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君歌在自己房间里醒来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
她怔了很久,觉得昨夜好似在半梦半醒之间,做个了不得了的梦。
低头瞧着身上完整未脱的衣衫,君歌的记忆断断续续,模糊的一塌糊涂。
直到往县衙走的路上,她才从柳南口中,听到了昨晚事件的全过程。
君歌甚是惊恐:“那不是做梦啊?”她咂嘴,“我还以为是杀手下的蒙汗药,让我做了个破案的大梦。”
话还没说完,她就觉得背后一凉,一股杀气从苏辰的方向涌了过来。
君歌诧异的瞧着他,一头雾水的瞄了眼柳南。
柳南也不解,摇了摇头。
见状,君歌轻咳两声:“苏大人,这昨夜其实是个误会,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别往心里去……”
“误会?”苏辰的话,寒如腊月的风。
果然,昨夜就应该快刀斩乱麻,一刀了结这个缺根筋的女人。
见苏辰眉梢带怒,气冲冲的快步往前,不再提昨夜之事,君歌才松了口气。
迈过县衙的门槛,君歌跟在苏辰身后,往大堂的方向走去。
虽然杀害陈千南的真凶已经自尽,但这不代表案子到此就可以结束。
苏辰故意支开了陈海,公堂之上只有六扇门的几人,与负责监案的君歌。
而堂下正中,站着面色平静的陈府老四。
苏辰并未坐在翘头案后,而是背对着“明镜高悬”的匾额,与老四面对面站着。
这是一场并非正式的问询。
“我只问一遍。”他缓缓开口,“赵何,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话音未落,他身旁的君歌一滞,目露惊讶。
不只君歌,早已隐姓埋名自称老四的赵何,僵在了当场。
苏辰眸光里落着他的身影,那被半张面具遮挡的面颊,与长期营养不良而消瘦的身躯,组合着震惊与颤抖的身躯,以最真实的模样,透出了他心底的恐惧。
见赵何愣在原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苏辰背过手去:“你四年前被陈千南骗光一切,母亲含恨病亡,妻子被陈千南侮辱后投井而死。”
苏辰顿了顿:“你报官多次,次次吃闭门羹,于是萌生了亲手报仇的想法。”
“三年前,暴瘦几十公斤的你,隐姓埋名的接近陈千南,可陈千南谨慎狡猾,给你出了一个表忠心的题目。”
苏辰下颚微扬,自柳南手里接过帕子,那上面躺着一只带血的长命锁。
那一瞬,赵何的眼眸里仿佛掀起了滔天的大浪。
他面颊刷白,后退了半步,双拳紧了又紧。
苏辰捏起那带血的长命锁,左右摇晃了一下。
小小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却如丧钟般,击打着赵何的灵魂。
“别说你忘记了。”苏辰下颚微扬,睨着他惨白脱色的面容。
君歌双手抱胸,拧着眉头瞧着眼前的场面,胳膊肘撞了一下身旁柳南。
她小声问:“什么情况?”
柳南弯腰,压低声音,附在她耳旁道:“我们顺着他的身份一路查下去,发现他就是赵何,而且,他还是三年前绑架陈大人小儿子后,在逃的那个。”
“啊?”君歌诧异出声,瞄了柳南一眼,“怎么不告诉我?”
柳南一脸委屈:“早起刚得到的确切消息,还没来得及跟您知会。”
这话,让君歌一时间不知怎么接茬。
昨日还是艳阳高照的东山镇,今日乌云密布,大风阵阵,眼瞅就要下雨。
公堂里,老四默不作声。
苏辰收了长命锁,捏着帕子的四个角,一下一下的叠好:“司记染坊的小女儿死了。”
老四一愣,眼眸渐渐撑大。
“她昨夜服毒自尽,死之前将全部的罪责揽在了自己的身上。”苏辰说,“本座知道人不是你们杀的,但抛尸挂尸,你与管家、甚至老五老六都有参与。”
他顿了顿:“这么说,没错吧?”
闻言,老四面露悲伤,咬了下唇。
半晌,他说:“司姑娘会成为我们心中的英雄。”
苏辰点头。
他抬手,指着一旁的君歌道:“这位是大晋御史台的巡按监察,有她在,你大可放心说出实情。”
“按大晋律令,凶手死后,不再追究其刑责,你们只是处理尸首不当,是可大可小的罪名。”他说,“再者……三年前杀死陈海小儿子的,也不是你,你被胁迫,走投无路,情有可原。”
苏辰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
若有隐情,便是从轻。若无隐情,亦可从重。
老四沉默了许久,终是选择相信苏辰。
他点了下头,坦言到:“不错,我就是赵何。”
那一瞬,他似乎接受了命运的安排,似乎放下了心中的执念,格外坦荡。
“当年绑架了陈大人小儿子的人里,确实有我。”他说这些的时候,话音有多平静,双手就有多颤抖。
他深吸一口气:“请原谅我当年选择逃跑。”
赵何话音坦然:“我那时候还不能死。”他说,“我好不容易得到了陈千南的信任,我一定得送这个恶霸下地狱。”
说到这,他深沉了呼吸了好几下:“三年啊,终于……”
赵何自嘲一般的笑起:“可惜没能亲手要了他的命!”
他都不知道该从何讲起。
与秋生相比,赵何的人生也是一场悲剧。
他曾经拥有一切,直到遇到了陈千南。
他被这个顶着大善人荣光的恶霸算计,夺走了全部。
从书香门第的独子,一夜之间沦为街头乞丐。
他从衣食无忧,变成因为付不起一个铜板的馒头钱,被人在脸上用烙铁烫伤,人人喊打的贼。
“我不理解。”赵何说。
心怀善良的人,一无所剩。
心存恶念的人,却被传唱成天大的善人。
“赵何不才,没有修建水渠,将东山从连年内涝中拯救出的觉悟。也没有建庙施粥,兼济天下的美德。”
他话音平静:“我只想安安静静过好一生,交几个知心的朋友,月下把酒言欢。只想守着一亩三分地,做一个好儿子,好丈夫。”
“我也曾善良。”他自嘲笑起,抬手抚摸着自己面颊上的铁面具,“善良到不愿意去怀疑任何人,善良到被骗光了全部。”
他摇了摇头,仿佛回忆着什么一样,沉默不语。
苏辰双手背在身后,站在公堂正中,面无表情。
三年前,陈海的小儿子被绑架,苏辰抽丝剥茧,查到了陈海的大儿子与某个不知名人物做了一笔交易。
不知名的人物,帮陈海的大儿子清理掉会与他争夺家产的妾室儿子,事成之后,陈海大儿子帮他伪造官府的公文。
当时,苏辰一心追查劫匪,逼得太紧。
劝解时候又太犹豫,导致陈海大儿子一时冲动,失手杀死了自己的弟弟。
此案便成了陈海与苏辰之间,解不开的结。
却也成了改名换姓后的赵何,得到陈千南青睐的契机。
“他其实不相信任何人。”赵何坦言,“我三年前就开始帮他招募弟兄,却直到去年秋末,才得以真正入府。”
“其实,那天陈千南死了,最惊讶的是我。”
话说到这里,便已经说开。
他垂首坦言:“如果不是秋生先动了手,我们原本是计划下个月十五日,送他下地狱。谁也没想到,事情竟然会变成这样。”
“你们?”苏辰眯眼。
“嗯。”赵何说,“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