个眼色,一个小丫鬟捧上一盏茶来:“六姑娘辛苦跑来取琴,我这里也没有什么好招待的,只能奉一杯茶水罢了,还请六姑娘不要嫌弃。”

“哪里,”覃晴给面子地抬手接过,开了茶盖子一看,却见茶里泡的并非茶叶,而是花瓣果干,清香扑鼻,虽不是甚名贵的东西,却是胜在别出心裁,覃晴是见惯了名贵物什的,也是叫看得眼前一顿,勾了勾唇角道:“卓姑娘过谦了。”

卓湄低头谦逊一笑,道:“这琴居中向来冷清,我成日闲来无事也就钻研些这个,叫六姑娘见笑了。”

覃晴嘬了一口,满口淡淡的甜香,“卓姑娘蕙质兰心,这才是真正的难得。”

喝了茶,覃晴转身从身后的丫鬟手中拿来当日说过要给的银子递给卓湄,“修复四叔的遗物全靠卓姑娘了,这些酬劳请姑娘收下。”

覃晴拿着银票一伸手,便露出了手腕上那嵌了宝石的金丝镯子,上头最大的一颗血红色的宝石夺目,叫卓湄在低头间不由看的眸光微滞,终露出了些许羡艳来。

“举手之劳罢了,府上三公子四公子是哥哥的同窗,哪里好意思收姑娘的银子呢,岂非是污了那份情谊。”卓湄推了推手,面上的神色亲切热络,仿佛这一瞬已与覃晴极熟。

“那怎么成,卓姑娘辛劳了这些日子,还连夜将琴赶出来,覃晴怎能不好好谢谢姑娘呢?”

若是收了银子便是断了与她的这份人情,这卓湄想得可还真是周到!

“姑娘可千万别这么说……”卓湄正又要继续推诿,却见店门的帘子一掀,走进一个少年来。

“哥哥。”卓湄的眼睛一亮。

卓浔。覃晴仍是对着卓湄,可心中却是更冷。

“卓公子。”覃晴暗暗掐了掐手心,转身低头喊了一声算是见礼,却没有连忙取幕离带上

“这位是……”卓浔仿佛并未料到屋内还有其他女子,垂眸避开了去看覃晴的容貌,转眸看向卓湄问道。

“这位是宁国公府的六姑娘,上一回同哥哥一道来过琴居的。”卓湄忙答道。

“原来是六姑娘。”卓浔拱手见了一礼。

“六姑娘这回是来取琴的,可是却非要付银子给我,覃三公子和四公子都是哥哥的同窗,哥哥你说,若是妹妹收了六姑娘的银子,那我可成什么了?”卓湄一脸苦恼地嗔道。

“呵。”卓浔闻言笑了一声,朝覃晴拱手道:“舍妹说得极是,子恒与我情谊深厚,不过区区小事罢了,怎好意思收姑娘的银子呢,还请姑娘收回去才是。”

“这……”覃晴的手中举着银票,眉心微蹙,似是为难。

“姑娘还是快快收回去吧。”卓浔再次诚恳一拱手。

“六姑娘收回去吧。”卓湄亦帮衬道。

覃晴抬眸大大方方落在卓浔的身上,只见他低着头看不见神色,但听语气却是真真再诚恳不过,还带着一种疏离之感,似乎是真的不想同宁国公府又银钱上的往来。

覃晴的眸底淡漠如霜,唇角却是勾了勾,收了银票,“既然卓公子与卓姑娘都这样说了,我若是再给这银子未免显得看轻了你们,可卓姑娘的这一份恩情又不能不报……这样吧,三日之后我外祖母安定侯府的老太君做寿,我这里还有一张多余的请柬,还请卓姑娘千万不要再客气。”

覃晴的话音落下,便有双儿上前将一张烫了金的帖子递到了卓湄的面前。

卓湄看着眼前的帖子,眸底的神色终于动了动,笑道:“六姑娘盛情,卓湄却之不恭。”

覃晴眼见着卓湄收下那请柬,唇角淡淡勾起,一手却是忍不住抚上自己白皙无痕的脖颈,“如此,届时我就在安定候府等着卓姑娘了,还有卓公子,还望一同赏光。”

“一定。”卓湄笑着应了,卓浔微垂着头,却是没有应,可也没有拒绝。

“告辞。”覃晴又看了卓浔一眼,转身便出了琴居。

上了马车,双儿终于忍不住道:“姑娘怎么将请柬给了他们?”

虽说她并非贴身丫鬟没有见过多大的世面,可是也是知道的,像安定侯府这样的高门大户,虽比不上宁国公府的煊赫,可是老太君的寿诞也不是什么人都去得的,那卓姑娘虽是斫琴师,可哪里有真正的高门闺秀会出来抛头露面的呢?一看就知道是小门小户的人家。

覃晴却是不解释,只勾了勾唇角看不出喜怒,道:“一张请柬罢了。”

她只是按着礼数客气地给了一张请柬罢了,她倒是要试试,若这卓家真是那般有傲骨洁身自好刚正不阿,大可面上应了她背后撕了去,反正也不过是场面上的客气,不去也没有人能怪罪,可若是有其他的心思……

覃晴冷笑一声,三日后就见分晓了。

“姑娘回府么?”双儿问道。

“去书院,找三哥哥。”覃晴道。

“是。”

马车到了书院后边的小门,覃晴命人将覃子懿给叫了出来,顺便连带着覃子恒一起,将覃韵的琴交给了覃子懿,叫他派人给覃韵送去,顺带去打点一下,看看覃韵过的好不好。

她是不能明目张胆往庄子去的,也只有指望覃子懿和覃子恒了。

“行了,一句话的事情。”覃子懿满口应了,这是覃晴在上回的事情之后第一回见着覃子懿,比起府中温氏唉声叹气了好几日,她呕心沥血暗中谋划给三房添乱在老太君面前卖乖,覃子懿可谓是真的依旧无忧无虑滋润得很。

“听说三哥哥还在处心积虑找那个英武伯府姑娘的麻烦?”覃晴似不经意问了一句。

覃子懿闻言微愣,“你怎么知道?”

覃晴却是不理,只将一包银子并衣物递给覃子恒,“虽说老太君下令扣了哥哥的月例,可父亲说了,哥哥离府在书院读书,总是不如家里,总有短的地方,天气也渐渐冷了,这些哥哥且拿着,哥哥千万别委屈自己。”

覃子恒看着覃晴手中的东西,眸光微凝,自家爹爹那有些迂腐的性子覃子恒自己清楚,既老太君下了令,怎会这样违逆?又看着少女面上甜暖的笑容,唇角慢慢牵起浅浅笑了笑,“多谢妹妹了。”

“还有我呢!”

覃晴还同覃子恒笑着,覃子懿已是等不及插了话问道。

“爹爹说了,”覃晴收了笑道,“三哥哥有自己的庄子,快年底了,下面的庄子自然会收租子上来,叫三哥哥自力更生呢。”

“离年关可还有几个月呢,叫我这些日子怎么办!”覃子懿简直炸毛,他覃三公子平日里一日花个几十两都是小的,这几个叫他怎么过!

温氏贴补着你过呗!覃晴看了眼覃子懿身后跟的小厮杨三儿,其母是温氏身边的婆子,那可是温氏往覃子懿这儿送贴补的渠道,温氏的禁闭昨日刚完,估计这贴补不日就要到了。

“还有,妹妹觉着哥哥还是别再自不量力去寻惠然姐姐的麻烦才是,三日后外祖母做寿,三哥哥可要注意脸上的仪容,满头包可是不好。”

覃晴嫌弃地说了一句,转过身便回了自己的马车里。

惠然姐姐,她什么时候知道那娘们叫陶惠然了?

“嘿,你个胳膊肘往外拐的东西……”覃子懿指着覃晴张口就要骂,马车却已动了起来。

覃子恒皱了皱眉,无奈拦了一句,“三哥,六儿还小。可别人叫人听见。”

“嗤!”

覃子懿瞥了覃子恒一眼,拂袖忿忿回了书院。

…………

夜色迷离,月影寒凉,裕王的府中几片灯火微暖。

书房中墨香隐隐,言朔立在桌前拿了砚滴往砚台里添了水,修长的手指捏着一管黑墨亲手在砚台里缓缓磨着。

云销轻轻推门进来,禀道:“王爷,春儿传来的信,说是六姑娘这两日都见了卓湄,那卓湄似有巴结之意,还借了六姑娘显摆,今儿六姑娘去琴居的时候还见着了卓浔。”

“哦?”言朔的眸光微滞,放了墨选了一支毛笔细细蘸了墨水,“阿晴动他们了?”

云销默了默,道:“回王爷的话,六姑娘今儿给了卓家姐妹安定侯府寿宴的帖子。”

闻言,言朔的手猛地一顿,一滴墨落下来在纸上晕开。

言朔看着纸上的墨迹,眸光沉沉,“你下去吧。”

“是。”

晨钟淡淡,寺中的晨钟幽远沉静,梵音檀香,带着一种叫人心静的禅意。

覃晴是跟着温氏上山为安定侯府的老太君祈福烧香的,年年此时都是如此,大半天的时间都花在了烧香礼佛的事情上。

温氏一座一座的佛轮着拜,覃晴也只好跟着,几个时辰下来,直拜得头晕目眩却推脱不得,正是束手无策,却遇上了吏部尚书府中的正妻嫡女。

那吏部尚书的夫人乃是温氏在闺中便识得的好友,如每每一见总能叽里呱啦说上一堆,仿佛说不完似的,今儿个一见亦是不例外,站着说了两句,立马就结伴往禅室里深谈去了,覃晴跟进去坐了一会,自是受不了她们俩个又开始回首当年感叹如今,正好那尚书家的嫡女也借口乏了要小憩一会儿,覃晴便直接借口更衣出去了。

“姑娘,这寺里有什么可逛的,不如咱也找一处禅室歇着可好?”说话的是浅春,原本覃晴是没叫她跟的,她却硬是跟了上来。

“你乏了?”覃晴问道。

“回姑娘的话,哪里能呢,奴婢可是精神着,只是这鼎云寺咱们也住了好长一段时日,该逛的都逛遍了。”上回覃晴配覃韵上鼎云寺里住了月余,虽然抄经书占了大部分时间,但闲暇的时候可是将鼎云寺里里外外走了好几遍。

“出来透透气罢了,不走远。”覃晴找了一处石桌石凳边坐下。

“也对,”浅春道:“咱也有些日子没有出来好好散心了。”

“你想出去玩儿?”覃晴一手闲闲支在石桌上,“说来听听,哪一日有机会,叫三哥哥带咱们出去呗。”

浅春低头道:“奴婢可是不敢呢,若是乱出去,恐怕又叫人拿住了把柄。”

覃晴不由笑了一声,“你倒是学聪明了,看来这罚没白挨了。”

浅春撅了撅嘴,“吃一堑长一智呗。”

身旁的浅夏看了,不禁笑出了声:“看来这可真是学聪明了。”

覃晴亦是长叹了一口道:“咱们浅春变聪明喽,我这做主子的也是省心了。”

浅春脸上飞红,有些羞恼,“姑娘,你也取笑我!”

“我可没有,姑娘我这是真高兴呢……哈哈!”覃晴甚是认真地说着,却没忍住笑了开来。

“哼,都欺负我!”浅春的嘴嘟,转过身去,却见着尚书夫人身边的大丫鬟从游廊上过去。

“姑娘看,她怎么出来了?”浅春指着那大丫鬟道。

“快到午膳的时辰了,估计是去厨房叫预备菜色吧。”浅夏道。

浅春看着那大丫鬟身带钗环珠翠的气派,不由感慨道:“与咱们夫人交好的夫人里头,也就数这位尚书夫人最是有气派,听说就连咱们老爷的升降也是要归尚书大人管的呢。”

主子的事哪里能乱议,浅夏皱了皱眉,忙斥道:“别瞎说,方才还夸你便聪明了呢,还不住嘴!”

覃晴却未恼,只是站起了身缓步走至已开败了花坛前,淡淡道:“吏部统管官员任命升迁贬谪,考功司更是三年一考绩,当初大伯就想将大哥哥放进考功司,可惜大哥哥德行不佳到底没能进去呢,大伯母还怪娘没在尚书夫人面前替大哥哥说项……”

抬手轻轻拨了一下那枯了的花叶子,覃晴凉凉地笑了一声,心中却是忽然有光一闪。

“浅夏,你且跟着那大丫鬟去,想办法问问她翰林院学士卓大人,若她有戒心,你只实话说那卓湄想巴结宁国公府就是了。”

那尚书夫人可不比温氏成日游手好闲,在府里可是真正的贤内助,与尚书那也是真正的红袖添香,时常同尚书一同处理公务,于政事官场上的事情自然清楚,是以当初大夫人才会想要温氏与尚书夫人说项。

而尚书夫人的贴身丫鬟,自然也是不同常人。

上一世她只听传言中的卓家如何高风亮节,但史书中这样的官员历来都是仕途坎坷,何况是在如今宁国公府做大,人人依附的形式下官场风气败坏……覃晴的手不由抚上了自己的脖颈,以前她从不曾想过卓浔利用她的可能,但如今卓湄的做法却是叫她不得不怀疑,她倒是想看看这卓家的实况到底如何!

打听那穷翰林家的作甚?浅春的心中疑惑,可也从浅夏的嘴里听说了肃昌伯府里的事情,便没有多言。

浅夏领了命连忙匆匆赶上去,幸好温氏与尚书夫人向来交好,浅夏坦白了实情来意,也不是甚机密,没费什么功夫便打听了回来。

“怎么样?”覃晴从花坛边转过身来问道。

浅夏道:“回姑娘的话,那白霜姐姐说,那卓大人迂腐不知变通,这些年在官场上很是不顺,也时常遭圣上训斥,与同僚间关系也是一般,这回考绩之时便有好多本子往大人处说他的不是,若非尚书大人看在他那一颗忠君爱国之心按了下去,恐怕老早给他记上一笔,贬为庶民了。不过虽大人心慈手软,可以卓大人的性子着实不适合为官,若一直这般下去,怕在下一回的考绩之中就要被贬出京去了。”

呵……

覃晴不由后退了两步,扶着石桌坐了下来。

三年一考绩,也是就她十五岁之时,上一世,她不就是在十五岁那年遇见了卓浔,又在十五岁那年为了同卓浔定亲闹得人尽皆知,最后逼得老太君不得不点了头……

卓浔学富五车,才学渊博,若是科举必中三甲,将来前途不可限量,而若是在那之前父亲贬谪出京,或贬官为民,恐怕将来便是中了进士,也绝得不到圣上的赏识,也没法找个有权有势的高官拜为门生,终究与他的父亲一般仕途坎坷难有出头之日。

当年的科考在即,又临考绩,卓浔若不想就此青云路断必要找一个可靠的靠山,而她,她背后的宁国公府便是他寻的最好的靠山,借着宁国公府的余势,又倚仗了温氏与尚书夫人的那些关系,才好顺利帮他的父亲安然度过考绩……

而其后……恐怕是卓浔看出宁国公府大厦将倾,是以才敢那么高调地悔了她的婚,虽一时必遭排挤贬谪,度日艰难,然总比陪着宁国公府一起去死好,况且,等宁国公府一倒,他这个当年一身正气不为权势所动,敢于悔婚的傲骨之臣必得重用。

真真是一盘好棋啊!

覃晴的唇角抽动了一下,抬手死死按在了自己白皙无痕的脖颈上,可他当她是什么!

她是真的爱过的,真的对她死心塌地,真的想和他举案齐眉白头偕老的!她违逆老太君的意思,赔了她的名声费了多少苦心才定下亲事,却不过是为他的青云路添砖贴瓦!

她从不欠他什么的,可一辈子的清高自尊却都毁在了他的一盘棋里头,受了那么多的苦,直到临了临了还在想为什么他要悔婚,为什么她是宁国公府六姑娘那样的身份!

覃晴缓缓闭上眼眸,倒吸了一口凉气。

卓浔,你真是……好样的。

“姑娘?”浅春瞧着覃晴的模样,只当她在恶心卓湄的巴结,道:“姑娘不必为了那种人置气,不值当。”

“是啊,”覃晴的唇角勾了一下,睁开的眼眸空洞如渊,“不值当。咱们回去吧。”

“是。”

山间的冷风瑟瑟,穿梭过草木枝桠之间,远远的假山凉亭之上,一个身着皇子蟒袍的颀长身影负手而立。

“王爷,咱们不过去么?”云销在言朔的身后跟着,这可是站了老一会儿了,这王爷天天想着那六姑娘,临到头怎么就只这么远远看了半天儿不挪地儿呢?

言朔没有应声,只是眉心微皱,居高临下远远地看着那个坐在花坛石桌边儿上的少女,看着她与丫鬟说笑,看着她突然沉静,看着她指使丫鬟去套吏部尚书家大丫鬟的话,再看着她失魂落魄地跌坐在石桌的边上,愣愣的模样好似没了魂魄。

她终于是察觉了,终于是知道清楚了。

言朔负在身后的手缓缓握成了拳,再一点点放开,眸中的幽沉一片。

“云销,”言朔低低开口道,“假如有一人以感情利用你,骗你至深,害得你一无所有,流放边疆,你再见到她你会如何?”

云销道:“直接杀了他。”

“若是一个女子,叫你由爱生恨呢?”言朔再问。

云销依旧毫不犹豫,“杀了她。”

“呵……”言朔的唇角勾了勾,有些酸楚的味道,垂下眼睫,喉结艰难滚动了一下,涩然道:

“可你忘得了她么?”

“这……”云销哪里知道男女感情上的事情,但想想兄弟之间的感情也就代入了,道:“直接杀了自己才能好过些,时日久了总会忘的。”

“可你若是一时杀不了,要精心谋划,小心经营多年呢?”

“呃……这个……”云销沉思,这个恐怕是说不准。

言朔眸中的神色有些凄然,他最怕的,便是这个。

卓浔悔婚之仇覃晴注定是不能忘却的,一旦知道实情,更是恨如骨髓,永生难忘……

可她若是能恨得见卓家兄妹一回便踩他们一回,能那样恨得直接恨得痛快淋漓,能发泄出来也便罢了,迟早有一天会再懒怠搭理……最怕的便是心心念念的恨。

处心积虑地步步为营,想要还施彼身,如此细细谋划便非一时之功,那是一种绵长细碎的恨,能将人日夜折磨。

那种恨就像是一把钝口的刀子,在精心谋划的同时也是在慢慢地割自己的肉,那种绵延不断挥之不去的切肤之痛,刻骨铭心,一辈子都将如影随形,是真正的再也无法忘却。

可是他要的,绝不是覃晴对卓浔一辈子恨得刻骨铭心……

他从未奢望覃晴能够忘了卓浔,他唯一想的是朝一日覃晴能在想起卓浔这个人的时候心中无波无澜,那样才是真正将卓浔这个名字彻底从她的心中拔除,才是他一直想到达到的。

“回吧。”看着远处的人儿也起了身,言朔叹道。

落日斜阳,余晖如火,温氏直到傍晚的时候才带着覃晴回了城。

马车缓缓地在街上行驶着,温氏烧了一天的香乏了,靠在车中的大引枕上阖眸歇着,覃晴只是静静坐了一路,身前小几上的茶水微凉,浅夏拿了茶具出来重新沏茶,浅春拿了旧茶没地儿倒,只好掀了车帘出去,偷偷沿路倒了杯里的水,抬头间却瞧见前头街边的巷口处一个熟悉的身影,连忙钻了回去。

“姑娘,大老爷在那儿呢。”浅春凑到覃晴耳边道,语气颇有些神秘。

覃晴的眉梢微动了一下,伸手便将车窗的帘子挑了一条缝儿看出去,马车走得慢,覃晴看出去的时候,正巧路过那巷口,只见大老爷覃璋从国公府那辆招眼的紫檀朱轮绘金漆的马车上下来,直接上了一辆不打眼的半旧油壁车上。

这是……覃晴的眼神微眯。

“姑娘……”浅春也是瞧见了的,好奇心起就想问,却叫浅夏打断,“浅春给姑娘奉茶。”

浅春回过头去,只见浅夏看着自己的眼神沉沉,撇了撇嘴没再吱声。

覃晴亦没有开口,直到回了府中下了车,恭送了温氏回房以后,方才开口吩咐。

“浅夏,你去大房的院子外转转,且问今日大老爷可有传什么信儿回府没有。”

“是。”

“浅春,你且去找找咱院里一个□□儿的小厮,是专门修剪花草的那个,只说上回我跟九皇子出去的时候看上了香金楼里的一盒胭脂,要托他走一趟。”

“是。”

斜阳淡淡,看着两个丫鬟离去的背影,覃晴眸中的浮光幽暗闪烁,娇美的面容上一派沉静。

是夜用膳之前,浅夏从大房处回来,道:“回姑娘的话,大老爷今儿传话回府里,说是衙门有应酬,要晚些才能回来呢。”

“你可有详细问他们,大老爷是去什么应酬?”覃晴问道。

浅夏摇头,“回姑娘的话,这倒是没有,只是听大房的人说大老爷的应酬向来多,不过无论如何,再晚都还是回来的。”

覃晴不由冷笑出声,大夫人那样的手段,当然是要回来的了。

“你下去吧,我今儿想静静,不必侍候用饭了。”

浅夏微顿了一下,却是恭顺应了,阖了门出去。

良久,一道身影在绣楼的后面儿翻了窗子,又过了半晌,再悄无声息地离开。

…………

北风渐冷,二日后,安定候府老太君做寿,宁国公府二房尽数早早到了安定侯府拜寿,覃晴覃子懿覃子恒跟在一众安定侯府的后辈后边磕头拜寿,等赐了礼,又安静地立了回去。

虽说都是表姐妹,上头的是亲外祖母,可曾经的覃晴就没跟一个人说得上亲厚的,一张孤高自许的脸能叫再会来事儿的人都没了兴致,在加上覃子懿那一言不合就动手的冲脾气,还有覃子恒的沉默寡言,三兄妹站一起简直就成了一座孤岛,嗖嗖冒凉气,除了那老太君在刚开始还亲切地说上了两句,其余的时候就只垂眸敛目地立着做桩子,足足在那屋里戳了两个时辰,外头宾客盈门照看不过来了,才叫与其他表兄妹们一同放了出去。

出了屋,也没有覃沛温氏看着,覃子懿便是神清气爽,“今儿这府里的人多,乱七八槽混了一堆估计也快分不出男宾女客来了,跟哥哥一起到前头玩玩?”

“哥哥也不怕爹爹知道了揭了你的皮?”覃晴今儿可不怎么想放覃子懿到处乱走,“出门的时候爹爹还训你不务正业,估计待会儿就得找你呢。”

“嗤,”覃子懿得意地笑了一声,“爹马上就得回衙门里去,可顾不上我,瞧——”

覃子懿转身往后远远一指,覃晴看去,果然见覃沛从院里出来,脚步匆匆地走了。

“那你也不能乱走,这里可比不得国公府里让你横着走,若是你又生出事来,看爹爹怎么收拾你!”

覃晴可没忘记她约了陶惠然的事情,可得牵住了覃子懿。

“少吓唬我,不去拉倒,我和你四哥去走,你就在后边儿待着和那些人一起……”瞧着覃晴一本正经的模样,覃子懿坏心地飞快伸手在覃晴的脑门上重重弹了一下,“等着发霉吧!”拉着覃子恒跳出了老远就走。

“你!”覃晴捂了脑门就要去追,“三哥……”

却是见一个安定侯府的丫鬟迅速走了过来。

“姑娘,您说的翰林学士卓大人家的两兄妹到了,在前头呢。”

卓浔卓湄。

覃晴面上的神色猛地一滞。

“知道了。”覃晴神色染霜,“你且分别引他们往男女宾客聚集处去就是,派一个下人跟着小心招待,若有旁人问起,就说是我特意邀来的贵客。”

覃晴吩咐着,身后的浅夏上前,塞了一小块银子到那丫鬟的手中。

“谢姑娘。”

丫鬟转身走了,浅夏转头看向覃晴,问道:“姑娘,咱们要怎么做?”

细细涂了淡胭脂仿若樱瓣的红唇轻轻勾起,覃晴伸手摘了路旁温室培养出来的牡丹,幽幽道:“有道是爬得越高才能跌的更惨,我倒是想看看……从云端跌入泥底,他们能怎么办?”

“姑娘是想……”这并非覃晴平日里的作风,浅夏看着覃晴的神色,有些不太确定她的意思?

“他们既然想要往上爬,我且先捧他们一把就是。”娇艳的花朵在手里缓缓碾碎,覃晴的手一松便落了一地,“咱们走。”

覃晴抬步便往前走去,穿过了□□,过花园的时候忽然便叫一人拦了去路。

“云销?”覃晴的眉心微蹙。

“姑娘请。”云销的手一引,便指着假山围绕处一处凹进的地方。

覃晴咬了咬唇,抬步便往前走。

“姑娘……”浅春浅夏不由阻拦出声,话说那个是裕王身边的随从吧,浅春心中有些发怵,上回武阳候府中他冷冰冰还冷冰冰地那剑指过他来着。

“你们在外头等着吧。”覃晴安抚地看了她们一眼,向前进了那假山凹处的空地。

“臣女见过王爷。”

言朔一身品红色的皇子蟒袍,是难得艳丽的颜色,却衬得他愈发丰神俊朗,覃晴看了他一眼,垂眸行礼。

“虚礼罢了,你又何必执着。”言朔浅浅笑了笑,眸中是毫不遮掩的温情。

心中有沉沉心事谋算计划,覃晴有些心不在焉,“王爷让臣女至此,可是有何吩咐?”

“我想你了不行么?”言朔上前一步,伸手用指尖轻轻抬起覃晴的下颌,调笑道:“我就长得这么不堪入目,叫你这么久没见也不肯看我一眼?”

“王爷……”

覃晴的眉心微蹙,言朔却是先一步飞快放了手,道:“好了好了,不碰你就是,你能少跟我来那些冷冰冰的敷衍么?”

“臣女哪里敢敷衍王爷呢?”

覃晴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同言朔相处,他们曾经是那样的关系,之前又含了那么大的心结,如今她却又处处受他的庇护援手……

而且,他还那样直白地从不掩饰自己的心意,覃晴只觉得如今在他的面前,真真有种怎样动作都别扭的感觉。

“还说不是敷衍?”言朔的尾音轻轻挑起,有种嗔怪的感觉。

“王爷……”覃晴的心中一片空白,真真不知该说什么,缓缓憋红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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