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星辰万里,绵延的山脉环抱着整个东山镇。
君歌在客栈屋内,背靠墙壁,仔细的听着隔壁苏辰房间里的动静。
听着他端水梳洗的水声,听着他在床上坐下。
那简易木板搭成的床铺,隔着墙壁,传来细细的吱呀声。
君歌把玩着手里的两块石头,一边琢磨案情,一边竖着耳朵在听。
她回忆着案件现场的全貌,思量着每个人说过的话。
按照时间顺序,当天下午,被害人最初见到的便是飘香苑的花魁秋生。
那时候,秋生对被害人下毒,在被害人失去意识前,将他送回了陈府东厢房,撬锁偷东西。
而这一切,应该是被某个在府内熟识的人发现了。
所以被害人死亡后,才会有人高喊一声滚,并在当夜打扫了整个东厢房。
苏辰判断的没错,会在被害人死后包庇秋生,还砍下其双手双脚,帮助她掩盖整个杀人痕迹,不惜放火烧毁东厢的,理当就是府内的家仆。
他们是一群为了复仇而聚在一起的人。
君歌现在才明白苏辰那句话,那句她不需要知道血迹是怎么消失的。
假若将被害人的尸体抬走挂起,本就是一个陈府上下人尽皆知的事情。本就是很多人共同参与,一起完成的事情。
那么,磨消掉沿途的痕迹,简直易如反掌。
君歌在深沉的夜色里,靠着墙壁,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忽然,墙壁咚咚响了两下,像叩门一样,好似就在她的正后方。
君歌一滞。
就听苏辰嗓音慵懒,高了几分:“别想了,快睡。”
君歌撑大了眼,蹭的一下从墙壁旁弹开。
她抬头在整面墙上看了半天,一没瞧见有洞,二没发现暗门,一个人僵在那不敢动弹。
明月高悬,夜风悠悠。
君歌睨着墙壁,大气也不敢出。
片刻,就听柳南的声音从隔壁传来:“那门主您早些休息,属下睡了,下半夜还要去接替更杨。”
原来是柳南。
至此,君歌卡住的呼吸,才缓缓舒畅了起来。
待月上正中,墙后隐隐传来阵阵均匀的鼾声,君歌才小心翼翼的远离了那堵墙,长长叹了口气。
她抬手揉着自己酸胀的胳膊,左右晃动了下脖颈,伸了个懒腰。
连日奔波,她确实有些扛不住了。
来六扇门之前,她以为只要缜密布局,就能在保全自己的同时,重启父亲那桩“意外”冤案。
可这一个月下来,君歌觉得她太天真了。苏辰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那种人。
他根本不按常理出牌,遇案亲力亲为,基本上就是他的行为准则。仿佛他一日里有二十四个时辰,精力多的可怕。
更加令君歌担忧的是,东山一案,她已经察觉到了苏辰的可怕。
她察觉到了,这个案子里里外外,让她觉得违和之处的根源。察觉到了,从一开始便如影随形的,阴谋的气息。
而她却至今还没能决定,到底要不要将计就计,顺水推舟。
在床上躺下,君歌越想脑袋越是模糊,不多时,双手拉扯了一把薄薄的锦被,就没了之后的记忆。
屋顶上,沈杭听着许久都没有再传出动静。保险起见,他伸手掀开瓦片,准备确认清楚。
瓦片是掀开了,就是露出的区域被人以鸦青色的大氅给挡全了。
他诧异抬头,看着蹲在自己身前的苏辰,咂嘴道:“哎你挡着我怎么看?”
苏辰不言,冷着一张脸,从自己那一侧往下瞧了一眼。
床上,君歌睡的很沉。她胸口一下一下的起伏着,呼吸均匀而缓慢。
就是睡姿如她的性格一样,大大咧咧,四仰八叉,半条腿都甩在外面。
苏辰嫌弃的白了她一眼,伸手将沈杭手里的瓦片扯了回来,直接扣上,轻声道:“走。”
说完,径自起身。
沈杭愣了一下。
月色之下,屋檐之上。
苏辰那清冷的气息与无边的夜色融在一起,似高山白雪,明明如月。
他脚步轻快,在硬山式的斜面屋顶上如履平地。
“交给柳南能行么?”沈杭轻功跃起,跟上了苏辰的脚步。
“她醒不了。”苏辰面无表情的说。
闻言,沈杭震惊:“你给她下蒙汗药了啊?”
就见苏辰不语,脚下不停。
这意思,就是真下了。
“好家伙!”沈杭咂嘴,“为了你这案子,我可也是两日没合眼了,你倒是也给我下一回,让我睡个好觉啊!”
苏辰冷言:“聒噪。”
“哎哎哎!”听他这么说,沈杭的话和意见一样多,“你这过分了啊,白日里与君大人聊天的时候侃侃而谈,还能开几句玩笑,怎么同我说话的时候就这幅样子啊?咱俩关系明显更……”
话没说完,苏辰一张手拍进他嘴里两颗糖,成功的堵上了沈杭的嘴。
飘香苑内,自知没有退路的秋生,长发凌乱,手里一把唐刀,与陈海带来的衙役们对峙着。
她站在楼梯半层的平台上,身旁帷幔在夜风里飘散着。
她身后是巨幅百美图,却在深沉的夜里,分外可怖。
陈海双手张开,举在胸前,反反复复的说着:“别冲动,别害怕,别想太多。”
他喉结上下一滚:“你还年轻,路还长,咱们有话慢慢说啊。”
秋生一身对襟的血红色纱衣,扬起唇角,自上而下睨着陈海的面颊:“有什么好说的?”
她说:“陈大人,你要的不就是个杀人偿命,血债血偿的结果么?”
陈海愣了一下。
他也以为,他要的是依法办案,要的是公平公正的断案结果。
可此时,他不知为何,满脑袋想的都是:先活下来,活下来再说!
即便眼前的人是个双手染血的罪人,是个在陈海眼里,与他站在对立面的可恶的恶人。
“你还年轻啊!”陈海心中焦急,“你当时是不是遭遇了什么不得已的情形,若真如此,万不至于以死抵命啊!”
却见秋生哈哈笑起,抬手撩了一把额前碎发:“陈大人,你好有意思。”
陈海后背僵硬,注视着她邪魅猖狂的笑容。
一个与他女儿一般年岁的青楼花魁。
一个与本可以弹琴为生,平静度日的少女。
她挺胸抬头,目光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与犹豫,用最美的笑,说出最绝望的语言。
“陈大人,若真是突发情形,逼不得已,我怎会提前那么久……”秋生鼻翼微颤,笑意越发寒凉,“我怎么会准备了那么久,花那么大的价钱,才得到那一瓶毒药?!”
她抬手,唐刀的刃,指着陈海诧异的面颊。
秋生用所有人都能听清的语言,如盛放的鲜红彼岸花,大声而清晰的怒吼:“我就是要他死!我就是!为了送他下地狱,才活到了今天!”
“那就动手吧!”苏辰高呼一声。
飘香苑里众人皆是一惊,回眸望去,就见黑衣上绣着蓝色云纹的男人,披着鸦青色大氅,自门口大步而入。
他步伐如风,满面冷漠。径直踏上台阶,直冲秋生而去。
秋生白了脸,端着唐刀的手颤抖起来,连连后退:“别过来!”她吼,“你再敢往前半步!我……”
话未说完,看着丝毫没有放慢脚步的苏辰,秋生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