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卿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天明时分。
窗外楼下传来嘈杂的人声,尽管窗户紧闭着,还是挡不住。
“醒了?”澹台潽在床边坐下。今日他穿了一袭月牙白的长衫,玉冠束发,美不胜收。百里卿抬目便看见他,一时间竟也看得呆了。
许久,百里卿才由着他慢慢的扶起,“你一晚没睡吗?”她的声音温柔,语气关切,叫澹台潽心里莫名的一暖。
大手小心的揽过她的肩膀,将百里卿往自己怀里轻轻带了带,“睡了,只不过起得早些罢了。”
那语气淡淡的,全然将昨晚的血雨风霜隐没。正如柳云翩所说,澹台驭此次派他们来温良县,不只是查案那么简单。对于澹台驭来说,澹台潽终究是块绊脚石,早些除掉总是好的。
昨晚来了十几名杀手,却是连房门半步也未踏进。说到底,还是之音的功夫好,一个能抵百个。
“听说这起案子是在温良县的温良村里?”
“是啊!那村子可离县城好些远,位置偏,在山里。”澹台潽微微俯身,为百里卿穿鞋。动作极其的温柔,满心满意的溺爱。
听他这么说,百里卿便陷入了沉思。她来之前对温良村的案子做了调查。温良村位于良山之中,与世隔绝。此次案子听起来有些蹊跷,听说温良村里闹鬼。以前一直都有闹鬼的传言,可是没有闹出人命,大家也就没有太过在意。
此次事情闹大,正是因为闹出了人命,方才上报到京城里去的。
百里卿他们用了早饭便离开了客栈,往良山赶,打算在天黑之前赶到温良村,避免在荒郊野外过夜。一路上,之音走在后面,百里卿与澹台潽走在前面。澹台潽双腿痊愈的事情,澹台驭已然知道了,他自然也不必再委屈自己,继续伪装。不过,明面上却还是没有将自己双腿痊愈的事情说出来,否则定然会引得满朝轰动。
温良村处在良山上一片竹林里,他们一直走到日落西山,才在林子深处,看见了些许人家。
全都是竹屋,远远看去,三两成堆,别有风味。
百里卿更是被这雅致的美景惊住了,若不是此次前来是为了查案的,她倒是真觉得,这是个可以落脚的好地方。
“世外桃源,怕也不过如此。”百里卿喃喃。
身旁的澹台潽听了,只一笑。从她的眼里,他看出了她对这温良村的喜爱。若是以后有机会,倒也可以带着她到这里来隐居。
天色彻底暗沉下来时,百里卿他们到了村长的家中。村长为他们安排了两间客房,晚上还美酒野肴,盛情款待。
“咱们温良村,鲜有外人造访。今日三位驾临,实在是温良村的幸事。”村长年纪约莫三四十岁,一脸憨厚的模样,十分淳朴。
饭桌上,百里卿大概问了一下“闹鬼”一事。尔后,村长告诉他们,在温良村里藏着一个宝贝,听闻是女娲补天石留下的碎石打磨成的玉珏,有奇妙的作用。
另外还有很多的传说,大都是子虚乌有的,百里卿倒是不怎么相信。
再说闹鬼的事情。
死者两名,村东温庄夫妻两个,年纪都二十出头。
“具体出事的时间,是多久?”百里卿问道,此时的她一脸的认真。
村长蹙眉想了片刻,方才回道,“约莫就是半个月前,我记得那个晚上没有月亮。子夜的时候,温庄邻居温泻来找我,说是温庄夫妻两个死在了他们自己屋里。”
“那个温泻,与温庄什么关系?”澹台潽问道,虽然知道这温良村里都是温姓人士,不过既然做了邻居,想必关系匪浅。
果然,那村长道,“温泻与温庄乃是孪生兄弟,爹娘死得早,可就剩他们兄弟俩相依为命了。后来温庄娶妻,温泻这才与之分家,做的邻居。”
百里卿了然的点了点头,“这么说来,温泻就是第一个发现死者的人,也是报案人。”她自语着,目光压低,落在了滕竹圆桌上。好半晌,她才又抬头,问道,“这个温泻与温庄平日里关系如何?”
“姑娘难道是怀疑温泻不成?”村长似是有些讶异,尔后却是摇着头摆手,“不会的不会的,温泻性子软弱,一直以来都很尊重他的兄长。而且,温泻脑子有时候不灵光,一直没娶着媳妇,还是他大哥大嫂一直照料他的。”
百里卿抿唇不语,不过村长这话听来,温泻是没有杀人动机的。
“明日还有劳村长,带我们去温庄家里瞧瞧。”百里卿笑笑,格外真诚的看向村长。
村长点头,也是一笑,尔后便招呼着百里卿与澹台潽、之音吃菜了。
翌日一早,百里卿便随着村长去了村东温庄家里。听说温庄夫妇已经下葬了,不过县里的仵作当时来验过尸体,留有档案。百里卿也细细翻看过了。两人死的很诡异,死样安详,嘴角带笑,仿佛死的时候一点痛楚都没有。
浑身上下没又外伤,也没有中毒的迹象,实在是稀奇得紧。
村长领着百里卿到了温庄家院子外面,百里卿便让之音将村长遣走了。她此时就站在一排竹篱笆外,探着脑袋,向里面张望。
院子里打扫得很干净,开了一片菜园,还种了一些花树,清幽别致。两幢竹屋相对,一撞两室一厅一厨一卫户型,另一幢两室户型。不难猜到,大户型乃是温庄夫妇所住,小户型乃是温庄的弟弟温泻所住。
百里卿才张望了一会儿,便看见一道人影从左面小户型的竹屋里出来。一袭青衣宽大,挂在身上,有些随意。长发披肩,遮住了脸,看不真切。
那男子想必便是温泻了,百里卿小心翼翼的推开了竹篱笆的门进去。脚步声不轻不重,温泻显然是听见了。刚刚步下台阶的脚顿住,便微微扬起下巴,朝她看了过来。
那男子面色微青,骨瘦如柴,看得出来是缺乏营养,生活想必不怎么滋润。一双眼眸深凹,似是熬了很多个夜晚没睡似的,隐隐还能瞧见血丝。
温泻看见百里卿的一刹,便愣在了原地,那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眸里闪过一抹光辉。仿佛在黑夜中捕捉到了一道光似的,竟一时挪不开眼睛了。
“打扰了!”百里卿微微服身,浅浅一笑。瞬时,拉回了温泻的神思。
他本心清明镜,赤子真诚,活了二十几年,还是第一次感受到心动的感觉。
“我叫百里卿,乃是奉旨前来查办温庄夫妇案件的钦差。”她如实说着,脚步款款,向那男子迈去。
温泻听了她的话,又是一愣,显然不明白她所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走近了,百里卿停下了脚步,在他身前站定,便问道,“你就是温庄的弟弟温泻吧!”带着试探的语气问着,心里却是极为肯定的。
温泻的面皮动了动,唇角颤了颤,却是沉默着,没有开口。
百里卿这才想到村长说的,温泻有时候脑子不好使。以为温泻是犯病了,所以又道,“你放心,我不是什么坏人。”
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都吸引了温泻的目光。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逐渐变得温柔,看着百里卿的脸,他不由得动了动脚,向她靠近了些许。
这张脸,他曾日日夜夜的梦见。这个人,他曾日日夜夜的想念。原来,她还活着的,真的还活着。
如枯柴般瘦的手微抬,便不由自主的向百里卿的脸颊探去。
那女子只微微讶异,瞪大了眼未敢妄动。可就在那只手即将落在她脸颊上的时候,一片温凉擦过她的脸颊,不轻不重的握住了那探向百里卿脸颊的手。
另有一只温暖的手掌,落在百里卿的右肩。她的身子被往后拉了拉,整个人,便靠近了身后那人的怀中。暖意袭来,她只觉得熟悉而安心。
“澹台潽?”百里卿回神,微微扭头,看着自己身后的男子。
正是澹台潽,他此刻面色凝重,长眉冷横,双目深邃的看着对面的温泻,隐隐盛着怒意。
他方才若是晚一步,怕是温泻的手已经落在百里卿脸颊了。对上温泻那双神情凝望的眸,他心里不知为何就腾升起一丝不悦。前所未有过的不悦,仿佛如临大敌。
可是眼前的温泻,无论怎么看都只是一个骨瘦如柴的傻子。病恹恹的,除了那双眼睛,浑身上下,没有一丝的生气。
这样的男子,为何会让他生出一种强敌的感觉呢?
握着温泻手腕的手不由得用了几分力,那男子的两道秀眉下意识的便拧了起来,看着百里卿的目光却未挪开,当真像个傻子似的,格外的痴迷。
百里卿的目光却是落在了两人相交的手上,也察觉到了澹台潽的异样,“澹台潽,快放手!”她低低的道,语气很急。
不晓得为什么,面对温泻那凝望的目光,她虽然觉得陌生,可是隐隐的又有些熟悉。这个人,这双眼睛,这样的目光,她自认从来没有看见过。可是,只要闭上眼睛,她又觉得曾经有人也用这样的目光凝望过她似的。
温泻…到底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