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随着伙计这一喊,附近的行人都鼓起了掌。
“我知道他..”还有的行人望着戏班子里领头的那人,“他是演赵云的缪雪尘..咱们旁边耀城里的赵云角儿,都是他演的..演的可真像了..”
‘缪雪尘..’张封听到行人交谈,也望了那人一眼。
行人说的缪雪尘,年龄二十四五左右,相貌英俊,仪表堂堂,正和四周欢迎的众人捧手回礼。
再仔细瞧瞧他的手。
张封看到他的手掌虎口位置,确实有一层厚茧子,看似八成是耍大枪的好手。
也是,耍不好亮银枪,怎么演常胜将军赵云。
说不得众人夸他演赵云演的好,就是他这一身卖相和长枪武艺,与古时赵云有几分神似。
张封思索着,与李掌柜等人路过他们,和他们相互一拱手,一同进入酒楼。
门外看热闹的行人被伙计阻拦在外。
这时。
张封走进楼内,向着四周望去,看到林家酒楼确实大。
虽然只有上下两层,但每层都有将近四百多平方。
尤其是第一层,将近能放五十张大圆桌。
但如今中间靠后院的位置,却清空了场地,搭建了一个戏台,台后的大帘布又直通后院。
刚才楼外戏班子的人,正抬着一个个箱子,跟着带路的伙计,全部去往了后院准备、化妆。
“李掌柜来了啊..”
听到招呼声。
张封朝左看去,看到戏台最前方的位置,还有三张大桌子。
靠中间的一张,郑会长正在那里的正首处坐着。
同时,他们见到张封与李掌柜一行人过来,也一同起身打着招呼。
“张小哥..”
“嘿..李掌柜,怎么现在才来?”
“郑会长..”
众人见礼问好一番,相继落座。
张封坐在郑会长这一桌,和正首位置的郑会长相隔一个座位。
这个座位还是李掌柜坐的。
李掌柜财力有,再加上这次是在城东南街摆的场,他身为半个东家,坐这没问题。
与此同时,其余人见到张封坐在主桌,也没有一个人敢说‘不’字。
因为连雁楼那件事后,就压根没人再把张封当成李掌柜家里的伙计。
张封在良城内的名声上,如今响当当的。
“张小哥近来咋样?”郑会长见到张封落座,倒是开始笑着唠起了家常。
“每天都在家里打打拳,帮帮店里忙。”张封坐的四平八稳,“对了,我今天下午让老七送酒楼后厨一只熊掌。郑会长与诸位等会尝尝,看看林师傅做的怎么样。”
“哎呦~”郑会长笑了,环视四周,“看来咱们这次来的巧了!”
主桌位上的几位掌柜也笑了,“对对对,这可是难得野味啊!”
众人笑聊着,话题一下子打开。
“几位爷!”在厅里来回走的伙计,端茶送水。
张封接茶水的时候,朝着后面望了望,看到稍远一点,林少爷也在附近忙着,像是伙计一样端茶送水。
因为在主桌后面还有十几张桌子摆着。
其中坐的有良城各地的掌柜,也有正巧来良城办事的外地客商,正好碰到这事,就过来捧一场。
“看林子现在长大了啊~”随着打趣声,中间靠后的桌子,还有十来位公子哥,他们都是掌柜的儿子、孙子。
如今他们自觉的凑成了三桌,皆是在看着向他们走来的林少爷笑话。
正在送茶水的林少爷路过他们这桌,瞅他们一眼,直接甩脸子,一杯不给。
他们可不是张封张大哥,林少爷可不怕他们。
“郑会长久等..”
也在这时。
林老板刚从后院出来,就小跑着来到主桌位置。
他忙了整整一下午,现在额头上都是细密汗水。
要不是在座的众人都穿着大褂子御寒,证明了是深秋。
单看林老板热腾腾的样子,还以为是盛夏。
“林老板都忙成这样了?”郑会长今天心情不错,还向着他打趣道:“嚯,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刚从热锅里跑一圈出来。”
“林老板好客啊!”旁边一位大腹便便的掌柜接话,“他看到没有什么新鲜菜品好上..只能把他自己煮了啊!”
“诸位大掌柜别开我老林的玩笑了..”林老板笑呵呵的从旁边站着的伙计托盘上,拿起一杯茶水,
“以茶代酒,我先告罪。后院还在忙,我得去看着,就不陪诸位了。省得等会吃的不好了,诸位再给我酒楼掀喽~”
话落。
林老板又向着张封、郑会长几人一敬,一口喝完,解渴以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也在林老板离开。
今天请戏班的‘赵掌柜’,带着一位和蔼老者上前,“这位是耀城丰掌柜,做的米行生意。还有这次的戏班子,也是他家开的。”
“早有耳闻。”郑会长起身,“曾经在耀城,我就有幸见过丰掌柜几面,本想在咱们那听听戏,可惜那天有些事情。你们耀城的‘陈会长’非得拉着我去他家喝茶。”
“我们会长也经常提起您..”丰掌柜慌忙回礼,声音有些苍老发重、却吐字清晰,“而我当日要是知道郑会长想听戏,说什么也要去我们陈会长的府邸一趟!”
他说着,又向着张封等人捧手道:“今日有幸带戏班子来咱们良城登台,要是唱得不行当了,还望诸位担待。”
“丰掌柜这是哪里的话?”郑会长笑着扶起丰掌柜,却不提陈会长的事了。
今天是听戏,不说两家商会关于生意上的事。
其余李掌柜等人也是笑着起身搭话。
“丰掌柜,我可是老早就听说你们缪雪尘的《长坂坡》是一响!”
“对,我可是听说了,他演赵云,都演到了骨子里,像是真的赵云在世!”
诸位掌柜说着,不管到底听没听过,说话中都是夸赞缪雪尘,相当于变相的捧丰掌柜一下。
人与人,就是捧起来的。
末了,再闲聊几句。
丰掌柜是望了望后院,“诸位掌柜过赞了..我..”
“等会的《长坂坡》是今日的重头戏!”郑会长笑着道:“丰掌柜先忙。”
“多谢郑会长!”丰掌柜深深一礼,又向着主桌的诸位掌柜拜别,才向着后院走去。
“我去帮衬些。”赵掌柜告罪一声,跟紧丰掌柜一步。
诸位掌柜见到,又夸赞他们这般忙前忙后,看来是真的要把今天的戏场摆齐,打出名声。
但随着他们上了台子,来到大帘子后面,隔断了酒楼内的众人目光。
丰掌柜却是客气笑容一变,向着赵掌柜道:“坐在郑会长旁边的人,就是你说的张封?他这次来,会不会影响咱们的事..”
今天戏场,是一个计划已久的‘局’。
赵掌柜邀请丰掌柜,看似是唱戏,其实是准备杀了郑会长他们。
因为上次郑会长和他们陈会长谈不拢后,已经出了矛盾。
虽然明面上大家和和气气的散场,但背地里他们已经准备暗下杀手。
毕竟谁都想有更多的地盘,更多的商路。
包括良城赵掌柜,已经在暗中支持耀城陈会长与丰掌柜的人,完全可以提供一些行事便利。
比如把良城商会的掌柜都聚集过来。
前提是推选他为新的良城会长。
至于杀人了,换人了,谁当新会长。
以及这事会不会闹大。
巡捕房只管收钱,数钱。
只要数对,或者更多,又是本地老熟人赵掌柜当选,那他们可不会管新的会长是谁。
只有多多益善。
但今天赵掌柜他们是怎么都没有想到,这位名传良城的凶人张封会来。
“没想到,没想到..”赵掌柜稍微掀开一点帘子,望着前排和郑会长坐着的张封,
“他怎么会来?不是说他和林家那小子有仇?而且我还听人说,他们哪怕是一条街上的邻居,在这一个月内也没有打过任何招呼..”
“但现在是来了。”丰掌柜在幕后找了一个桌子坐下。
旁边戏班子里的人,送来的两杯茶水。
等他离开。
赵掌柜望着放在桌子上的茶水,摇了摇头道,
“我要是知道张封会来林家酒楼,就不会把听戏的地方摆在这..而且你瞧,他还是带着刀来的?我今年到底是犯了哪家的太岁..”
“不摆到林家这里..”丰掌柜略有所指,“摆到其它地方?那张封来的可能就更大..”
“那这事还能不能行?”赵掌柜询问,目光紧盯着丰掌柜,“给个准数。”
丰掌柜拨了拨茶水面上的茶叶,“箭在弦上。”
他说着,品了一口茶水,放下茶杯,
“我戏班子都带过来了,如今想撤也撤不走,弄不好还会露出马脚,让人知道我这戏班子里不止是登台唱戏..还有杀人的行当。所以,不如一鼓作气..”
“要是败了..”赵掌柜盯着茶水中的茶叶,目光低了下去,“我可是难逃关系啊..再以郑会长的手段,我定然讨不了好..”
“你也知道郑会长心狠?”丰掌柜倒是笑了起来,推了推他面前的茶杯,“十年前,你儿子曾经犯了你们商会的规矩,沾手了大烟行当。
当时郑会长知道后,不顾你大冬天里跪地求情,反而硬生生的让人掰断了你宝贝儿子的三根手指..
也是当日,要不是吴掌柜及时帮你宝贝儿子止血上药,怕是他一只手都废了吧?
倒是赵掌柜忍了五年,是我没想到的。但赵掌柜这一忍,也为这事提供了帮助,不然郑会长和你有点公仇,还真的不会来..
唉,对了,我有些药方。
也听说你家公子每到雨季的这个时候,手都会痛吧?但我这个药方..”
“这事别再提了..”赵掌柜脸色抽了一下,咬紧牙齿,“丰掌柜说怎么办吧?怎么引开那个张封?”
“威逼利诱。”丰掌柜从口袋内摸出一块铜子,
“有道是,人穷当街卖艺,虎瘦拦路伤人。依我看,他在李掌柜家做活,不就是图个钱财?
所以你只要喂饱他,喂撑他,给他远远高于布店当差的百倍、千倍价钱,他还会多管闲事?
说不得他还会倒打一把,助咱们成事..”
“对..”赵掌柜来了心思,“先许他三百大洋。只要事成,我再许他一家门店,让他也做一会儿掌柜当当..”
“放心吧赵掌柜。”丰掌柜神态自然,“就算是此事不行,也不是别无对策。
我家戏班子里,雪尘这孩子自幼习武,也喜欢赵云。我瞧他根骨不错,就在他小的时候专门花重金请武行内的大师傅教他。
如今他的一手亮银枪法,连他师父都不是对手。在我们那更是无一手之敌!”
丰掌柜说着,又不由笑道:“天下间的高手,不仅仅只有一个连雁楼的张封。
连雁楼二十七位刀手?我觉得怕是你们良城商会里,用来造势的谣传吧?”
赵掌柜望着丰掌柜,最后没辩解,而是点了点头。
因为说到底,他真的没有见过连雁楼一事,只是听说。
“等第六场..”丰掌柜把茶水喝完,“第六场赵云七进七出曹军。缪雪尘迈的戏步,正好杀到郑会长台前。
那时,你只需把张封引开。只要郑会长死了,但又不伤他家掌柜,相信他会拿着大洋善了..”
话落,丰掌柜闭目养神。
而随着时间过去。
在八点左右,戏曲也开场了。
“猛将千员~”
“雄兵百万~”
一面面旌旗展开。
张辽、李典等将,接连登场。
‘踉蹡’的声音传来。
曹操随后走出,站在众将身前,一令赐下,追杀刘备。
众将身随腿动,目视前方,踩着上步,齐齐应诺,
“末将愿往!”
锵锵锵~
众将退于大帘布后。
缪雪尘身穿一身白衣,手持亮银枪,踩着八字步、亮鞋底,刘备等人也悉数登场。
酒楼内的众人这时一看缪雪尘装扮,勇武的样子。
他们还真是在心底暗呼一声,‘真把自己心里所想的赵云。演活了三分!’
张封看了一会,也扭头向着郑会长等人看了看,发现他们手上筷子有一会没一会的往嘴里添着菜,魂都快进那戏里了。
张封瞧见,倒是大大方方的下着筷子夹菜,再怎么说,先填饱一点肚子,不能亏待了自己。
也巧。
中间有几桌大少爷专场的桌子,他们也是下着筷子,小声聊着,不时看看台子戏场。
这时他们见到张封望来,都是笑着点头。
张封拿起酒杯,遥遥向他们一敬。
他们慌忙还礼,回敬一杯,吃的更开心了。
张封一酒落,又继续吃着饭菜,偶尔看看戏台子,还瞧见缪雪尘转身时,背上还挂的几个小旗子。
这是靠旗,也称护背旗。
他一走戏步,背后小旗迎风招展,煞是好看。
张封看了几眼,却又凝目望着缪雪尘的步子,看到他前后落地都踩着一个‘劲’,脚步落下的时候,上身端得板正。
确实是有桩功在身。
只是张封瞧了几息,看不出是哪行的桩功。
但这年头戏班子出身的人,都是自小磨炼音腔,锻炼筋骨,修炼软功。
有些真桩功在身,是很常见的事情。
再加上之前听同桌几位掌柜说,缪雪尘在前几年还去外省游历过一段、学过外省的腔艺,又在街上卖过艺。
那有功夫在身,更是没什么意外。
因为卖艺这行确实难,尤其是街头卖艺的,不仅得会些保命的武艺,更得会十三种行当的黑话,合成‘五花八门’
而卖艺的每到一处地面地界,都得先拜当地的地头蛇。
要是没有经过地头蛇允许,基本没戏。
这也使得卖艺的要处处赔上笑脸,‘温柔纳来十面风’
是真正的老江湖油子。
得‘文武’双全。
锵锵锵~
不知不觉,随着锣鼓声由强到弱,戏台上的第五场戏落下。
张封看到等会就是第六场。
“这缪雪尘谬唱得好..”郑会长和众人不时点头,对刚才《长坂坡》的唱戏赞叹有加。
尤其郑会长说着,等第六场开幕的空隙,还向着旁边正在吃喝的张封道,
“张小哥感觉这几场的武戏如何?等会。这赵云就要杀出曹军了,张小哥可要看看,这几场都是武生的重头戏!”
张封塞进嘴里一口肉,油而不腻,“好。”
这个好,也是真心实意。
虽然自己没怎么听过戏,但刚才台子上的五场武斗戏确实不错。
那位缪雪尘在闯曹军的途中,和戏班子的人翻拿滚打,都是真练,真摔。
这都是有真把式在身,不是花架子点场。
花架子,就像是现实内天桥下的把戏,光说不练。
江湖内称‘腥卦子’,就是假的。
‘尖’,是真的。
有句话,就是‘腥加尖、赛神仙’。
江湖算命先生就爱玩这手。
他们说的虚虚实实,但又一脸正经的讲,谁家小时候家里有些小矛盾,长大后有些男女感情小坎坷,或者被最好的朋友骗钱了,中了散财相等等。
这都是鸡毛蒜皮的事,常人皆有的生活,都能对号入座。
‘腥加尖、最赚钱’,就是这样虚虚实实来钱的。
有真本事的人,很少,很难见。
不管他们说的真假,但起码是认真通过自己所学的八字命理来算了。
张封思索着,听到戏曲声再次传来,缪雪尘再次登场的时候。
这时赵掌柜却笑着走来,向着张封道:“张小哥,和你说个事,来一下?”
张封望了一眼赵掌柜,点头起身,跟着他来到了旁边,距离郑会长那桌有二十多米。
“赵掌柜何事?”张封询问。
赵掌柜却突然笑着不言。
也在这时。
‘锵’的一声炸起。
‘哗啦’
正在曹军中厮杀的缪雪尘,一抖枪身,在灯火下打出几丝残影,向着台下的郑会长杀来,势要杀穿敌阵,斩去曹贼首级!
一时间,他身着白衣,手持亮银枪,仿佛真化成了赵云!
听戏的众人,被杀进了戏里。
张封听到锣鼓炸响,回身看到有人要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杀自己恩人朋友,顿时眼睛一红,直接在瞬息间身化妖魔,‘啪嗒’踩碎了脚下的木质地板,一步七八余米。
在缪雪尘抖枪向着郑会长扎去的短息内。
张封‘铿锵’抽出唐刀,留着余力,用刀锋挡着了枪头,怕用力过猛蹦断了枪身,伤着主桌的人。
又下扫,扫向缪雪尘手指,让他撒手。
缪雪尘却忽然把亮银枪一抬,同时握枪尾的左手回拽,贴近左肋,枪身朝右一偏,右胳膊又猛然推出,以腰身为借力点,枪身顺势朝左砸去,‘呼啦’打了一个借力横扫!
张封刀锋搭着枪杆,借力退去,把惊醒过来的李掌柜等人拦在了身后。
“保护会长!”
随着‘铿锵’刀兵声,旁边会长与掌柜等人带来的手下,也拦着了从台上杀下来的戏班子众人。
霎时间,刚刚还在听戏的酒楼内杀成一团,四周桌边的人全是商会内的打手、好手,皆是带兵器而来。
郑会长好像早有准备。
丰掌柜两人这次是做了个局,是把自己做里面了去。
但缪雪尘看到戏班子内的人相继被杀,却是面目平静,长枪一抖,单单望着张封,平常说话的语气中都带有一丝戏腔,
“来~将—是曹贼身边何人?”
“自是杀你的人。”
张封前踏一步越过三米距离,这次没有任何救人阻碍,一刀刺去如流星赶月,快的不可思议。
缪雪尘只来得及横枪招架。
张封唐刀猛然刺出,便透过了他的胸口。
但缪雪尘却忍着伤势,猛然后退几步,拔出了刀锋,又用双手紧紧扶着亮银枪,倒挂地面,身子没有倒下。
‘滴嗒’血液从他胸口溢出,顺着染红的戏服滴落。
他望着走来的张封,惨死的同伴,却忽然惨笑起来,牵动伤势闷咳几声,血水从口中溢出,望向被擒的丰掌柜,绝唱,
“臣~愧对主公..
今..败于长坂坡一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