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砰的一声,灼华把自己的书本往桌子上狠狠砸了一下,随即就趴在桌上,一声不吭。
平真看着樱宁,踌躇着不敢过去。
这件事情的发展方向也奇怪。
今天的事情都奇奇怪怪的让平真摸不着头脑。
“你是……”老师摩挲着下巴,看着那个苦着一张脸的姑娘,笑了,“樱宁吧?挺有个性的一姑娘。”
樱宁始终没有抬头与这位老师对视,转而把眼神看向了那个迟迟未动的平真。
“过来坐吧。”
“人家小女孩都叫你过去了,再不过去就不君子风范了。”
老师用一种看戏一样的态度看着平真,嘴角勾起的笑意说不上来是种什么意味。
不是嘲笑,但也不是那么让人舒服。
“啊……”
平真还是惯常啊了一声,慢吞吞地向樱宁走过去,忐忐忑忑的。
这是第一次能正大光明地坐在一张课椅上,感觉——
平真想了很久,愣是想不出一个形容词来形容这种感觉。
最后还是用奇怪来比喻,真是奇奇怪怪的……
“好了,这事就先告一段落,开始上课吧,今天的课程接着上节吴老师所说……”
新官上任三把火,尤其是这新官还带着一股谁也不敢惹的痞气,大家虽然心里都极其不爽,但毕竟年纪还小,还不敢轻而易举地去正面和老师争论什么。
而且这位看起来挺没个正形的老师,讲起课来还挺别具一格,起码说的做的一点都不比吴老师差,还带着吴老师没有的幽默风趣。
说的满口大白话,一点两点倒也解释的相当清楚。
起码平真听着一点也不费力。
“好了,那今天就到这里,后天我要看到你们给我一份满意的答案,下课。”
等到老师揣着个书,吊儿郎当地离开后,紧绷的气氛才松懈下来。
“你倒坐得舒服,你认识这个新来的老师?”
刚刚老师所说的东西,全都只是表面威慑了这群孩子,内里没几个听进去了的,等人一走,那些躁动的少年又开始了他们独自的‘游戏’。
“不认识。”
平真总算是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没有再一直啊啊啊的了,可这难得的一句话并没有让这些人满意,反而更加刺激了他们的怒火。
首当其冲的就是灼华,她没再站在人群中,一个人坐在座位上,在平直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大声地哭了出来,发出了抽噎声。
男生都慌了,一个两个的都把这件事怪罪在平真的头上。
“你看看你!又惹事!一个大男人把一个小姑娘给惹哭!不害臊!”
“还不快点过来道歉!”
“认识就认识,死不承认算什么男子汉,要不是认识,人家凭什么这么维护你!把灼华都给弄哭了!”
一句两句的,嘴上说着男子汉的话,尽显的是长舌妇的作态。
樱宁烦透了这种吵闹,刚想站起来说点什么,门口就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哟,刚刚老师的话都是耳边风是吧?这才走多久?一炷香的时间都没有吧……”
班上瞬间安静了下来,那些男生一个个都猛然噤了声,东看看西看看,抓耳挠腮。
“算了,也没期待你们能听懂,都是毛头小子毛头丫头,懂什么?”
老师靠在门上,拿烟斗的尾部挠了挠头发,“平真,跟我过来一趟,有事和你说。”
“啊……”
这又回到了一开始的状态了。
平真悄悄叹了口气,拿着书,低头穿过了人群,老实地跟在老师背后,一直向前走,走了好久都没到个头,但他也没有要问出来的意思,就这么乖乖地跟着走,倒也不怕。
“怎么不问问我要带你去哪?也不问问你好奇的——我怎么能说出你名字背后的意义?”
平真下意识停下了步伐,看向老师的眼神里充满了从未有过的期待,期待里闪耀着特别亮的光。
老师看到了这样的光芒,突然心里产生了一种后悔感,没有当年那么强烈,但就是突然的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过突兀了。
可话是泼出去的水,没有再收回的道理。
他的喉咙卡了一下,随即就拍了拍他坐下地方旁边的石头,示意平真坐过来。
平真的光在看到老师那略带犹豫的眼神后,就自动熄灭了,悄声无息的消失,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
他又回归到了那个阴沉的人,老实地坐下,再也没有吭过一句。
老师有点尴尬的抽着烟斗,意识到了这个小男孩肯定是察觉到了什么。
这样的孩子向来敏感多疑,能轻易从细节里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更何况他还是名声在外的神通鬼。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还是个小不点,在寒冷的冬天里啊,你就被包在一块特别单薄的花布里,在雪花纷飞的夜晚,哭的可响亮了……”
“还好你小时候不像你现在这样,安安静静的,不然,我和把你抱回家的那个人,压根就不会注意到你。”
说到这里,平真才算给出了点反应,抬起了头,眼睛里的光又重新燃起。
老师欣慰的笑了笑,摸了摸平真的头,继续说下去。
“抱回来了之后,有人经过看到你,马上断言你不属于这,你是古鬼之子,还是最让……”老师犹豫了片刻,在想用什么样的形容词才会不那么——偏激。
“最让你们讨厌的。”
“最让我们敬畏的,”老师摇了摇头,并不赞同平真的说法,“因为你有一个与众不同的能力,这份特殊让大家变得有些敏感。”
“所以才会有这样的结果,大家总是对未知的东西恐惧,然后为了不让自己有这种恐惧心理,他们就会下意识的去驱逐。”
“可是,这是我的错吗?”
平真对别人说的话都能一字不落地记在心里,平时他记住也就记住了,不会反抗,也不会争辩。
因为知道没用。
可在这个老师面前,他头一次的想要说话。
所以他下意识地问出来了。
“不是,也不是那些人的错,错的是人性。”
老师把这话撂下后,两人的对话就终止了。
道理太深,即使平真有着跨越年纪的成熟,也未必能懂这句话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那……那个人呢,那个为我取名的人……”
平真抓着衣角,衣角上多出了几块褶皱以及水渍,不过十个左右的字,他却要费相当大的劲头才能完整的说出来。
其实他想表达的不止于此。
他想问的还有很多。
可他不敢去问,深怕多问的一句话会让老师产生多余的想法。
那个人为什么从来不来看我?
救你一命已经是大恩大德,怎么能用这种略带埋怨的语气发出这样的质问。
那个人为什么救了我却又不管我?
两人没有任何的关系,不过是普通人,凭什么要来为自己的一生负责。
那个人在哪,我能去找他吗?
怎么,还想打听别人的下落然后去做些‘寻亲’的蠢事儿吗?
根本不是亲人。
“他不是不想管你,只是……他有自己的私事被耽误了……”老师又深深地吸了一口烟,人被烟雾缭绕着,像是一个不活在真实空间里的人,轻轻一碰就要远去。
“我也不知道他究竟在哪,甚至——是死是活。”
平真张了张嘴,下意识地想要啊一句,可又突然觉得在这个时候发出这样像是喟叹的语气会很奇怪,便憋了回去。
他不知道要说什么。
不知道是死是活。
又算是个什么意思。
“你对你自己有多了解?”
老师不太想再多花时间沉浸在这莫名的伤感中,所以他干脆站了起来,又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靠在旁边的一颗小树上。
今天的重点是让这孩子清楚自己的身世和能力,可不是来怀念过去,感恩谁的。
“您是说,神通鬼吗?”
老师一站起来,平真也不敢再继续坐下去了,老老实实的也跟着站了起来。
“嗯,就是你。”他像是洞悉了平真不肯承认这一事实,斩钉截铁地为他下完了这个定义,“不需要否认,更不需要为此感到羞愧或厌恶,内心向善,向阳而生,是鬼是神都不重要。”
“今天来找你的目的就是希望你能好好运用你神通鬼一族的能力,知晓你神通鬼一族的能力。”
“鬼怪的能力是不被允许在此使用的。”
平真畏畏缩缩地往四周看了一眼,闷出了一句拒绝的话。
“这里不会有人的,不然我也不会把你往这边领。”
老师一直注视着这孩子的一举一动,也是觉得怪累的很,他可比他想象中要敏感胆小的多了。
到底这么些年是怎么过过来的……
“我知道你可能经受过非常非常多的不公,而这一切都起源于你古鬼的身份,但还是像我之前就说过的,别抗拒。不过是一个身份而已。”
“选择在现在告诉你这件事,一是因为为你取名那人当年的委托,二是因为你也到了该接触这些的时候了,三是,你也不算小了。”
老师在这里停顿了一下,然后又接着往下说着,“你比寻常人要懂事的多,不用我多浪费口舌,你明白我什么意思。”
即使不需要为此介怀,但客观条件终究是不容许我这样的怪物存在。
平真当然明白什么意思。
年纪到了。
长大了。
就是个威胁了。
“这世界的所谓规矩秩序就是这么奇怪吧?”
老师看平真那一刻变换的表情就心知肚明,他该是懂了,所以也没忍住向着这样的小屁孩吐槽了一句。
“神通鬼,知晓万物万事,洞察人心,其能力就是操纵念力,让人为其所用。”
“控制人心者,皆为穷凶恶极之人。”
“所以他们才这么对我……”
平真对自己拥有这样的能力倒是没什么太大的感觉,倒是突然幡然醒悟那些把自己欺负的这么狠的原因。
恶人要扼杀在摇篮里。
那些思想还处于完全幼稚的人,只会做些哗众取丑的事情自以为达到了目的。
“都是出于恐惧。”
“可我并没有这样的能力,”平真看着老师,“我不能控制人心,顶多,看到的了解的比他们多一点,可那都是因为从小被排挤在外而被迫养成的洞察力。”
“你感受的到的,只不过你也是因为恐惧而开始潜意识地屏蔽信号。”
“你和我说这些话的时候,不都是顺着让我不会产生情绪波动的方面在绕吗?”老师笑着用烟斗轻轻敲了一下平真的脑袋,带着点长辈教训胡闹的晚辈的意思,“只不过道行太浅,对我管不上用场。”
“那些和你同龄的孩子,欺负你的时候,你难道看不出什么时候说什么话能最好的激怒他们,或是能让他们轻而易举地放过你吗?你以前没做过吗?要是你真的什么都不会,就不会安安稳稳一个人独自活这么多年了。”
“有些孩子的手段我可是知道的,人类都有无数杀人于无形的办法,更何况是这地府。”
“还有那个唯一对你表达善意的樱宁,你从来没有向她道过谢,不也是因为你知道,谢谢两个字一旦说出口,对她这样的人来说就会成为一种负担,从而致使以后她可能袖手旁观吗……”
平真就算是有些神通鬼的能力显现,但在老油条的面前,哪里算的了什么。
听完老师的这些话,他的背后已经被冷汗给浸湿了。
这些事情他多多少少心里有点数,但从不表露,憨憨的,任打任挨。
本想一直无视,装作什么都没感觉到。
万万没想到,有一天就这样被戳穿了,分析的比自己内心所了解的还要透彻。
平真的眼神里带着些冷意。
“人人都说能握有人心的人主动会是一个大魔头,可你知道吗,说出这样话的人,内心就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魔王,他下意识地将自己的思想套用在这样的能力上面,下意识地用自己会做的事情来评判别人。”
“所以这些人才会散播这样的谣言,可真的心怀善意的人才知道,能掌控人心的人,也是能治愈人心的人,只不过要看当事人的选择而已。”
“选择当一个好人,还是选择当一个坏人。”
“你就不怕我的选择不如你意吗?”
平真沉默了片刻,淡淡地说出了这句话,他感受不到这个老师究竟是个什么态度。
“你的选择与我无关,我也没想过究竟想要你成为什么样的人,我只是个守信的人,我为了带话而来,怎么选是你的事情。”
“你是魔是人还能影响了我不成?”
老师说着说着自己笑了起来,乐了。
“万一我真的就是邪恶的神通鬼,那你今天……”
平真欲言又止,把后面的话硬生生给掐了一半,不肯做声。
“助纣为虐?”老师思考了一会儿,牙齿里蹦出了一个成语,“如果你真的选择了那条路,以后自然有人收拾你。”
“帮你取名的人只是想让你,作为一个有思想的活物,能够自主面对自己的命运然后去沿着你应该走的路去走罢了。”
“也不枉费他救你出来,保你下来花费的苦心,他可不想因为救了你就让你不伦不类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