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驼铃坡上一炮灰
残阳如血,狂风肆虐。
隆冬大地,枯黄的草地掩着皑皑白雪。北地寒风,卷动大漠黄沙,尘沙飞扬,遮挡了整个天空,夕阳变得越来越模糊。
尘埃与白雪,还有那成片枯黄的骆驼草。大风漫卷,天野茫茫,一片空寂与苍凉。
宣府张家口北部的冬天,常年如此。一入冬,商队停摆,大青山北面,更是目无飞鸟,下无走兽。
天地充斥着死亡,黄沙漫漫,裹住了远处本就迷蒙的山峦。
寒风如刀,扫着高坡上的荒草,虽然高坡白天不缺阳光,可是草丛里的雪却没有一点融化的迹象。卑微的骆驼草向一边倾倒,露出了一个神情复杂的青年。
青年趴在冰雪荒草之中,枯黄泛黑的脸蛋,两侧因为冻伤,有些微红。一身灰色破袄,到处打着补丁。他手中握着一把六尺长的木枪,任由寒风拍打着脸颊,倔强的望着前方。
他叫铁墨,十八岁,大明宣府暗庄堡一名卫所小兵。
暗庄堡隶属万全左卫,而万全左卫作为宣府十六卫之一,归宣府镇万全都司管辖。
天启七年,受气候影响,各地粮食歉收严重,内有民乱,外有辽东后金崛起。大明可谓是内忧外患,局势糜烂。
大明如此,北地蒙古各部的日子更不好过。
自弘治年间开始,大明便开放边境贸易,招抚蒙古各部,成效不错。但是,这些年由于各种原因,尤其是一到了冬天,不少部落又开始频繁南下打草谷。
张家口作为宣府北端贸易集散地,自然成了别人眼中的肥肉。
十一月初,一支蒙古部落兵马绕过重兵防守的张家口堡,席卷十几个村寨,杀伤无数。
宣府万全都司指挥处大怒,下了严令,要灭掉这股骄横的蒙古兵马,一方面是为那些受害者报仇,另一方面震慑边关附近的蒙古各部。
在这种情况下,铁墨所在的小队被调到了大青山北部的驼铃坡。
.......
残阳慢慢隐去,天色越来越暗,西北狂风却愈加猛烈。
如刀的寒风拍打着脸颊,铁墨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极目远望,满是昏沉,狂风仿佛吹走了所有的生气,剩下的只有死寂。
此时此刻,心脏狂跳,紧张、激动、害怕、渴望......
无人能理解他的心情为什么会如此复杂,就像张墨搞不懂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个血雨腥风的时代。
明末,各部袭边,后金崛起,流民四窜,义军四起。这个时代尸横遍野,人命似草芥,低贱不如狗。
作为一名贫贱低微的卫所小兵,活着,就是最大的恩赐!
来到这个时代已经有三个月了,这段时间里,铁墨很少说话。经历起初的彷徨与茫然,慢慢变得冷静和成熟。
冷静下来的铁墨,想了许多。在这个时代,如果想要活着看到天下太平,就一定要有兵有权,建立自己的势力。
建立势力,就要有人有钱,可这些都跟铁墨搭不上边,至少眼下,铁墨除了一条烂命,一无所有。
父母早亡,家徒四壁。田地被上官侵占,军饷层层剥扣,落到手里的连吃饭都成问题。身边相熟的,也全都是那些暗庄堡的穷哈哈。
穿越前的铁墨,便是沉默寡言,看上去憨憨的,再加上一身神力,便得了一个外号铁憨熊。这个三月里,作为穿越者的铁墨也没做什么改变,只是在默默地观察着,思考着未来的路该怎么走。
暗庄堡太穷了,穷的过年都吃不上一顿饱饭。想要赢得暗庄堡几十名卫所兵的拥护,就得想办法改变他们的生活。首先,要吃饱饭。
这是一个现实的世界,想要粮食,就要拿钱买。
铁墨急需一笔钱,而眼下就是一个好机会。
朝廷规定,俘虏一名敌兵赏银三十两,杀一人赏二十两。立功讨赏,便是铁墨计划中的第一桶金。
作为卫所兵,想要砍蒙古兵首级甚至活捉,那无异于异想天开,这是在拿命做赌注。
可是,眼下,除了一条烂命可以搏,也没有别的了。
眼前是一个很好的机会,所以铁墨很兴奋,甚至心底渴望着这场杀戮。但同时,又有着深深的不安与担忧。这份担忧,来自身边的伙伴.....
大明边军,分募兵与卫所兵。
募兵,有些类似后世的职业军人,长期训练,军械由兵部供给,乃是驻防边关的主力。与蒙古各部以及后金军作战,大都是募兵为主。
卫所兵又分守兵与屯兵,守兵负责防守村寨,平时参与训练,算得上卫所兵里的战兵。而屯兵,主要负责屯田,到了明末,屯兵几乎成了上官的私人农奴佃户,战斗力可想而知。
而暗庄堡村户,便是卫所兵里的屯兵。
本来,屯兵很少参与战斗的,便是参战,也主要负责运送物资,打扫战场,亦或者是阵前充当炮灰。可是,现在却被派到了大青山北部拦截蒙古兵马。
命令是万全左卫怀安所百户魏翔亲自下达,毫无作假可能。
长期以来,边军卫所兵都是战场上的炮灰角色,干着最苦最累的活,拿着最少的好处。只不过这一次,炮灰做的更彻底了一些,上边的人是想用三十多条人命拖住蒙古兵的脚步。
只是,真的拖得住么?
希望很小,但还是要拼,这一次不拼,可能以后想拼命都没机会了。
八月份的时候,天启皇帝驾崩,崇祯皇帝朱由检上台。崇祯一上来,就配合东林党大肆打压阉党,朝堂局势大变,过不了多久,皇太极就要挥兵扣关了。再接着便是皇太极带兵征讨蒙古各部,宣府到时候永无宁日。
此时,宣府还相对安稳,还能好好经营一下自己的势力,以待将来。
想着心事,放眼远望,寒风中枯草沙沙作响,迷蒙的天空不知何时已经是繁星点点。
“咱们已经在这里待了一天了,为什么张家口的援兵还不来?就凭我们,哪里拦得住那些如狼似虎的蒙古鞑子.....”
说话的是一名三十余岁的汉子,长得面黄肌瘦,他抓着一把枯萎的骆驼草,不安的揉搓着。
铁墨认得这个人,他叫阮二狗,暗庄堡有名的老实人。有一房媳妇,养着四个娃,大的那个已经十六岁了。
埋伏在驼铃坡的人本就不安,听了阮二狗的话,不由得面面相觑,心中生出一股无力感。
在驼铃坡避风的坑里,坐着一个年近四十的人。和暗庄堡军户面黄肌瘦的惨状相比,他看上去孔武有力,满脸横肉,手里握着一把钢刀,一身鸳鸯战袍,不见一块补丁。
他叫顾成亮,万全左卫怀安所总旗官,同时兼着暗庄堡甲长之职。
顾成亮看了阮二狗一眼,脸上没有丝毫担忧之色,“张家口那边估计暂时派不出人手来了,光靠我们这些人,是肯定拦不住那些鞑子的。”
这时,身材瘦削的李大勇回过头,谄媚的笑道:“顾头,你见多识广,你说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李大勇虽然叫大勇,但一点都不勇,平日里也是靠拍马屁讨顾成亮欢心。
顾成亮很受用的冲李大勇点了点头,将刀鞘杵在地上,瓮声瓮气道:“兄弟们,撤吧,再等下去,估计鞑子还没来,咱们就先冻死在这驼铃坡上了。”
听了顾成亮的话,众人仿佛得到了赦令一般,赶紧从地上爬起来。
将要离开时,众人才发现还有一个人趴在地上,毫无起身的迹象。
阮二狗弯腰拍了拍对方的肩头,“小铁,走了,顾头发下话,咱们可以撤了。”
铁墨翻身坐起来,却是摇了摇头,斩钉截铁的说道:“二狗叔,我不走,要走,你们走吧!”
李大勇嗤笑一声,朝着铁墨吐了口唾沫,眼中尽是鄙夷。
“哟,你又犯憨了?你个蠢货,为什么不走,留在这里等死?”
铁墨腾地一下站起身,一双眯眯眼冷冷的盯着李大勇,他倒提木枪,浑身散发着一股寒意。
刹那间.....铁墨仿佛换了一个人。
不知为何,李大勇心中竟然生出了一股惧意,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当着众人的面露怯,这让他很是羞愧,为了挽回颜面,不由得双眼一瞪,伸手指向铁墨。
“你个憨瞎子,看什么看?”
铁墨调转枪头,冷冷的看着李大勇。
“你再骂一句试试?你个小乃球,信不信我一枪戳爆你?”
李大勇心下大怒,张口想放几句狠话,可是话到嘴边,感受到铁墨眼中冰凉的寒意,又硬生生咽了回去。转过身,有些气愤的看向顾成亮。
“顾头,你瞧瞧这瓜娃子,他不拿你的话当回事儿!”
顾成亮抬抬手,示意李大勇稍安勿躁。自从袭了总旗之后,一直是顺风顺水,至少在暗庄堡,还没人敢违逆他的话。
铁墨这番举动,让顾成亮觉得被人挑衅了。
“小铁,你说吧,为什么不走?”
迎着顾成亮阴晴不定的目光,铁墨丝毫没有退却,咧开嘴,惨然一笑。
“回去干嘛?继续吃不饱穿不暖,过着狗都不如的日子?顾头......我要留下,我要杀鞑子,讨赏银,以后生活也有个盼头.....”
“顾头.....我想找个婆姨,生几个娃娃.....可是我除了这条烂命,一无所有!今天,我要么杀几个鞑子,奔个盼头,要么把这条烂命扔在这里.....”
铁墨掷地有声,这番话至情至性,直透人心。
他的话,带着对未来的渴望,同样,也透着一股对生活的无奈。
寒风肆虐,吹不来驼铃声,只有枯草萋萋,众生悲凉!
【新书期,麻烦诸位投个票,跪求,跪求,跪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