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小桃抬头望着台上的女子,印象里那日午后坐在镜子前描眉的女子肤色偏白,似乎是血气不足,她偏瘦的脸庞,尖削的下巴,整个面容上下也只有那一双凤眼让人无法忘记。
而这时,脸上上了妆,不仅盖去了苍白的肤色,也柔和了下凹的脸颊曲线,棱角没有那么分明,添了几分柔美。
随着唱词,夏姨奶奶的眼睛里波光流转,如一庭春色间飘落的那几片桃花,顾盼之间,有繁星划过,随着她举手投足的那股子气慢慢晕了出来,直入心扉的,是让人无法形容的柔媚。
这样的一个戏子,姚小桃很难把她和那日的夏姨奶奶联系在一起,可那双眼睛告诉她,那就是那个人。
水袖极长,随着她的勾、挑、冲、旋,袖法流畅夺人眼目,脚步生莲,似是每一步都算计好的那样,不多不少,伴着那丝竹声。
台下看的人都屏住了呼吸,无论是npc也好玩家也好,都不愿意发出声音来打算她,即便那声音是掌声。
听得久了,似乎是大街另一头的热闹吆喝都远了,天地之间只剩下这一段唱词。
夏姨奶奶唱得三分凄凉三分温柔三分悲伤,听得姚小桃心里酸酸的。刚才王三爷拂袖而去,想来夏姨奶奶是看见了,姚小桃很难去猜度她此刻的心情。
一段词终是唱完了,掌声、夸赞声似乎都离夏姨奶奶很远,她甚至没有等小童们收完打赏的钱就已经退下了台。
鼠翎灵拉了拉姚小桃的袖子,道:“原来周先生说的是真的,这个夏姨奶奶唱得真的太好听了,别说是王三爷要一路追着她。小爷都想日日听他唱戏呢。”
这么正儿八经的夸奖人对鼠翎灵来说很少见,姚小桃揉了揉他的头发,点头道:“是好听。”
戏台收了场,围观的人陆陆续续散了,姚小桃心里挂念着夏姨奶奶并没有走开。
等了好一会,鼠翎灵指了指后台,道:“好像没什么人拦着。你跟着小爷进去瞧瞧?”
隐藏任务都是在玩家很少会留意到的地方。姚小桃深以为然,见身边行色匆匆的玩家并没有哪个留意那后台入口,她用力点点头。去了。
后台里热热闹闹的,姚小桃四处一张望,在一个角落里发现了夏姨奶奶。
夏姨奶奶已经换回了平素的打扮,卸去了妆容。看起来没有戏台上那么惊艳了。她的边上站着一个杏衣女子,就是那个让王三爷天天砸金元宝的戏子。
姚小桃心里忍不住哇靠一声。说这是什么情况,直接pk吗?夏姨奶奶vs杏衣戏子,女人打架杀伤力也不小,不知道到时候那些npc会不会来拉架。
悄悄靠过去几步。姚小桃能看清两人的表情了。
夏姨奶奶跟没事人一样,好像跟前站着的不是她的情敌一样,一脸平静;那戏子的表情总共就五个字:羡慕嫉妒恨。十分之传神。
夏姨奶奶慢条细理地拢了拢鬓发,声音平缓:“爷是很爱听戏的。一日不听就浑身骨头都不舒服了。从前我开唱时,他日日都来。可是等我终于只为了他一个人唱的时候,他就不听了。我在想是不是我这些年不唱都生疏了,今日一上台,那些东西都跟在身子里扎了根一样又冒了出来。”
杏衣戏子脸上写这满满的排斥,睨了夏姨奶奶一眼,道:“你与我说这些是为什么?咱们都是唱戏的,唱戏的难道不懂风水轮流转吗?你方唱罢我登场,没有谁能做一辈子的红角,十年苦练求的不就是那么一点儿东西。”
夏姨奶奶的耳朵仿佛是装了过滤网一般,那些挑衅的酸溜溜的话都直接过滤掉了,依旧跟平静的湖面一样没有一丁点涟漪:“你凭心自问,较之于我,你唱得如何?不过呢,我今日唱完,恐怕再也不会唱了。爷又是一天不听就不舒服的,以后你若想继续为爷唱戏,那我反倒是要谢谢你了。”
杏衣戏子讥笑浮上唇角,道:“我自然是要继续唱的。”
夏姨奶奶没有再说,抬眼看见姚小桃,她道:“你也在啊,我想再去买一些胭脂,你与我一道去吧。”
姚小桃抓了抓脑袋没说出自己不是胭脂店的,上一次也就是替那小娘子跑了一趟腿,不过既然是npc要求做什么,她自然不会摇头。
等出了后台瞧见外头大街上的热闹情景,姚小桃才松了一口气,这里是网游世界,不是真的穿越回了古代的大宅门,没有那么多神神叨叨的家族关系,砍砍怪看看风景,这里还是很好的。
胭脂店的小娘子推销起产品来那是一套一套的,一点都不比现实生活里的美容顾问差多少,这个美白那个祛斑还有那个紧致,姚小桃听得晕头转向她还在不停地给夏姨奶奶介绍。
夏姨奶奶面带微笑,没有打断只是安静听着,等那小娘子说得口干舌燥只能一双星星眼盯着你瞧的时候,夏姨奶奶才开口道:“就你刚才说的那个胭脂,还有黛色的眉铅。”
等把东西包好,夏姨奶奶又请姚小桃往王府走一趟,为着后续任务,姚小桃在心中选择性遗忘了那占地大得跟迷宫一样的王府,壮士一般地去了。
依旧是上一回来过的小院,依旧是那几个丫鬟婆子,没有让谁在屋里伺候着,夏姨奶奶还是坐在那梳妆镜之前,婉转讲起了自己的故事。
她说,那一年她不过就是十七岁,还不是什么姨奶奶,艺名眉流,刚在扬陵城唱出了些名气就随着戏班子一起来了畅州。
初一登台便是满堂喝彩,那时王三爷坐在贵宾席面上,出手就是一锭金元宝,连班主都惊讶了。之后的每一日,只要开场王三爷就到场,元宝鲜花从没有少过。
夏眉流没有被那些冲晕了头,她看得懂王三爷的眼神,那是惊艳而并非爱慕,只是这一些被掌声戏词所掩盖,连他自己都没有分清楚。她知道自己身份,所以一退再退,若不是因为班主入狱,她现在也依旧在台上唱戏。
夏眉流终于选择定下心来,不做戏子而做一个高门小妾,只是王三爷的性格向来如此,等他自己都明白那不过是一眼之间的惊艳之后,这份恩情也就慢慢淡了。
“我也到了该放弃的时候了……”夏眉流的声音很淡,却有一分释然。
姚小桃不知不觉心就酸了,爱情故事不论结果好坏,总归是动人的,即便是听旁人的故事,也一样让人动容。
天地之间也就情之一字经久不衰,而且多是男子负情,脑海之中突然就想起了入裙仙宫时听来的话,天下男子多薄情,光是裙仙宫的任务里就有一大堆伤心女子。想到这里也不由叹了一口气。
夏眉流翻出眉铅,对镜描眉:“都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我本就是风尘出身,又谈什么真情呢。不过是镜中水月,庸人自扰罢了。我曾有一个姐妹,她唱得没有我好,可她的姿态腔调是我比不上的,当年她亦是义无反顾地跟着一人走了,也不知今日过得如何。你若有机会遇见她,帮我问一问吧。她的名字叫盈袖。”
心心念念的后续任务出现了,姚小桃的心情却轻松不起来,只是点了点头。
夏眉流的手没有停下,一下一下描眉,姚小桃没有离开的意思,就这么看着她,心里隐隐有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
一个婆子端了一壶茶进来,一言不发地倒了一杯,放在了桌子上,却是远离姚小桃的那一边。
姚小桃正是口渴,以为那婆子倒好了主人的就该倒她的了,谁知道那婆子却不动了,垂着手站到了夏眉流的身后。
姚小桃啧啧嘴,这么大的王府竟然不知道怎么待客,连给客人倒茶都不会,她渴得厉害,才懒得管什么规矩不规矩,反正就是一杯水,舒坦了要紧。
她拿了一个杯子倒满了就要往嘴边送,却被夏眉流拦住了。
姚小桃不解地看着夏眉流拿过了自己手上的那一杯咕咚喝完,又把之前婆子倒的那一杯也喝完了。
那婆子这时才动了,看了姚小桃一眼,把茶端走了。
姚小桃完全莫名其妙,道:“为什么不给我喝,不是这么小气吧。”
夏眉流皱了皱眉头,突然就蜷缩着身子咳嗽了起来,一声重过一声,急过一声,仿佛要把心肝肺都咳出来一般。姚小桃赶忙过去给她拍背顺气,那咳嗽声渐渐粗了,又慢慢小了,最后只见夏眉流的身子还在抽,却是没有一丁点声响。
一下子姚小桃就想明白了,难以置信地看着夏眉流,她听到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带着不解和悲伤:“为什么!你知道那个水有毒,为什么还喝?!”
夏眉流很久之后才顺过气来,她的脸上全是泪水,不知道是因为咳嗽还是因为伤心。
姚小桃一跺脚,道:“是王三爷让人端茶来的是不是?我去找他算账,他凭什么喂你毒药,凭什么废了你的嗓子!”
不仅是姚小桃生气,鼠翎灵也很激动,不时从包裹里探出头来,挥着小爪子要发泄一番。
夏眉流拉住了姚小桃,拿过了眉铅,在姚小桃的掌心慢慢写道:“别去找他了,是我应得的,要怪就怪我当初晕了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