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4章 敲山震虎
朝会散去,大臣们纷纷退去,马愉神情萧索的走在最后。
今天这场朝会,任谁都看得出皇帝就是针对内阁的,而且剑指马愉。
只是皇帝还是给马愉留了脸面,没有彻底撕破脸皮,不过马愉的失势,让不少人心里活泛开了。
就在马愉踉踉跄跄的往文渊阁方向走时,太皇太后身边的女官苏麽麽拦住了他的去路。
“奴婢见过首辅大人。”苏嬷嬷行礼道。
一声首辅大人,若是在往日,马愉定然心安理得的接受,可如今听来却是无比刺耳。
“哦,是苏嬷嬷。”马愉站定,努力挤出几分笑容。
“这是太皇太后亲手制作的几样点心,吩咐奴婢给您送来。”说着,一个同样是女官打扮的宫人上前,将一个精美的食盒呈了上来。
马愉一滞,不解的看向苏麽麽。
“太皇太后可有话?”马愉问道。
苏嬷嬷笑了笑,随后摇了摇头,带着人转身走了。
马愉愣怔片刻,最后叹了一口气,朝文渊阁而去。
文渊阁的内阁公事房外,几个小太监在侯宝的指挥下正忙着搬凳子抬桌子,忙的不亦乐乎。
里面,新进内阁次辅王直和王崇古两人正站在一旁,指挥着太监们将他们的公文等物一一摆放妥当。
“奴婢见过首辅大人。”侯宝眼尖,立刻堆出笑脸行礼。
“还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马愉一听侯宝的话,心中的无名火便蹭的一下上来了,可今时不同往日,他就是有火,也不能现在发出来,眼前这个看着人畜无害,笑意盈盈、谦恭无比的死胖子,却是万万不能得罪的。
“嗯。”马愉面无表情的嗯了一声,算是打过了招呼,然后径直走进了自己的公事房内。
此事的内阁其他公事房内并无他人,高谷、于谦、王佐等人散朝后都去了各自的部堂处理政务去了,马愉坐在椅子上,盯着那盒太皇太后赏赐给他的点心盒子发呆。
“性和兄。”门口,王直走了进来。
马愉回过神,看清来人后站了起来,有些勉强的笑道:“行俭啊,来,坐。”
王直却没有坐,而是看了看门外,确定没人后这才压低声音开口道:“还在为早朝的事儿忧心?”
对于这个人品才干俱佳的老部下,马愉和他相交多年,可谓是知根知底,当下无人,马愉长叹一声:“唉,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王直一笑:“性和兄,我虽然小你几岁,可我还是要劝你,你啊还是不懂陛下啊。”
马愉不解:“行俭,你这是……”
“你可知陛下今天为何会突然对你发难?”王直道。
“还不是因为山东……”马愉话说到一半,却被王直打断了。
“错!性和兄,你是当局者迷啊。”王直叹了口气,又道:“你还记得当初在文华殿咱们给陛下授课时,陛下说的一句话吗?”
“哪一句?”马愉问道。
“陛下说,他不会成为我们心中所希望的皇帝!”王直提醒道。
马愉顿时惊醒,是了,皇帝已然从当初那只只知道躲在太皇太后身后的幼龙,长成了如今可以呼风唤雨、挥斥方遒的巨龙了,他现在需要的不是言传身教,更不是耳提面命,他需要的是对他俯首帖耳,唯命是从的臣子!
“我错了,我错了。”马愉不断地呢喃着。
“还有,”王直又侧头看了看门口,回过头小声道:“你性和兄这几年既是内阁首辅,又是官居二品的吏部尚书,可谓是位极人臣,风头无两,这些年内阁大小事务都操于你一人之手,六部官员皆对你俯首帖耳,唯命是从,更有不少人甚至将你看成了本朝的一杆旗帜,你难道不清楚?”
王直的话说的很直白,就差说出你马愉是本朝第一党魁了。
马愉听罢,如遭雷击,王直的话说的再明白不过了,你马愉这几年可谓是顺风顺水,从一个五品翰林学士,一路高升至二品内阁首辅,手握天下官员的升迁实权,你的心高了,你的心更是飘了!
你自认为自己处事公允,两袖清风,不结党营私就够了?
这些年那些围在你身边的大臣,你能说的清楚?你不想结党,可下面那些人却自认为就是自己是你马愉的人,他们的利益早就和你这个内阁首辅绑在了一起。
你说你没有,可皇帝会信吗?那些这些年被皇帝一直打压的清流们会信吗?
想到这,一股透骨的寒意让马愉哆嗦个不停。
“那……那,行俭我该怎么办?”马愉一把抓住王直的手,慌忙说道。
见昔日自己这位老上司彻底慌了神,王直心中直摇头,唉,人啊,贵在有自知之明啊,可往往就是这么一句简单的道理,很多人到死都没有想明白。
王直安慰的拍了拍马愉道:“现在你唯一能做的就是上请罪折子。”
马愉如梦初醒,可这请罪折子也不是那么好写的,写什么、怎么写才能消除皇帝对自己的猜忌,这是关键。
皇宫,御花园内。
初秋的阳光,温柔而又明媚,它不似夏日的炙热和暴烈,更不像冬季的阴冷和严寒。
它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路上,让人感到一股宁静和安详。
凝香亭下的石桌上,红泥炉上的铜壶咕嘟咕嘟的冒着白色蒸汽,不远处的花圃里,几个花匠正侍弄着娇艳欲滴的菊花。
“皇祖母,您看,今年的菊花开的格外漂亮。”朱祁镇从一个宫人手中接过一盆名为“凤凰振翅”极品菊花,闻了闻,放在了太皇太后张氏的面前。
老太太只是看了一眼,鼻孔中发出嗯的一声,便没了兴致。
“皇祖母,您有心事?”朱祁镇蹲下,轻轻给老太太揉着腿。
“你少献殷勤,”老太太嘴上说着,却没有将腿收回,而是一摆手,将亭内的宫人赶了出去。
朱祁镇一边给老太太揉着腿,一边又道:“您是在生孙儿的气?孙儿最近也没做错事啊。”
“哼,”老太太没好气的冷哼一声,“我问你,既然你想废除内阁,为何又将王直、王崇古拉了进去?”
朱祁镇手上没停,笑道:“您老火眼金睛,什么都逃不过您的眼睛。”
“你少在这给我老太太打马虎眼,我告诉你,你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你要拉什么屎!你以为你这招敲山震虎就能让他们有所收敛?你啊,还是太嫩了!”老太太道。
“孙儿明白,可现在如果直接废除内阁,那六部的地位就会上升,再说现在内阁还是有些用处的,”说着,他站起身,给老太太倒了杯茶,又走到老太太身后,轻轻揉着肩,又道:“况且孙儿现在还没想好日后怎么把控六部不是,您不是常说谋定而后动吗,孙儿这是谨遵您的教诲啊。”
“臭小子,”老太太嗔怪一句,随后,睁开眼,看了看远处,又道:“选秀的日子定了,下月初三,是个好日子。”
“您老说好那肯定错不了!”朱祁镇笑道。
“你就是个卖嘴的货!”老太太笑骂一句,随即指了指一旁的凳子。
朱祁镇会意,坐下后试了试茶杯的温度,然后将茶盏送到了老太太手上。
“那个夏氏,我和你母后都觉得不错,你是什么意思?”老太太看着朱祁镇,问道。
朱祁镇一听,脸颊微红,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哼,你都……都和她那样了,总得给人家一个说法吧。”老太太见自己孙子一谈到女人就羞涩难当,气不打一处来。
“我……孙儿哪有!”朱祁镇急道。
说罢,他忽然想起来,回来这段时间还没怎么亲近这个姑娘呢,话说几个月不见,小姑娘出落的更加圆润可人了……晚上要不要……
看着朱祁镇怪怪的表情,老太太怒道:“跟你说话呢,你想什么呢!”
“啊,没什么,孙儿是在想给她一个什么名分!”朱祁镇撒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
“这丫头无论从人品还是家室上都是皇后的上佳人选,”说着,老太太颇为神秘的从袖中拿出一张纸递给了朱祁镇。
朱祁镇疑惑的打开一看,顿时脸红脖子粗。
“您还让王天赐给她看诊过脉?”朱祁镇哭笑不得。
“涉及到皇家子嗣延续,提前让太医看过总是好的。”老太太道。
“行,您说什么都是对的。”朱祁镇笑道,说着,又往下看,
“您还让人给她看了骨相?!”朱祁镇又一次睁大了嘴巴,一脸不可思。
“废话,进宫的女人,尤其是你身边的人,若个个都暗藏柔媚之骨,日后必定只会……”说到此处,老太太觉得不能再说下去了,于是怒道:“你皇祖母难道会害了你?”
朱祁镇又是苦笑摇头,同时心中却是暖如春日,这老太太对自己可真是疼到了骨子里。
入夜,朱祁镇一个人躺在龙床上,想着后世自己的父母和亲人,不禁悲从中来,两行泪水无声滑落。
“爸、妈,儿子要成婚了,儿子对不起你们……”一边流着泪,一边呢喃的朱祁镇渐渐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