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目所见的景象,令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太子正自背后抱着月娘。
见有人来,月娘脸上已满是绝望。而短暂的怔愣之后,太子飞快的掰住月娘的肩膀令她回身,将她的面孔按在自己怀里。月娘却用全力将他推开,太子错愕的后退了一步,月娘已悲愤的将手中东西砸到他的身上,后退着,擦着泪水逃走了。
雁卿忙追了上去。
月娘就自谢嘉琳身侧擦过,而谢嘉琳只望着太子——所有人都以为太子妃此刻会暴怒,毕竟她这一行摆明了就是来捉奸,而如今已亲眼证实了自己的猜测。可她就只是望着而已,仿佛所有的悲愤和恼怒俱都离她远去了。过了一会儿,她才平静的回身对李英娥道,“妹妹且先回避吧。”
雁卿终于在假山后追上了月娘。
此刻她已什么都不想问,只一把拉住了月娘的手腕,道,“我们先回家……有什么事回家再说。”
她少有这么严肃的面孔,语气里也是不容反抗的严肃。月娘满脸是泪,然而脑中此刻却是思绪万千缠杂如麻,整个人反而空白无措。雁卿用帕子揩去她脸上泪水,又约略为她整理了一番衣衫鬓发。看除了眼角发红外,并无什么异常,才又道,“别哭。”月娘便由她牵引着,出了院子。望见院外侍卫时她又有退缩之意,却听雁卿道,“别怕。”
月娘便一恍神……已经有多少年没听雁卿说过“别怕”了啊。
待再回神时,便已望见了贺敏——贺敏已与皇后和太子妃派来接月娘的人碰面。虽说明原委后,太子妃身旁侍女立刻改口说,先前那人确实是东宫派来的,贺敏却已察觉出事情有变,便要求见皇后。只因东宫侍卫不肯放行,才被拦在门外。
此刻贺敏已望见月娘眼中泪痕,看出姊妹二人神色不对来。再见李英娥没跟在她们身旁,心里便咯噔一声。忙迎上前来,问道,“你阿嫂呢?出什么事了?”
雁卿道,“李姐姐在后头,她不要紧——我和妹妹想先回家去。”
贺敏却已预备好了马车,听闻姑嫂三人平安,才松了口气。她心知必是月娘身上出了事故,然而并不知太子同月娘间的旧事,便全不曾往那一面想。只道,“你们且安心回家吧,我在此处等你们阿嫂。”
月娘身上又一颤抖,雁卿便攥紧了她的手,对贺敏道,“阿婶可否先送信儿给阿爹?就说家中有急事找他,请他务必立刻回去。”
一路上月娘都没有说话,她只死寂的靠着车厢壁坐着。雁卿明明就靠在她身旁,却觉着两人不在同一个世界一般。
下了车,看见熟悉的风景,月娘目光里才又稍稍有了些色彩,却像是些浅淡的悲戚。雁卿的心便立刻揪了起来,月娘却已平静下来,只轻声哀求,“先不要告诉阿婆。”
雁卿便道,“我明白。”可这件事必得有人替她们做主才可——纵然雁卿不惯往坏里揣摩人,也知道这一日不论太子还是太子妃都来者不善。她是不肯坐以待毙的,“我们先去找阿爹。”
月娘却垂了眸子,道,“阿姊先过去吧……我想先和阿婆说说话儿。”
雁卿心知她不安已极,又恨自己此刻不能成为她的倚靠,不能给她支撑——所幸还有阿婆在。便道,“快去吧。”
李英娥同贺敏很快也从灞河边回来——她们在车上就已沟通过,此刻都大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涉及天家便无小事,两人也是直接令马车从正门进,下了车便去见林夫人,到得反而比雁卿更早些。
雁卿进去时,她们已各自将原委禀明。
两边所见一拼凑,事情也就再清楚不过——太子使人诱骗了月娘入园,想要行不轨之事。不巧皇后和太子妃也派了人去请月娘,太子妃的人回头一通禀,太子妃自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恼羞成怒之下,便带了李英娥同雁卿前去捉奸,恰好看到那般场面。
堂堂太子,竟想强迫太子太傅的女儿同他苟合,不论是李英娥还是贺敏,都理解不了他的想法——若当真喜欢月娘,当日便娶了她就是。皇帝还没退位呢,他竟就这么跋扈胡来……
反而对谢嘉琳,两人虽心境复杂,却多少能明白她的想法——这一来月娘势必再也无法在家人和谢嘉琳面前抬起头来,不论后续太子是想将月娘纳入后宫,还是如何,月娘都已不可能再威胁到她。
只是以月娘的柔弱自卑,原本就不可能对她有什么威胁。经此一事,只怕月娘自己都能将自己逼死
谢嘉琳的想法可以谅解——谁家发妻能真正忍下这种事?可站在自家的立场上,二人还是不由不感到厌恶——月娘何辜,受此冤辱?且万一事情传扬出去,赵家也就要变成笑柄了。
此事非同小可,林夫人也即刻便去找赵世番商议。
“这件事最蹊跷的是太子的用心。”林夫人便说,“纵然没让太子妃的侍女撞见,就真的能密不透风了吗?打着太子妃的名义去请月娘,那么多人都看见了,还能瞒过太子妃?我看他并不是行事这么不周密的人。”
赵世番是关心则乱,太子所作所为根本就是一通乱巴掌扇到他的脸上,月娘的处境有如刀子割在他心口,他反而难以冷静下来仔细思索。是以林夫人必须冷静的替他分析。
“只怕他是故意让太子妃知道。太子妃的想法且不论,自立场而言,她反而是最不愿将此事宣扬出去的人。所以此事发展下去,就只有一个结果……只怕,太子是想纳了月娘。”
赵世番掀了桌子,哆嗦着,到底还是没破口大骂起来。
将这脾气最柔善的人也逼到这一步,太子可谓欺人太甚了……明明是他自己不肯要,可眼看着月娘要说旁的人家了,他却又不甘心,使出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来逼迫,反赵世番还有些气性,怕就不会答应。
可这手段固然下三滥,却也掐住了七寸。
家中长辈几乎都知道了,以月娘的心性,待在家里日日见着他们反而是种折磨。且太子上了心,月娘嫁给谁才是出路?万一事情传扬出去,家中姊妹们俱都不用出嫁了,月娘也难再苟活下去……
竟就只剩尽快嫁给太子这一条路了——而给太子纳重臣的女儿为嫔妃,也确实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赵世番又哆嗦着摔了两只杯子,才终于能克制下情绪来,“月娘是怎么想的……她对那小畜生,是不是还——”
月娘对太子有好感一事,三个长辈也都心知肚明。
林夫人便沉默了片刻,道,“月丫头性子孤高,她必然是被迫的。”并不是赵世番反而不如林夫人了解月娘,只不过男人和女人思路是不同的,他未必真的明白择良人而嫁对女人而言是件多么要紧的事,就容易将喜欢同愿意等同起来,“问倒是可以一问。可……”
林夫人本想说,真入了东宫,月娘还不在得怎么遭罪。可不入东宫,家里倒是愿意养着她一辈子,她自己呢?
赵世番便颓然道,“去问问她吧……”
林夫人道“喏”,赵世番却又抬手拦住她,道,“我自己问她吧。”
雁卿悄悄的从松涛阁里退出去,快步往慈寿堂里去。
月娘所面临的选择她其实也一直在思索。似乎所有人都很绝望,可在她看来,这也并不是一件非此即彼的事。如今确实是风雨如晦,鸡鸣不已,可这世上未必就没有那么一个真心实意、无所畏惧的人,会为了月娘站出来抗拒太子——实在抗拒不了,天大地大,他们隐姓埋名,太子也未必就能找到他们。她三叔和三婶那么有能耐的人,两千里路便能阻隔他们十年之久,况乎四海八荒?何况,就算没有那么个人又怎么着。月娘年轻、聪明、勤恳又有意志,总会有比给太子那个混账做妾更好的出路。
太夫人、阿爹阿娘还有雁卿自己,都会倾尽全力保护她。
雁卿想告诉月娘,她还有旁的出路。并非就只有嫁给太子一个选项。
她便快步走着,边就哭了出来——她想自己究竟为什么要丢下月娘去觐见太子妃啊,如果她没去就好了。
来到慈寿堂里,太夫人身旁的明菊却很惊讶,“大姑娘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雁卿脑子里便嗡的一响,“月娘没回来?”
“二姑娘不是同您一道出去的吗?”
雁卿便道,“召集人手……”她忽而想到了什么,转身大步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