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雾气在艾笑的眼里有点和大剧院里黑色的幕布相结合了，当黑色幕布拉开，黑色的雾气散开时，好戏就要登场了。
第一个表演节目标题是《懦弱讨好型人格的自我救赎》。
艾笑看到雾气里出现的那张脸就知道事情可能不太妙。
她越在心里告诫自己要冷静，要脱俗，要忘记那些可能会影响自己的因素，脑子里就越发记得这些会导致她失控的要素。
第一个男人，就是刚刚拉着从洗手间出来的她，要重新喝一杯继续话题的人，就是这个表演节目的主角。
他的脸是还是高中生时的脸，场景也还是高中的场景。
应该是高二，他正在讲台上进行一个无聊但又必须的自我介绍——高二分文理科，他由理科班转到文科班，属于‘新生’，所以需要来个新学期自我介绍。
当时艾笑就坐在讲台面对的正中间，认真的，面带微笑地看着一个接着一个的人来来去去，也包括这个男生。
但是男生并没有因为有人认真听他说话而产生什么被重视的心情，反而更加羞涩，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脸红的不行，低着头，双手交错着，显得很不安。
这种简单的自我介绍就被搁置了十几秒，整个教室都尴尬的安静了。
艾笑还是那样的笑着，然后第一个为讲台上的男生鼓了掌。
零零散散的掌声才接连起伏为那个害羞的男生贡献鼓励，即使没有几个是真心的。
男生大概是觉得再这样下去不好，脸红的更厉害了，然后支支吾吾，半个字半个字的，总算是把一句再寻常不过的话给磕巴地说完了。
“我……我是，我叫……叫谢强……来自山班……三……嘶……”
谢强在这句话的最后还卷了下舌头，马上意识到错误之后本想赶紧改回来，结果一个激动又咬了口舌头，倒吸了一口冷气。
苍天可证，这口倒吸的冷气是这个叫谢强的同学在长达五分钟的介绍里，让所有人都听的最清晰的。
“好了好了，谢谢谢强同学，那么有请下一位同学。”
老师这时候才轻咳了两句，安慰性地拍了拍谢强的肩膀，让他回到了座位。
没有人再将视线停留在谢强身上了，艾笑也没有，但是谢强确实是在坐回座位之前，偷偷瞄了一眼艾笑。
因为理科转文科的人本来就不多，所以其实大团体还是没有变，整个班级的凝聚力主要还是集中在本来就待在文科班的人身上。
多出了的这十一二个的理科生在最开始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但是有部分三四个性格好，热情，会主动交谈且自来熟的人，也没花多久就慢慢融入了进去。
而本来和这些理科生也不熟悉的谢强则一直连边都没摸到，一直都是一个人。
这样的人本来应该是最不起眼，最吸引不来别人注意的，但是由于班级氛围很好，几乎所有人都是那种可以随意谈笑的性子，所以最懦弱内向的谢强在这个团体里面存在感很强。
太不一样了，所以引人注目。
不过即使是这样，班上也没有一个人想要主动去找他说话攀谈什么，也不愿意把视线放在他身上，所以没有人注意到他的一些小行为。
除了艾笑。
艾笑是个喜欢观察别人细节行为以此为乐的人，而她的性格又是阳光开朗乐于助人，长得也不赖，嘴里说的话总是能逗得人开怀大笑，她又刻意地保持与几乎所有人为善，所以每个人都和她有着不错的关系。
也因为这样，身边的人她都大概有个了解——表面性格和内在性格。
大部分人都有这两种性格，而这两种性格都相差的很多，所以面具的假象和不经意的真实会让艾笑觉得很有趣。
但是这个谢强不一样，他平时流露出来的细微表情和小动作，都和他表面的性格很像，都是一样的懦弱，胆小，整个人都散发着两个字的气息——不敢，但是这样的性格背后，他又想像那些受欢迎的人一样，和别人正常的沟通，甚至是被别人喜欢，被别人崇拜。
但是周而复始，这样的想法敌不过自己性格本身的不足，只会让自己变得更加的显小气。
比如说大家在谈论一个话题时，说到了他可能很了解甚至是很擅长的地方，他想要加入进去，谢强的脸就会先红一下，然后咬着下嘴唇，眼珠子转来转去，嘴巴张开一个小小的口子，深吸一口气，脑袋和上半身微微向前倾斜，刚要开口，又默默地突然像被电击了一样，在团体中的一个人有个小动作的时候，默默将自己缩了回去。
又比如说在老师要求人上黑板写题目时，所有人都低着头不敢与老师对视，只有谢强一直扭动着身子，又弓着背，抬头看着老师，桌上摆着写的整整齐齐的板书，然后被毫不例外地点上去，写下和桌上草稿同样完美的答案，接着便露出个不好意思的笑容，坦荡又羞涩地接受着老师点名的表扬。
可能是想借着老师嘴里不停地提到他的名字来让自己的存在感增加吧。
只是也没有那么有用，名字这种东西，在他自我介绍的时候就几乎让全班人都记住了他，光是记住了，没人交谈的状况还是一样。
有点可怜。
艾笑饶有兴趣地一直观察着谢强——不过按照她的情况来看，谢强也算是做出了点实业，起码她的注意力是被他引过去了。
但是这点注意力不足以让艾笑主动去和谢强进行友好地建立关系，所以这些也就被她渐渐地抛之脑后。
现在的艾笑站在那个地方，看着雾气里关于那个男生所有高中的生活，说不上来是种什么情绪，只知道她的情绪是彻底被影响了。
“为什么你能记住这个人？”
“为什么你这样与所有人为友的‘好人’却找出了一个理由不和他有接触？”
“你有想过，为什么在几年之后，谢强一抓住你你就能认出他？”
“知道他是谁的影子吗？”
艾笑正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怎么去调节那种奇怪的感觉的时候，黑色的雾气里传出了男人的声音。
“神通鬼？”
几乎是一听到艾笑就判断出了这是谁的音色，“果然是你……你真的是……”
“好好享受吧。”
神通鬼发出了一声笑音，不带有任何情感色彩，“给你一个机会好好看透自己，不用谢。”
要不是手边没有东西，艾笑可能要直接朝着神通鬼砸过去。
他到底要利用这种情绪做什么？
艾笑的呼吸都开始急促了，她不知道怎么才能看透自己，但是起码从情感上说，现在的她可是一个容易被操控的。
正当她想着要不要自己给自己心里说点什么话，让自己转移点注意力，帷幕又再度拉下了。
现在出现的还是那个叫谢强的男人，只是变成了现如今的本人。
他西装革履，头发上打着些许发蜡，三七分往后梳理，脸上挂着少年时绝对不可能挂上的明媚的笑容。
一举一动一言一语都透露着在社会摸爬滚打过后的油腻感，和同龄人交往游刃有余，但是与年纪再青春一点的比，就太过于虚伪客套。
在他主动拉着艾笑要喝酒的时候艾笑就注意到了，只是就这么看着男人日常生活的具体行为，还是有点抗拒。
说是为什么抗拒，心里好像有点引子，可具体也描述不出来。
谢强出了社会之后，就一直都作为风云人物的附属品，看起来倒是活出了自己想要的模样。
成为了大众眼里的焦点，和谁都能说上好几句话把气氛带起来，自信地随意开始一段社交，再也没有曾经畏畏缩缩的样子。
挺好的，在社会上，他混的要比在学校好太多了。
只是那种奇怪的情绪一直萦绕在心头，怎么想着去消散都散不掉。
为什么？
艾笑不确定自己现在的状态到底是真的不明白，还是其实潜意识明白，只是不愿意去承认？
那种一直堵在胸口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谢强脸上永远不会下去的笑脸，动作中持续性的照顾感，一直没有融入眼底的孤独的情绪。
他是谁又或者像谁？
艾笑突然觉得有点反胃，很想吐。
“像不像你？只是他比你要成长的更晚。”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初中毕业吧，我能感受到你的改变，你心底一直藏着的那块秘密。”
“你在肆意观察嘲讽别人的时候，有没有注意过是不是也有人在和你一样，肆意观察嘲讽你？”
艾笑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团已经没有影像的雾气，听着这个语气里带着不明意味，没有任何想要回应的意思。
她想看看神通鬼还想说什么。
“你不喜欢所有人，但你要活着。”
艾笑扯了扯嘴角，挑眉看着面前的那团雾气，眼底已经有了肉眼可见的怒气，“所以呢？你以为这件事能伤害我？还是能让我身边的人以此来鄙夷我？”
“艾笑，你才是最虚伪的那个人，偏偏要摆成一副很洒脱无所谓的样子。”
“你明明才是最爱享受别人对你的依赖，以此来巩固你在人群中的地位，你是最俗的那种人。”
“可你又偏偏无法彻底融入进去，无法对这些人坦诚相待，你把自己包装成看透万物的样子，然后站在最高点俯视众人，但你自己心里清楚，你高不成低不就，你想要活出自我但是又不得不去将自己变形加入‘同样的人’的群体，因为这样才能更好生存。”
“很难受吧？日日夜夜都在这两个选择之中纠结吧？无法做出最后的判断吧？”
“知道为什么你如此痛苦，谢强也如此痛苦吗？因为你们是知道规则但又不能制定规则的人，不过谢强要比你好一点，他没你那么清高，他是真的在渴求别人的视线目光并愿意为此付出一种叫尊严的东西，可你不行，你的欲望在叫嚣，可你的自尊是一块足够将你向后拖的石头。”
“你到底想说什么？”
艾笑还是没有表露出能表现出情绪的表情，“就算你说的是真的？怎么了？我没有伤害任何人，任何人也没法拿这个来伤害我——”
还没等她彻底说完，神通鬼就真的笑出了声，一点没有掩饰的，直接笑了出来。
仿佛在笑她的天真，笑她的愚蠢。
“你不明白，我让你看这些从来都不是为了解剖你而伤害你，我是为了让你知道一件事。”
“什么？”
艾笑下意识地跟着问下去。
“你可以不用这么活，谢强也不用这么活，还有那些没有把画面展现出来的你的同学们也不用这么活。”
“记得安大人想要创造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吗？”
神通鬼问出了口，艾笑并没有要回答的意思，但是不可否认，在这个问题说出来的时候，她的心里马上就将答案回答了出来。
——我想要构造一个善恶分明的世界，善者得到应有的嘉赏，恶者受到应得的惩罚。
——我要人心永远向阳，善恶永远分明。
这两句话印刻在她的心上，甚至连安遥说这话的语气神态，艾笑都无法忘记。
“你记得对吧？我听到了，不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神通鬼很满意地继续和艾笑说下去，“这句话的意思你明白吗？”
“善恶分明，代表着人物是有一道清楚的界限的，善恶分明了，那么也不需要虚假的东西去掩饰恶，人能活出自我，活出真正的状态，那些为了面子好看，为了表面和平背地却要争斗的东西，都不复存在了，因为这个社会规则受善恶规则的影响，变了。”
“这不仅仅只是表面所说的善恶分明，更是更深层次的杜绝虚假，这也是个绝对真实的世界。”
“你可以在这个世界里尽情地做你自己，因为根本没有规则去限制你，你现在能感受到这是个多么完美的世界了吗？我们不需要虚伪不需要恶势力，我们只需要做好我们自己。”
神通鬼的人形艾笑看不见，但是那个声音刺激的她从脖子到脚踝，都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