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现在就派人去……其实你们本来也有内应在淮安府里的,对吧?”
“……”
他们对视了一眼,没说话。
我一看就知道,他们这是默认了。
于是我说道:“那就请你们在淮安府的内应稍微注意一下一个人的动向。”
“谁?”
“韩若诗。”
“韩若诗?就是那个裴”
“对,就是裴夫人。”
他们都安静了一下,好像有些人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小钟心直口快的说了出来:“你是不是说,药都是这个裴夫人买下来的?”
我平静的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
他立刻说道:“那好办。我们就赶紧让人去府里帮你偷药不就行了。”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她可是搜罗了淮安城里所有这些可以安胎的药物,堆起来可能要堆满这一间屋子了,怎么可能拿回淮安府去,那不是被人一看就知道了吗?”
“你是说,她是偷偷做这件事的,为什么?”
“……”
如果真要给他解释清楚,那话就长了,我只简单的说道:“她不希望我腹中的胎儿平安,但这件事又要瞒着她的夫君,这件事当然就要秘密的进行。”
“原来是这样。”
我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搜罗药材是昨天晚上的事,现在这个时间药材应该还没有被毁掉,因为毁掉这么一大批药材也是有动静的,她不会贸然行事。所以我想请你们的人去注意她的动向,尤其是注意她手下的人,如果有人从后门离开府衙,那请一定要跟踪上去。”
“你的意思是,她的人偷偷的溜出去,很有可能就是处理那一批药材?”
“没错。”
“那我们跟上去之后呢?”
“……”
“要不要杀了那些人,夺下药材?”
“……”
我想了想,说道:“如果那些人暂时还没有要毁掉药材的举动,就不必动手,监视他们就行了。但如果他们要毁掉药材的话,就设法阻止,动手如果避免不了,也一定不要把人都杀了。”
陈大哥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我没有说话,只平静的看着他们。
陈大哥立刻说道:“我明白了。”
他转过身,对着几个人点了名,道:“你们去办这件事,注意,一定要小心行事,不要把我们的人暴露了,更不要让人发现你们。”
“是!”
眼看着他们就要出门,我又说道:“一定要记得,不管怎么样,都尽量不要杀光了那些人。切记切记!”
他们看了看我,点头道:“好的。”
说完就走了。
陈大哥又对那个小钟道:“你赶紧去找笔墨和纸来。”
小钟答应着出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我和陈大哥的时候,他回头来看了我一眼,尤其是看到我的手一直放在自己的肚子上,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小心的问道:“你……还好吧?”
我也低头看了一眼,心里其实没什么底,只勉强道:“应该还能撑得住。”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们……我们当时也没想那么多。”
“……”
“抱歉,连累你了。”
“……”
我有些惊讶的抬头看着他,虽然知道这个人心肠不坏,但对一个自己劫持来的人质道歉,这也不是普通人能够做到的,我对他倒是更有了一些好感,也更放心了一些,平静的说道:“你们也是为了救自己的家人。”
我说出这句话的一瞬间,就后悔了。
他的眼睛立刻就红了,我才想起来,之前他们就说过,那天中午周成荫他们在外面击鼓斩杀的,就是他的双亲和妻儿。
现在的他,家破人亡,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看到他眼睛通红,拳头捏起来骨关啪啪作响的样子,我的心里也微微的作痛,过了好一会儿,我轻轻的问道:“陈大哥,我想问你一件事。”
他看着我:“什么事?”
“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
“周成荫他们造反,城里当官的都被杀了,军营里面反抗他们的也被杀了,另外一些是归附了他们。事已至此,为什么你们……要起来反抗他?”
陈大哥说道:“你是想说,当官的都死了,为什么我们这些老百姓要管闲事?”
“……当然,我不是说你们管闲事。”
他大手一挥:“我明白你的意思。”
“……”
“说实话,其实我们以前也觉得,只要有一口饭吃,谁当官,谁当皇帝,对我们这些老百姓的影响都不大。”
我点了点头。
“可问题就在于,这一口饭,到底让不让我们吃!”
我一震,抬头看向他。
陈大哥说道:“你是知道的,我们江南几省的人,都是贱民籍,压在我们头上的赋税,从来都是最重的,不仅如此,那些当官的更是横征暴敛,剥削虐害,可以说我们这些人,连骨头都要被他们榨干了!”
我的喉咙一哽,道:“我懂。”
我太明白了。
曾经,也在这样的环境下生存过,让刘轻寒坚决的走上仕途的,也是这种压迫带来的反抗力。
陈大哥又说道:“可是前几年,朝廷的政策突然开始改变了。”
“……”
“他们改了收税的办法,刚开始我们不懂,但是后来我们就明白了,这种办法可以让我们这些人少交税,而像周成荫那样,家里良田千顷的人,过去收税收得比我们还少,后来就要按照他们有的田地来交税!”
他说到这里,黝黑的脸庞上仿佛也有了光,说道:“那真是太好了!”
“……”
“那个时候,我们都高兴得不得了!”
“……”
“江南千千万万的人,一辈子腰都没有直过,那个时候,我们才终于觉得,好像活得有盼头了!”
“……”
“就算那些当官的再想什么办法来盘剥我们,可是只要这个收税的办法一改,我们真的松了很大一口气,那段日子,家里才开始有了余粮。”
我的嘴角也忍不住泛起了一点淡淡的笑意。
我几乎可以想象,他们那个时候的狂喜身为老百姓,要的真的不多,就只是米缸里有一点垫底的粮食,就足够让他们对未来都充满信心了。
想到这里,我的眼睛都热了起来。
轻寒,轻寒……如果你知道,你的梦想其实也曾经实现过;如果你知道,你曾经让那么多人感觉到生活的快乐;如果你知道,是你的办法让这么多人有了好好活下去的信心,你所经历的那些痛苦,是不是也可以被抚平一些呢?
你,会知道吗?
我微微的有些走神,而下一刻,就听见陈大哥低沉的声音道:“但是,周成荫他们一造反,一切都变了!”
我猛地一凛。
他的眉头紧皱,说道:“他们周家,原本就在淮安横行霸道,之前就跟朝廷的狗官勾结,霸占了我们那么多的土地,还逼着我们这些人为奴为婢。他干的坏事,就算刻到城墙上,淮安的城墙都写不完!”
我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虽然我没有亲身经历过,但当初在吉祥村,那些官府的官差弄出的那么多恶行,我多少也有体会,像周成荫这样的豪强士绅,在地方就是一霸,他能做出什么来,只怕比我之前所见到的都更恶劣。
而他,也是裴元灏新政的“受害者”。
正如之前魏宁远所担忧的,中原大地上,并不只有金陵的江夏王一家,其他各个地方的豪强士绅都会受到新政的影响,韩家姐妹跟着裴元修造反了,别的地方的人也会群起响应,也就造成了今天的局面!
这个时候,我已经来不及去想,是否现在的情况就是魏宁远当初所说的本末倒置的情况,只是眼下,的确很棘手。
这才只是一个淮安,一个周家而已。
陈大哥又继续说道:“你更不知道的是,他一攻陷了府衙,就把城门都关了起来,这淮安府就变成了他一个人!他派了自己的家丁,还有军营里的那些兵,挨家挨户的搜粮,不,不是搜粮,是抢粮食!”
“……”
“不只是粮食,还把城里所有人家里的铁器都收走了,拿去熔成了兵器。”
“……”
“而且,还强征我们入伍,说要兴什么,什么王者之师。”
“……”
“我们活都活不下去,家里的粮食一颗都不剩,我如果被他们征走,家里就剩下的双亲和妻儿,连吃的都没有,不过几天就要饿死!”
“……”
“所以”
我的声音微微发抖:“所以,你带着你身边的这些人,从军营里逃出来了?”
“是。”
“……”
“谁知道,我们刚一逃走,他们就把我们的家人全都抓了起来,而且”
说到这里,他已经哽咽得说不下去,头深深的埋下去,眼中似有泪光。
我的心里难受极了。
我能体会到此刻他心里的悔恨,但如果换做是我,我也会这么做,因为不逃走,家里的人就会饿死,只是他没有想到,周成荫他们第一天杀人示威,就是杀的他的家人。
我没有再说话,就只是看着他,因为我知道,这种伤痛,不管谁的劝慰,都无法抚平的。
但是陈大哥到底也是个稳重的人,过了一会儿,他自己咬咬牙,用手背抹了一把眼睛,抬起头来看向我,说道:“我下定决心了,就算把小钟他们的家人救出来,我也不会善罢甘休!我一定要跟他们干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