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昏蒙影，天色将暗。
陈阳沿着路边的街道步行了许久，又拐向路口走进一条泥泞小径中，最后他在一户自建的平房门前驻足。
平房的烟囱中飘起袅袅炊烟，屋内灯火通明，里面有笑语声传出，陈阳静默的站在门前听了一会儿。
他打量着周遭的环境，想从中找出一些印象深刻的东西，可不知是因为熟悉的东西都在这段漫长的时间里消磨殆尽了，还是自己的忘性太大，他追忆了好久，却只在脑子里想起些支离破碎的模糊景象。
这很不对劲儿！
陈阳是个极聪明的人，虽然还说不上过目不忘，但只要是认真记过的东西，他就很难忘记。
可既然如此，那为什么有关于自己的家和亲人，这方面的记忆就仿佛是雾里看花，总觉得是隔了一层摸不着的薄膜，如此模糊？
陈阳暗暗思量着其中怪异的地方，可总差点灵光乍现的机会！
正在他皱眉思索的时候，面前的木门从里面打开了，门内走出一个驼着背的老头。
那老头穿着深蓝色布衣，平头短发，皮肤黝黑，他手里抓着一柄烟斗，放进嘴里吸上一口，黑暗中斗钵里烟草燃起，一点火星随着呼吸明灭。
老头皲手茧足，驼着的后背更显得骨如瘦柴，他脚步缓慢，拉开门后走出了两步，才发现自己被一道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去路。
陈永义抬起头，仔细的看了一眼来人后，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抹亮光，他满脸皱巴巴的笑起来，露出一对被烟草熏黑的老牙。
陈阳：“爷爷，我来了。”
“阳阳，你回来啦，怎么在外面傻站着不进屋里来？”他不断打量着陈阳，开心道：“都长这么高了啊，也长结实了，看来这几年过得不错，真好。我刚才还在对你奶奶说，说你应该就快到了，快，快跟我进屋里来！”
陈永义将烟斗的滤嘴抵在衣服上，一只手手掌盖住斗钵，另一只去牵陈阳。
“阳阳我跟你说，你来的正巧，马上就可以吃饭了，今天你奶奶烧了不少好菜呢，还有红烧鱼，我记得你小时候最爱吃鱼眼睛了，还说吃完了鱼眼睛啊，自己的眼睛就亮，你现在还吃鱼眼睛吗？”
“吃的。”
爱吃鱼眼睛吗？可是陈阳已经不记得这些了。他现在眼睛倒是挺亮的，只不过和吃鱼眼睛没有多少关系。
黑暗中陈阳扫视着入口两边堆放的杂物轮廓，最后又把视线落到了那只牵着自己手腕的大手上。
满手都是做多了农活后生出的硬茧，很温暖，也很粗糙。
“这外面的灯啊不知什么时候坏掉了，黑黢黢的一片，上次我干完活从田里回来的时候，还在家门口栽了一跤，你小姑用那个什么网上购物，给我重新买了灯泡，可换上去没几天又坏了，就索性这么凑合了……”
老人一直絮絮叨叨，像个话痨，陈阳耐心的听着，他突然想起，自己的爸爸好像也有点话痨，待人很热情，有阳光般的笑容。
可能这就是传承吧，只可惜这些没有传承到他的身上。
穿过灰暗的入口，视野明亮起来。
两人来到大厅，陈永义带着陈阳落座。
奶奶还在灶台前烧菜，铁锅里咕嘟着，肉香味从锅盖的缝隙中漏出来，是红烧肉的味道。
好香！陈阳不争气的咽了一下口水。
今天小姑没来，桌前长凳上还坐着一个莫约八岁的小男孩，是小姑的儿子，陈阳记得他好像是叫小翔子。
“奶奶，我回来了。”
“小翔你好。”
宋玉仙没有搭理，可能是没听见陈阳的招呼。
小男孩小翔目光有些怯生生的打量着陈阳，直到陈永义轻轻的一巴掌拍在了他的脑袋上。
“叫哥哥，不认识了啊，他是你阳阳哥哥！”
小男孩：“哥哥好！”
“你好。”
陈阳回应了一声，微笑着揉了揉对方的平头脑袋瓜，小孩子还蛮可爱的！
陈永义拎过来一瓶可乐，给小翔倒上，旋即又问道：“阳阳，你喝可乐还是喝酒？”
陈阳想了想明天没什么事，于是开口道：“喝酒可以的。”
陈永义听闻大孙子要陪自己喝酒，喜上眉梢，忙不迭的又替陈阳倒了一碗烧酒。
他美滋滋的呷上一小口，哈了一声，随后扭头对灶台前的老妇人唤道：“妹子，这道菜烧好就行了，快落座吃饭，都是家里人。”
宋玉仙应了一下，掀开锅盖，开始盛盘。
陈永义：“阳阳啊，你白天的时候是在忙呀？我还以为今天你会早点到的。”
陈阳起身端起盛酒的瓷碗，递过去碰了一下爷爷的酒杯下沿，抿了一口酒，等到唇舌间火辣辣的灼热感褪下去后，解释道：“我住的那个房子要到期了，白天的时候还在找新的房子。”
小翔见到陈阳的动作，有样学样，也端起自己盛着可乐的纸杯跟老人碰碰，“外公，我也敬你，还有哥哥，碰杯！”
陈阳微笑着点头。
陈永义开怀大笑，脸上的褶子都深了一层。
他跟小翔碰完杯后，对陈阳说道：“那你现在没地方住干嘛不回家里住着？”
陈阳还在思索着，突然听见“砰”的一声。
宋玉仙将盛着红烧肉的碟子重重的放在了桌子上，呛声道：“这是在外面混不下去了么，现在知道回来了？”
陈阳一愣，嘴里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打断了。
陈永义听到这番话后脸色陡然一变。
“砰”——
他僵硬着脸，拍了一下桌子，低呵道：“是我叫阳阳回来的，你不知道么，你现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宋玉仙被呵斥后，脸色一下子阴沉的能滴出水来，怒火从心中涌出来，一下子就压不住了！
她用更重的力道拍着桌子，冷厉、嘶哑的声音吼道：“我每天烧饭洗衣伺候你这个死老头几十年，我什么意思？你跟我在这发什么脾气！要你作什么好人？你看他小时候住这里，他那不知死在哪里的爹娘有给过家里一分钱吗，我又少过他一口饭吃吗？翅膀硬了，说走就走，几年也不回来，你怎么不问问这只白眼狼是什么意思？”
“吃着我烧的饭，转过头来嫌我说话难听了，这么嫌弃了那饭也别吃了！”
宋玉仙怒火中烧，手抬着桌檐就要掀掉这一桌饭菜。
小翔见状，缩起了脑袋，被吓得噤若寒蝉，他不明白好端端的，为什么突然之间就吵起来了？
桌脚抬起的瞬间，陈阳就伸手护住了桌面，将微微倾斜的桌子按了下去，他不紧不慢地将菜碟重新摆好，然后对着老妇人说道：“我没什么意思，就是爷爷今天生日，想着过来陪他吃顿饭。”
“今天也是难得的团聚的日子，一家人吵起来就太难看了，奶奶你也别生气，这么辛苦做了一桌子好菜浪费了多可惜，坐下来一起高高兴兴的吃顿饭吧！”
陈阳看着老妇人，她身材富态，短发灰白，脸上生着深深的法令纹，倒三角眼，眉毛很浅，给人一种冷硬、不好相处的感觉。
感受着家里紧张的气氛，心里那种不太对劲的感觉又冒头了，记忆深处好像有什么东西变得清晰起来，可始终差了一线，让陈阳看不清。
他想搞清楚这种模糊别扭的感觉究竟是怎么回事？
陈阳暗想，没准留在家里就能想起来了什么了…
陈阳又道：“我现在确实没地方住，能住回家里吗，嗯——我可以每个月付奶奶你两百块钱，可以吗？”
宋玉仙冷着脸，没有理他。
“可以吗？爷爷。”陈阳又扭头看向陈永义。
陈永义在他肩膀上拍了一巴掌，喝道：“你在说什么傻话呢，这是你的家，住家里哪里有要给钱的道理？你就回来住，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陈阳再次看向宋玉仙，“可以吗？奶奶。”
宋玉仙觉得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满肚子火却不知道怎么发泄，她阴沉着脸，一言不发，猛然转身，大步离开了客厅！
看着老妇人的背影，陈阳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刚才自己的话未免有些挑衅之嫌，一开口就露出几分茶里茶气……
但显然陈永义不但喜喝酒，还爱喝茶，他全然不觉得自己大孙子的话里有什么不对劲，反而觉得大孙子是个礼貌懂事的好孩子！
“别管这婆娘了，我们继续吃，真是年纪越大，性子越古怪，也不知道是谁惯的！”
“阳阳，我们再喝点，等吃完了饭，冰箱里还有个蛋糕！”
“嗯。”
小翔从爆发争吵后，就一直垂着头乖乖的扒着饭，听到老人的话后，他眼睛一亮，道：“外公，我也要吃蛋糕！”
“都有，都有，不给你们吃还给谁吃？”
“对了，小翔，你吃饱了吗？吃饱了盛点饭菜给你外婆送去，她没吃饭夜里一定会饿的。”
“可是我还没吃蛋糕呢？”小翔委屈道。
陈永义眼睛一瞪，骂道：“你外婆没吃饱，你也别吃了！”
陈阳见状差点笑出了声。
爷爷好感度+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