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晴是叫冻醒的,缓缓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是一堆跳越的火光,以及围着火堆四散做着的匪徒。
她记得很清楚,当时车帘子掀开来的时候,扑面而来的不仅仅是冬日的冷风与雪花,还有一团白色的粉末,猝不及防地吸进了鼻子里面,然后她便昏了过去。
所以,这是被绑架了。覃晴又悄无声息地飞快阖上眼睛,鼻间能闻到的,是空气中弥漫的浓重的酒肉味道,刚刚她只瞧了一眼,大约能看清有五六个绑匪正在喝酒吃肉的影子。
会吃谁要绑自己呢?覃晴想了想,以如今的处境,似乎没有人同她深仇大恨到如此地步。
覃晴的心中思索,可答案却并不用她去猜。
“大哥你说,这后边的银子什么时候会送来,咱绑了人可就要亡命天涯了,那婆娘不会赖账吧?”有一个粗犷的嗓音响了起来。
“她敢!那婆娘要是敢赖账,咱就把事情给她捅得全天下都知道,看她怎么活!”
柴火堆起的简易火堆燃气的火光中,五个彪形汉子提着酒坛拿着肉狼吞虎咽,多少带着大小剑伤刀疤的裸露皮肤与透着凶狠的眼神里,明显地招式这他们身份的不寻常。
“那大哥,那婆娘有没有说这绑来的小妮子要怎么弄,杀了?”有人看了一眼被丢在角落里的覃晴,问道。
为首的老大的面上有一条几乎斜劈了半张脸的刀砍旧伤,闻言狠狠地用嘴从手上的烤鸡上扯下一块肉来吞进嘴里道:“那婆娘说了,抓到人只要过了一夜,随意处置就是。”
过一夜?不勒索蜀锦,也不提条件,只抓她过一夜?这分明就是以毁了她的名节为目的。
虽然她才只有十二岁,可到底是半长成了不是三四岁,被人掳去一夜,足以叫她名声尽毁。
会这样做的,有可能是宁国公府的政敌,但那些绑匪却一口一个婆娘,说明主谋是个女人,而最近她狠狠开罪的女人并且能够操控她的车夫将马车赶进偏僻处的以便匪人行事的,只有一个人了。
“随意处置?”尾音略略拔高吗,带着一种兴奋,其中一个瘦小精干的绑匪的面上露出不寻常的笑来:“大哥,我听说这京里有些正房的贵夫人处置家里头的小妾庶女什么的,有时候就用这一招来对付,为的就是毁了人家的名节,上回我认识的另一帮兄弟就干了这么一票,不仅拿了一大笔银子,听说……嘿嘿,听说他们还自己玩了一遍,最后把人卖到别处的窑子里去,又赚了不少呢!”
此言一出,瞬间周围一阵寂静,有人回头看了一眼覃晴,有些犹豫道:“可咱抓的这个毛都还没长齐,能用吗?”
“嘁,小的味道才不一样,你没见窑子卖的,有些越是小银子越贵,我还听说,京里头有些有钱的老爷就好这一口,觉着小的味道才嫩呢!正好逮了个小的,咱们今儿个也尝尝那味道!”那人说着,眼睛却是看向为首的那个刀疤脸大哥。
那刀疤脸只闷声大口大口啃着手里的烤鸡,末了提起酒坛子就往嘴里灌了剩下的半坛子酒然后将空坛子往地上一掼,“妈的,反正人已经绑了不用白不用,今儿个老子就试试京里头那些老爷喜欢的味道!”
说着,便起身往覃晴处走去,引得跃跃欲试的旁人一道掼了空酒坛子,跟着围了上去。
覃晴永远也想不到,今生竟然会遇到同上一世一般的境地,上一回是言彤,而这一回却是韩氏,莫非只因她是宁国公府的六姑娘,是以无论如何都逃不过这个命运吗?
粗糙肮脏的手抓起覃晴的肩膀就要将覃晴翻过去,却倏地叫利刃给划开了口子。
“啊!”刀疤脸猛地缩回手,只见上面竟叫什么利器给划开了一道大口子,鲜血淋漓。
“大哥!”
其余众人也是一惊,下意识都注目而去,覃晴趁机飞速爬起身就往门口飞奔而去,却在临近门口的时候叫人抓住了后领子往地上一甩。
“臭娘们!”
“别过来!”
刀疤脸带着人缓缓靠近覃晴,却见覃晴从地上翻过身来,手上握着一样细小的物什。
“哟呵,”有人看清了覃晴手上的东西,不屑地笑了,“这是什么,剔牙的玩意儿吗?”
覃晴死死咬住嘴唇,那是她从覃子懿那里要来的小匕首,莫非真是天道难违么?上一世她死在这把匕首上,这一世依旧要重蹈覆辙?
覃晴抓着匕首的手微微颤抖着,她不服,她不甘,为什么重来一次她依旧是这样的结局,她还有好多的事情没有做,好多的话没有对该对的人说……
她是宁国公府的姑娘,身份显贵,名节更是维持她如今所有一切的东西,如果她没有了这一样,那么她便会再次落入泥底,甚至比上一世还要不如。
若是今日名节尽毁,那便是她有朝一日还能逃回宁国公府,依旧是逃不过一个死字。
上天为何要如此待她!
“别废话,她敢伤了我们大哥,今儿咱们就他妈弄死她!”
“对,弄死她!”
狠毒的话语中带着淫邪的味道,肮脏的双手缓缓逼近,覃晴的心底蓦地沉下,冰冷锋锐的刀刃终是贴在了自己脖颈上。
“别碰我!”覃晴的声音中含着一种尖利的决绝,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不仅仅是女子的贞洁,还有她两世身为世家女子的尊严,上一世不能被触碰,这一世依旧不能被染指!
女子绝望的怒喝带着不容忽略的气势,却不能掩盖其穷途末路的处境,能一时威吓住敌人,却不能损害敌人半分。
“哟呵,她还要自尽?你倒是自尽一个给大爷瞧瞧啊!”肮脏发黑的双手只停了一下,便继续朝覃晴而去,触碰上覃晴刺绣精美的衣襟。
她不想死,可是,别无出路。
覃晴的心中升起熟悉的狠绝与绝望,闭上眼眸抬手,然后狠狠落下。
光影跳跃,燃得正旺的柴火噼啪爆出一团火星子来,一阵凛冽的寒风裹挟着外头的冰雪寒霜倏然而至,一滴温热的鲜血从覃晴白皙的脖颈上缓缓滑落。
沁骨的寒气迎面笼罩,冷却了额头上细微的汗珠,叫人心神一怔。
覃晴缓缓睁开眼睛,入目的,是一双冰寒仿若山中幽潭的眸子。
静默无声中,重物飞快拖行的细微声响在破庙内响起,是云销指挥着玄衣卫将绑匪尸体拖出去的声音,一剑封喉的绝顶杀手,取人性命不过悄无声息的一瞬之间,甚至连滴血都见不到。
火光微暖,只偶尔响起细微的柴火的断裂声响,破庙的门被掩上,隔绝了屋外呼啸的寒冷。
“你只会寻死吗?”言朔死死抓着覃晴握着匕首的手腕,眼眸冰冷。
“我……”
冰冷的眸底下隐藏着的,是翻涌的怒火,覃晴太熟悉这样的眼神了,怯懦地方吐出一个字,便叫言朔猛地反扭了手腕,夺去了手中的匕首。
火光明亮,映得匕首上的嵌的宝石折射出耀眼的光彩来直直透进言朔的眼中,仿若是一支利剑,刹那间穿透了言朔眼中的冰霜,搅动了底下翻涌的波涛。
白皙的脖颈上那一点腥红的鲜血突兀地触目惊心,言朔握着匕首的手掌紧紧收拢,利刃瞬间便嵌进了手掌鲜血崩流。
“覃晴!”
倏然间,言朔猛地将手中的匕首甩手掷了出去,伸手抓住覃晴的双肩紧紧收拢掌心,仿佛是要将她捏碎,“我让你信我信我你为什么永远都不信我!在你的心里究竟把我当成什么,我依你惯你纵你,我做了那么多的事情,难道你就不能信我一回?难道你就不能相信在我的心里你比什么都重要吗!啊?”
几乎是低吼着出来的,言朔盯着覃晴的眼眶撑得通红,恨不能就此下手掐死手中的这个女人。
肩膀上的力道似乎能嵌入骨髓,可覃晴却是丝毫感觉不到,只是怔怔地看着言朔面上不在隐忍的怒气,穿过他几近失控嘶吼的声音,缓缓与梦境中另一个隔绝了滚滚硝烟刀光剑影的撕心裂肺的喊声重合。
阿晴,信我,信我,信我!
“言朔……”覃晴猛地向前一扑撞进言朔的怀中紧紧抱住他的身体,丝毫不遮掩地便大声哭了出来,肩膀微微颤抖着,泪水刹那间便浸湿了言朔的衣衫,一声声地喊着,
“言朔,言朔……”
言朔的心中怒意未消,“你哭什么,除了哭你还能干什么……哭吧,我在,哭出来就好了。”
言朔的手臂轻轻环上覃晴哭得颤抖的身体,眸中冰冷的怒意缓缓消解殆尽,只浮上一层柔软来,逐渐变浓,就这般伸手抱着覃晴,直到怀中的哭声慢慢低了下去,只余下断断续续抽泣的声音。
“哭完了?”言朔悠悠开口道,便是冬日的衣衫厚实,可他好像仍旧觉出了胸前那片衣衫上有潮湿的感觉。
言朔的唇角不经意间便勾了上去,戏谑了一句,“本王的衣衫都叫你给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