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某家大烟馆里。
一个穿着长衫,面相儒雅的中年人,穿过走廊,走向最深处的一间房间。
他推开房门,差点被扑面而来的闷热和血腥味熏倒,不由得皱起眉头。
房间里面摆放着十几把座椅,五六个人围着居中的魁梧汉子。
汉子斜靠着椅背,一条腿架在矮凳上。旁边有位戴着口罩的白衣人,正在为汉子包扎。
看到长衫中年人进来,原本围着汉子的人都站起身,恭敬地问好:
“白先生好!”
其中离汉子最近的人让出座位,白先生点点头,先去窗户边,伸手打开,才快步到座位处坐下。
“白先生来了?”这汉子正是花脸程,此时眼睛发红,沙哑着嗓子说道,“损失统计出来了?”
白先生点点头,从怀里拿出一张纸。
花脸程想也不想地说道:
“老程我大字不识几个,白先生您就直说吧。”
“咱们今晚总共伤了十九个兄弟,其中残废的有六个,还有一个兄弟估计熬不到天明了。”
白先生读着纸上写的数字:“按照馆主你定的规矩,兄弟们轻伤补四十块,重伤八十块,残废了的……”
“我听的头疼,你就说总共多少钱吧?”
白先生将手中的纸放在桌子上,慢慢地说道:
“加上医药费,丧葬费,给家属的补偿金,总共需要四千块。”
“啊!丢雷母的飞鬼仔!”
花脸程抄起手边的茶杯,狠狠地摔在地上:
“老子的钱啊!”
他情绪激动间手上的动作就大了些,牵扯到伤口,瞬间疼的呲牙咧嘴:
“秦伯你轻点,我这是枪伤!”
给他包扎的人连头都没抬,手上的动作不疾不徐:
“贯穿伤而已,骨头神经都没事,算你运气好,歇个十天半月就能动。”
“听兄弟们讲飞鬼仔用的燃烧瓶,”白先生奇怪地说道,“馆主这枪伤是?”
“这不重要,白先生别问了。”花脸程脸上一红,“柜上还有多少钱?”
“现金三万块,大小黄鱼各二十根,这都是咱们预备着进烟土的款子。”
“妈的飞鬼仔,妈的扶桑人!”
花脸程又咬牙切齿地咒骂几句,接着叮嘱白先生道:
“兄弟们流了血,钱不能少给,回头你再从柜上多取三百块,给那个死了的兄弟家里送去。”
白先生点点头,又聊了几句准备离开。这个时候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响起。
“我去接。”
白先生走到放着的电话机边上,拿起听筒,听着里面的声音,脸色变得愈来愈古怪。
“怎么了?谁打来的?”花脸程问道。
“是刘叔。”白先生用手捂着听筒,“约咱们三天后在半岛酒店谈判。”
…………
郝建是被腹中的饥饿叫醒的,他睁开眼睛,感觉精神状态很好,屁股也不疼了。
“除了饿的能吃下一整只烧鹅。”他翻身坐起,当前最重要的事情是填饱肚子,人饿着的时候无法思考。
没有任何犹豫,郝建走到昨晚放着烧鹅的桌子旁边,出乎意料的是,上面只有一张沾染着少许油污的字条,却不见烧鹅的踪影。
“小四,烧鹅太香了,我没忍住吃掉了,顺便帮你捋了捋内分泌,有好吃的记得叫我——?( ̄ε ̄“)?”
郝建放下字条,一巴掌拍在额头。
是三哥这个吃货,从小到大,但凡有好吃的就会出现,妥妥是个大胃的食客。
郝建翻了翻口袋,里面比脸都干净,桌子上残余的烧鹅香味钻进鼻孔,他眼神似乎都有发绿的迹象。
“不行,要遭不住!”
郝建依稀记得自己的便宜老大是跟老妈住在一块的,瞬间打定主意,准备去他家混饭。
…………
白天的九龙城砦依旧昏暗,阳光无法透过密集建筑群的遮挡,没日没夜都得开着灯。
逼仄的走道两边是居民们丢弃的垃圾,脏水横流,杂物堆积。
视线上移,随处可见滴水,这是因为城寨中没有隔水系统。
僭建的楼房彼此挨得都很近,大小不一的招牌挂在外墙,那代表着设立在楼内的赌档、妓馆、诊所……
“来来来,新到的槟榔,五分钱一个!”
“鱼旦,鱼旦!”
“寨外送来的新鲜水果,好吃不贵!”
流动小贩们站在自己的摊位前,卖力的吆喝,偶尔会面带厌恶地躲避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肥大老鼠。
还有一些涂抹劣质水粉,穿着廉价旗袍的暗娼,打着哈欠站在角落里,看着路过的行人,却又像货物一样被各种目光审视。
“咚!咚!咚!”
郝建敲击着面前的门。
“谁呀?”门后有公鸭嗓问道。
“我,郝建。”
房门打开,郝建看见头发蓬乱的史东,瞬间眼神集中在他端着的碗上。
“东哥,找你有事。”郝建很没出息地咽了口口水后说道。
“正吃饭呢,一起吧?”
“好!”郝建毫不犹豫的答应,正等着这句话呢。
史东的生活条件比郝建富裕不了多少,自己在码头上做搬运工,老母亲平日里给人浆洗缝补。
“阿母,谢谢。”郝建接过史妈妈给自己盛的白粥,就着咸菜慢慢吃起来。
史东扒着碗里剩余的食物,没好气地嘟囔:
“我阿母对我都没这么好,看你那粥稠的。”
郝建从兜里摸出金表递给他:
“找个典当铺出手,这是咱们的工钱。”
尽管昨晚已经看过,史东还是放下碗筷,拿在手里仔细端详起金表:
“你昨晚不是说这个很贵吗,典当铺那帮人吝啬的紧,我认识个修表的家伙,出价还算公道。”
郝建知道他在城砦里有些门路,于是不再吭声继续吃饭。
…………
在史东的带领下,两人来到了九龙城寨东边的区域。
这里的建筑相对较好,墙面上的锈迹少了许多,张贴着各式各样的广告画,空气里弥漫的也不全是腥臭味。
“帮派里的人基本都住这儿,势力最大的是三和会,也允许堂口的叔伯们有自己的势力。”史东向郝建解释着,“我们到了。”
一栋约莫十多层的公寓楼下面,悬挂着画着怀表挂钟的牌子,旁边还有个灯箱,写着“周氏修表铺”。
“铺面主人叫周祥仁,表面上修表,背地里帮忙销赃,经手的好东西多了,眼光毒的狠,不过有一点好,不坑砦子里的穷人。”
郝建刚走进铺子,就看见一个胡子拉碴,戴着黑框圆片眼镜的老爷子,坐在长方形玻璃柜台里面,拿着张报纸看。
“周伯,看啥呢?”史东凑到柜台前俯下身子,“哎呦你这好东西真不少。”
“是吔屎东啊?”周祥仁头都没抬,斜眼撇了一下,“报纸上讲昨晚青龙码头发生大规模械斗,死伤无数。”
“听说你也参与了?”
“嗐!”史东故作懊恼地说道,“差一点把命丢那儿。”
“你这是浑水摸鱼捞着好货了吧?”
“也不算啥,有点收获。”
周祥仁放下报纸,伸出手摊在史东面前:
“别废话,拿来我看!”
“芝柏表?”
周祥仁接过史东递来的金表,眼前一亮,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寸镜,架在眼睛上。
“哎呀,不愧是瑞士原装货。”周祥仁仔细端详着金表后盖的玻璃层,“你看内部这机械结构。”
史东不懂什么手表和工艺,见他半天时间都在感叹,不耐烦地叫嚷道:
“你就说能出多少钱吧?”
周祥仁恋恋不舍地放下金表,右手比出一个数目:
“六百。”
“这么多?”史东喜出望外,忍不住扭头看郝建,“建仔,六百块呢!”
郝建不动神色走过来,拿起金表就往门口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