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上的内容概括一下,大约是两句话。
陈千南手里大量的田契、房契,是以欺骗的手段从周边村户手里骗来的。
而东山镇县令陈海的小儿子,三年前也是陈千南凶绑架后遭撕票。
这惊心动魄的一句话,点透了陈海与苏辰之间的恩怨纠葛。
君歌回眸望了一眼二堂,了然垂眸,什么也没有再问。
正堂前,柳南和更杨维持着秩序,在晌午的灿阳下焦头烂额。
陈府三五成团的聚在一起,一点大户人家做事的样子都没有。
苏辰只扫了一眼,就觉棘手。
他走到公堂上,扯着衣袖,两指捏起惊堂木,“铛”的一声,余音如水,荡到县衙的另一端。
院子里霎时安静了下来。
陈家家仆四五十人,皆回过头,冷冷注视着苏辰。
那一瞬,苏辰与君歌都感受到了。
他们抗拒的不是苏辰,抗拒的是这间公堂,这个县衙,这个“明镜高悬”,却不能清光满地的审判场。
四个人很默契的分工,苏辰与君歌,负责在公堂询问东厢房家仆,以及所有参与过巡夜的人,柳南与更杨,则在院子里,负责询问其他人。
公堂中,苏辰瞧着东厢房家仆们,他们面色不佳,带着一股暗沉阴郁的气质。
身上粗布麻衣,破鞋烂裤,还有几人带着旧伤。这与财大气粗的陈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苏辰挡着嘴角咳了两声,才冲着站在正中男子的问道:“当夜子时之前,东厢房可有异常的响声?”
那家仆愣愣的眨了眨眼,摇头道:“没有。”
他一脸扭捏,不情不愿:“府里有巡夜,我们拿的银子又少,到点就睡,没人会傻不拉叽挺到子时。”
苏辰扫了一眼众人:“都没有?”
他蹙眉,看着眼前一众家仆面面相觑,却无人敢言。
忽而,就听人群后面一人高喊:“别查了!他就该死!”
“您瞧瞧他把我们这一院子人都打成什么模样了!”
“我们是干活拿钱,按工结账的!又不是卖给他的!”
那人上前一步,怒斥道:“在他眼里,他管我三顿饭,给我一张稻草床,我就得对他感恩戴德,顶礼膜拜,他说啥就是啥!我呸!”
公堂内外,众人皆向他投去惊叹的目光。
“你叫什么名字。”苏辰问。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东山富有为是也!”
那声音洪亮,高亢。富有为挺着胸膛,身上粗布麻衣难掩豪迈气概。
他挺胸抬头,义愤填膺:“他们都不说,我来说,我早就受够了那陈千南!正好今天出了府!老子不干了!”
富有为抬手将袖子一把撸起来,大有好汉架势,上前两步,一脚踩在苏辰对面的那把八仙椅上。
他缓了口气,字正腔圆的说:“那天晚上,陈千南带着那青楼姑娘回到院子,亥时刚过,我们就听见他屋内传来争执声了。”
“但我们谁也不想管他。”富有为嘁了一声,“这个人喝醉了之后事情很多,又是呕吐又是端茶倒水,我们都已经习惯半夜再去打扫,先让他折腾,折腾完了再说。”
“所以屋里头到底发生了啥,我们也不清楚。”
他将挂在脖子上的白毛巾取下,擦一把油光锃亮的额头:“但是那姑娘被赶走的时候,确实是听到了一声怒吼,撕心裂肺的,很大声。”
苏辰睨着他,很是恭敬的颔首示意:“吼了什么?”
“就一个字。”富有为竖起手指,“一个滚字。”
“吼完了,又过了起码大半个时辰,临近子时,我才进屋给他收拾了一把。”
听到这里,君歌忙上前,双手抱拳,以江湖风格唤了一声:“好汉。”她问,“敢问你收拾的是哪些地方?”
瞧见眼前这年约二十三四的姑娘,这般英姿飒爽,富有为收了踩着椅子的那条腿,也双手抱拳,回敬道:“不瞒女侠,当夜没点灯,天上月亮也下去了,我只得打开他的屋门窗户,将就着夜色,将他吐出来的那些腌臜给简单收整了。”
说到这,他咬牙切齿:“我心头是百个不愿意,但他是陈千南,他不是人,明日醒了,他若是闻到那么大的味道,院子里不知多少人要挨打。”
富有为话音刚落,公堂上站着的其他家仆皆连声附和,还有人撩开上衣,掀起裤腿,将自己遭受毒打的痕迹,展示在君歌与苏辰面前。
条条道道,带着血痂,一层叠着一层。
触目惊心。
君歌神色暗沉:“好汉,你方才说他呕吐物的味道很大,能形容一下大致像什么样子,带什么味道么?”
听到这话,富有为一脸震惊。
他瞧着眼前这“江湖大姐头”不像是说笑的样子,忍住一阵反胃,撇着嘴:“说来也怪,那日他吐的格外厉害。”
富有为说,他迈进东厢房的时候,虽然无光,却也瞧见了地面上不同寻常的地方。
那铺面而来的一股怪异的味道,让他下意识抬手捂住了口鼻。
他一边低声咒骂,一边放下手里半满的桶子,将扫帚和抹布拿在手上。
满屋地上皆是那些呕吐物,富有为下脚都难。他先是小心翼翼的洒扫了两遍,将那些东西一点一点擦出去。最后实在熏得不行了,他才放弃。
“太大味道了!满地都是!”富有为满脸愤慨,“我一个人搞不赢,只得计划着明日早点起来,多带几个人好好收整一下。”
“你洒扫的时候,有没有在地上找到一把锁?”君歌问。
富有为点头:“有啊,我就放在圆桌上了的。”
君歌蹙眉,她记得陈海很肯定的说过,当时屋里,一把锁都没有找到。
“哎呀女侠有所不知,他那个人!丢一把锁,那得把我们腿打断!”
君歌点头:“床上可有躺着人?”
这倒是把富有为问住了。
他怔愣眨眼,想了想:“……这个还真没注意,哎女侠你这一说,我是觉得哪里不太对,那天晚上太安静了,都没听见他打呼的声音。”
果不其然。
那个时候,陈千南不是睡着了,而是已经死了。
君歌不动声色,:“那呕吐物的味道,与平日可有不同?”
“有!”富有为嫌弃咂嘴,“他跟吃了铁秤砣一样,一屋子都是一股铁渣滓味!混着一股腥甜和酸气……”
说到这,富有为这壮汉也扛不住了,转头干呕了起来。
瞧着他痛苦的样子,君歌蹙眉,将“铁渣味”,在脑海中过了好几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