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见多了稀奇古怪的事儿，沈心一时间也有些傻眼。
沈心肩上的久久忽然坐立不安似的，飞快的甩着尾巴，一直呜呜呜的叫着，相比于之前的叫声，它此刻的声音格外凄凉悲伤。
“你很熟悉这里？”
沈心偏头看它，摸摸它的脑袋安抚它。
它呜咽着，点点脑袋，一看就很难过。
沈心又问，“这是你家？”
它点点头，很快又摇摇头。
沈心，“……”
无法用语言沟通有时候真的是件很麻烦的事，她无语，“所以到底是不是？”
秦唯寂适时道：“天书哪里有家？”
他看向前方，“这应该是天道曾经所待过的地方，所以它才会这般。”
久久倒是能听懂他们的意思，忙又点点小脑袋意思秦唯寂说得对。
沈心“哦”，“又是我爹。”
顿了顿才问秦唯寂，“不过，这是幻境吗？”
秦唯寂仔细看了看，缓缓点头，“应该是。”
他们此刻所在正好是城门内不远，所以说，城门的位置应当就是他们方才入村时村口的位置。
而城门正对着的，是一条宽敞而干净的长街。
长街两边悬着各色的八角灯笼，灯笼上彩绘着各式各样的花草动物，很是好看。
这是极为繁华的商业街，两旁的店铺，叫卖的小贩，正同商家讨价还价的顾客，当然，也有在街道上散步闲逛的人。
人们穿着都很精美，每个人的脸上洋溢着的都是快乐和满足，可见这地方的确是格外富足。
沈心看着这一幕幕，心情有些复杂，“所以这就是刚才那个老人说的，万极之都，也就是我爹曾经待过的地方，可这幻境是怎么出现的？”
这样大的幻境，需要很强大的力量做支撑吧？
秦唯寂握着她的手带她朝前走去，“这应当是某位神君以自身修为所支撑的幻境，这幻境应该是他记忆的一部分。”
“某位神君？”
沈心闻言目光微动，“你想说万俟宸吧？”
秦唯寂弯唇，“只是有可能。”
毕竟是万极之都的都主，也是秘境之主，除了他，秦唯寂暂时也想不出还有谁会做这样的事？
沈心微微噘嘴，“他为什么留下这幻境，是想告诉我们什么吗？”
如果真是万俟宸，如果他万年前就算到有一天她会来，那他留下这幻境，总该是想表达什么的吧？
秦唯寂自然也不明白，只能道：“再看看。”
两人牵着手慢慢朝前，仔细观察。
果然如他们所料，这一路走过，那些人根本就看不到他们。
街上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有如他们一般牵着手甜蜜散步的男女，也有正嬉戏的小孩儿，玩耍打闹着，在人群中穿来穿去，偶尔会撞到了人，便惹出阵阵恼怒的吼骂。
而除了街上这些嘈杂，两旁的商铺以及再稍远处的宅院内也是各种声音，有争执声，也有欢笑声，还有小孩儿的哭闹声。
甚至以沈心过于出色的耳力，还能听到些男女的娇羞调情声，让人脸红心跳。
虽是幻境，却让沈心真实的置身其中，感受到人间烟火的气息。
正想着，一个手拿糖人的小女孩儿忽然从不远处跑过来，她身后有人在追，叫着，“小兔崽子又偷躺吃，给你老娘站住，不打疼了你你就不知道牙疼……”
小女孩儿根本不搭理，一边跑还一边舔糖人，兔子似的跑得飞快，从他们身边跑过去。
沈心眸光轻颤，唇瓣微抿。
这就是万年前的万极之都，鲜活而快乐，再同方才他们所看的荒凉死寂，人们沦为行尸走肉相比较，的确很让人唏嘘。
就在她快融入这鲜活而快乐中，几乎要忘记这只是幻境时，狂风忽起。
街道两旁的灯笼被吹得熄灭，在风中剧烈晃动，摇摇欲坠。
人们的头发和衣裳也被吹得乱七八糟，几乎要站立不稳，所有人都慌乱起来，“怎么了这是？”
“要下雨了，快，回去了。”
“啊——”
有人被不知何处掉落的花盆砸到了头，尖叫出声，场面瞬间更加混乱。
风越来越大，很快便是雷声轰鸣，暴雨砸落。
所有人都在跑，拥挤着尖叫着哭喊着。
沈心听到刚才追小女孩儿的那道声音，带着急躁的哭腔，“小兔崽子，你跑哪儿去了，下雨了，快回来——”
这雨来得凶猛而突然，合着雷霆万钧劈下来，许多房屋在这雷霆暴雨中瞬间毁之一旦。
这一幕幕太过熟悉了。
她想到了灭世阵被开启时，大秦那个雨夜，无数死去的人。
可这里的雷霆和风雨显然和灭世阵开启时有些不同，因为沈心看到随着那些风雨落下时，有魔气随之侵扰而来。
很快，这片天地几乎都被魔气笼罩，沾染上魔气的人变得凶戾嗜血，他们开始互相残杀，甚至啃噬对方的血肉。
沈心瞳孔微缩，她看到之前从她面前跑过去的小女孩儿躺在雨水中，她是在人群的拥挤中被推倒，被许多人踩踏而过。
还没有魔化的人都在逃命，谁也顾不上旁人，已经魔化的人更是见人就杀。
小女孩儿开始还挣扎着，很快就安静下来，血顺着雨水流到街面上，可她手里还紧紧捏着那根糖人。
“囡囡——”
女人哭喊声撕心裂肺，想要冲过去将小女孩儿抱起来，再然后便是凄惨的尖叫，一只手从她身后穿透她的心口，将她的心径直挖了出来……
沈心下意识闭上了眼，不敢再看，也不想再听。
秦唯寂蹙眉，察觉到她的情绪，按住她肩膀将她揽进自己怀里，将她的脸压在自己肩膀，再抬手捂住她的耳朵。
沈心安静的靠着他，呼吸着他的气息，吸取着他的温度。
心里很堵，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
他们像是置身历史洪流之中，旁观着这一切，却无能为力。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耳边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世界重新变得安静下来。
沈心才轻蹙了眉，正想问秦唯寂幻境是不是已经消失了，却忽然听到了一阵琵琶声。
琵琶乐声悠扬而轻快，让人从方才的绝望中脱离出来。
沈心从秦唯寂肩上抬头，朝着琵琶声来处看去。
声音是从不远处的城门传来的。
此刻的街道上，安静到死寂，一片黑暗，却不妨碍沈心看到高高的城楼上，那道身着明蓝色留仙裙的纤细身姿，容颜绝美的女子怀抱着琵琶，望着天际红月，弯唇弹奏。
沈心瞬间睁大了眼。
那不是，她母后吗？
“妈妈……”
她惊讶欲上前，秦唯寂握紧她的手，“别乱动，此刻幻境有波动，你若乱动很可能幻境就直接消失了。”
沈心很焦急，“秦唯寂，那是我妈妈，是我娘。”
久久也睁大了圆溜溜的眼，小脑袋不断在沈心颈上蹭，对着秦唯寂呜咽着，它和沈心一样着急。
秦唯寂看着这一人一兽略有些头疼，微蹙眉，“凤夭？”
沈心用力点头，管她是凤夭还是许知岁，反正都是她母后！
久久也点着小脑袋，对对对，是凤夭，是帝后。
是它主人最爱的那个人！
秦唯寂轻抿唇，还是提醒沈心，“可这是幻境。”
也就是说，她就算是过去凤夭也看不到她。
还有可能让幻境直接消失，看不到后面发生的事。
沈心轻咬唇，嗓音闷闷的，“可我好久没见她了，我想她……”
秦唯寂叹了声，圈紧她，“只有看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才能救他们。”
沈心知道他说的是对的，她“嗯”了声，“我知道了。”
她果然安静下来，很听话的不再乱动，只不眨眼的看着城楼上的凤夭。
而琵琶声，也从开始的悠扬轻快慢慢变得温柔婉转，再慢慢的，变得忧伤而悲切。
沈心的心境随着这琵琶声变化，眼圈也随着红了起来。
她抱着秦唯寂呜咽，“她为什么要弹这么悲伤的曲子啊，她这会儿很难过吗？”
秦唯寂只能抿紧了唇，轻拍她后背安抚她的情绪。
他想，凤夭应该不是悲伤，而是，决绝。
果然，又是很快，那悲伤的调子忽然一转，曲调瞬间激昂起来。
沈心在这高昂激越的曲调中，似看到了万千兵马冲锋陷阵，只为曙光，不畏生死！
她心脏狠狠收缩，终于察觉到不对。
沈心盯着城楼上的凤夭，终于发现，在凤夭面前不远处，有什么物体浮在空中，正拼命挣扎。
凤夭落在琵琶弦上的手指已经溢出了血迹，以精血为曲，曲声所带出的神力将那团挣扎的物体绑得死死的，其他的神力则涌向这世界的每个角落，将魔气清洗。
一曲琵琶快要结束时，她终于开口，声音比她所弹奏的琵琶曲还要清脆动听，隔着极远的距离，就落在他们耳边，落在这世界的每个角落。
“吾以吾之凤灵请誓，以吾之神魂血肉为祭，永镇天书！”
随着她的话落，她的身后忽然出现了一道凤影，张开双翅，几欲腾飞。
琵琶声停，她的血一滴滴滴落，已经浮至她头顶上空的血月也忽然爆出刺目的腥红光芒，将凤夭彻底笼于其中。
那光影中，有一道龙影奔腾而出，同凤影缠绵相绕。
最终，两道影子冲像被绑缚的物体，那团东西忽然停下挣扎，随后慢慢缩小，直至消失。
沈心僵硬的看着这一幕，她好像明白了，这是凤夭以自身献祭镇压天书时的画面。
那团被绑住的物体，是天书。
所以，这其实是凤夭的记忆。
这幻境也是凤夭以她的血所维系。
随着血月光芒散去，龙凤的影子消失不见，紧接着城池消失，幻境破灭。
沈心还怔怔的，无法回神。
直到秦唯寂拍了拍她的后背，忽然轻声叫她，“乖乖？”
沈心瞳孔微紧，回过神来，震惊的看向他，“你……”
很快她就发现，他没有入魔，至少还没彻底入魔。
他眼底有腥红在闪烁，是因为他黑化指数在波动。
从进入这个世界后，他就越来越难压抑魔性了。
沈心心情还在起伏，脑子有些懵，“你为什么这么叫我啊？”
秦唯寂叹了声，“见过你娘之后，我发现，再叫你夭夭似乎有些别扭。”
虽然早就知道她的小名同她娘有关，可毕竟两个世界的人，他也没见过什么凤夭，在他看来，夭夭就只是沈心。
可如今他们来了这里，见到了凤夭，那再让他叫沈心夭夭，似乎有些不对劲？
他想来想去，觉得不行。
然而见沈心一脸诧异惊讶，他微微眯眸，又略有不满，“怎么，本君不能叫你乖乖吗？”
沈心忙摇头，“当然不是。”
说着，轻轻噘嘴，“夫君想叫我什么都可以的。”
她弯唇，很认真的看他，“我喜欢夫君叫我乖乖宝宝小心肝。”
秦唯寂轻哼了声，揉揉她头发。
沈心的笑又缓了下去，低垂眼眸，低落而苦恼，“我竟然忘了，月杳之前说，万俟宸和凤夭以自身献祭镇压天书后，秘境的一切已经陷入停滞，可现在看来为什么并没有？”
月杳曾经说过，因为天书被肆意填写，妖魔横行，世界陷入混乱。
可天书找回来了，撰写天书的法器却没找回，所以万俟宸和凤夭只能以自身为祭，镇压天书。
那之后，秘境的一切便停滞下来……
然而现在他们所看到的这个世界，并没有停滞不说，灭世之阵还被人在百年前开启。
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秦唯寂微眯眸，“月杳之言不可尽信。”
沈心微怔，随后恍然点头，“也是……”
月杳虽然是秘境天族，也替万俟宸保管龙珠，可她到底是敌是友并不确定，她自己都说，天书被人胡乱修改，哪怕好人或许也变成了恶人。
人心是连自己都无法操控的东西，别人又怎能完全信任他们。
何况月杳万年前已经离开秘境，她自己或许都不知道这里到底是什么模样了。
“小爱说，我爹曾经也以自己的元神为祭，换来这世界十万年。最后他又得以另一半元神为祭，镇压天书。”
沈心眼睫轻颤，苦笑，“别说，我现在觉得他真伟大。”
还有她娘，哪怕和她爹互虐了那么多世，可最终也依然愿意为了这世界，同他一起牺牲。
她低垂眼，眼睫已经挂上了泪珠子，嗓音闷哑，“可是秦唯寂，我好像很自私，哪怕看到那么多悲惨的画面，我依然不想那么伟大。”
秦唯寂轻抿唇，将她眼角的泪意抹去，眼底腥红闪过，弯唇，“没关系，只要我们乖乖开心，那就自私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