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那么一瞬的功夫,沈杭快步上前,胳膊夹起柳南,大踏步的不见了人影。
眨眼间,院子里只剩下君歌与苏辰,只听得到煎药的咕嘟声。
月色朦胧,长明灯的光映在苏辰的侧颜上。
他仍旧是往昔那张没有波澜的面容,盯着君歌诧异的神情,倔强的非要等一个答案。
“这……”见他不走,也不继续说,君歌有些莫名其妙,“苏大人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误会?”苏辰背手上前一步,冷笑:“打着太子的旗号,自掏腰包抓了几十副新药,君大人富庶得很啊。”
他凑得近了,身上那股沉檀的香味,便将君歌包裹了起来。
这要是寻常女子,看着眼前人凶神恶煞的说这一番话,兴许早就被吓住了。
但,君歌从来不是寻常女子。
她咂嘴,放下手里的长筷,顺势抬手,猛地扯了一把苏辰的领口。
刹那间,苏辰一个俯身,踉跄一步,被她强行将脸拽在她的眼前。
“君歌!”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怔了一下,低沉着声音,压着火,狠狠的念了一遍她的名字。
苏辰是真没想到,天下之大,大到真有人活腻了,敢拽他的衣领。
大到这始作俑者,竟还一副眯眼浅笑,下颚微扬的神情,带着些许气音,极尽撩拨的说:“哟?你缺钱?”她轻笑,“那我养你啊。”
夜无波,风如月色,似拂面的轻纱,擦过两人的面颊。
苏辰先是满面的震惊,而后便是一副“不愧是你”的无奈容颜。
他阖眼,深吸一口气,一把钳住她的手腕。
结果刚要用力,君歌却自己先一步松开了他的领口,惹得苏辰那无处安放的情绪,最终只能变成用力的一甩,鼻腔里冷出一口气。
“……从哪里学来的这些话。”他理了下衣衫,莫名觉得浑身上下都是皱巴巴的,难受。
那如刀的目光冷冷落下来,对上君歌支着面颊笑盈盈的样子。
一时僵住,无法收场。
这还是第一次,君歌瞧见了他稍显惊慌失措的模样。
那表情像是燎原的星火,点燃了她心中一丝怪异的捉弄欲。
“哎呀,若是花些银子,就能得了苏大人这般成熟稳重、俊美无涛的男子……”她咧嘴一笑,竖起两根手指,“我出双倍价钱。”
苏辰深吸一口气,眸光直直戳着她的脸庞。
他真想撬开她的脑壳,瞧瞧这脑袋里到底是什么构造,竟然能这样轻而易举的就说出这样的话来!
对他可以,是不是对其他男人,也一样可以?!
越想越气,苏辰双唇抿成一条直线,喉结上下一滚,刚要开口训斥。
却听君歌一边摆手一边正经道:“苏大人可想好了再开口。”
他一滞。
“虽然你现在瞧着凶神恶煞,恨不得马上把我踹出去。”君歌笑着起身,抬手指着自己的耳朵根,咂了下嘴。
“但是呢,从这里到这里……”她手指往下,直到领口,咧嘴一笑,“那可都快要红炸了。”
四目相对,星辰璀璨。
苏辰拳头攥的很紧,后槽牙咬的咯吱响,眼睛撑的恨不得将君歌一口吞进去。
他一连点了好几下头,最终,竟一言不发的转身走了,咣的一声,用力甩上了书房的门。
那副模样,在君歌眼里,叫落荒而逃。
她扔站在那,吭哧一下笑出了声。
什么六扇门门主,什么茅坑里的石头,说到底,也只是男人而已。
君歌俯身,瞧着眼前三个煎药的砂锅,捏起筷子在里面搅拌了几下。
等筷子从第三只砂锅里提出来的时候,君歌面上的笑意散了。
她深吸一口气,思绪极沉。
本来,金十三已经帮她创造了绝佳的条件,从刘府中将剩余的药包拿出来应当轻而易举。
可真正清点的时候才发现,刘府上下竟然就只剩余那在砂锅中已经煎了一次的药渣了。
“这可就难办了。”金十三沉言。
她在离开刘府之前,将君歌拉扯到一旁的角落:“那少年确实是中毒,但是到底是什么毒,我只有个大方向。若是君大人要追查到底的话,可以往植物毒的方向寻找。”
“植物毒?”君歌站在屋檐下的阴影里,瞧着面前十分和善的金十三。
“大晋常见的毒物,分两种,一种是植物毒,就比如断肠草,一种是矿石毒,比如砒霜。”金十三低下头,手指揉捏着那几枚药渣白果,“矿石毒大多烈性,温和持续的并不多见,贵且不易得到。”
“你们先前在东山镇取得的那瓶叫做‘密陀僧’的毒药,便是当中代表。”她说到这,迟疑了片刻,“内宫大多喜欢用矿石毒,所以我对矿石毒判断更准。但植物毒的话,一来是因为交叉的特征太多,二来则是因为这种慢性的大多有解,痊愈很快,伤人不深,所以见到的就少,无法给出明确的判断。”
“原本这话不应该同君大人讲,但事已至此,这些内容便是案子需要。”她说,“以我的判断,毒应该也在药里。”
“想让一个人被毒成这副模样,除了隐藏在日日都不得不吃进去的物什里,我想不出第二个法子。再加中药本身有些药材自带毒性,加在药中也好隐藏。”
她的判断,和君歌不谋而合。
刘乐思自从最初后背起了包开始喝汤药,一直到现在,差不多三月有余。
刘家一直在积极治疗,方子也确实没有问题。所以这越治越重,就显得匪夷所思。能出问题的,就只剩下刘乐思每日都会喝下去的药了。
“就是剩下的量太少,之后只能依靠君大人的慧眼了。”金十三道,“药渣里,兴许藏着秘密。”
因为这一句话,最终,君歌将那副残药带着那只砂锅,一起带回了六扇门。
药有问题这已经是板上钉钉,但因为抓药是经过了好几人的手,所以谁也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即便苏辰已经派人去调查,将整个链条上所有能接触到药的人全部筛出来。
可如果没有实际的物证,就很容易被下毒的犯人以“不小心抓错了”作为借口,为自己开脱。
君歌需要实锤,就要精确的找出那副药有问题的地方。
需要让最终的下毒凶手,没有任何可以狡辩的机会。
她拿起一旁柳南落下的扇子,一下一下的对着药罐下的小土灶扇着风,灶内的火忽明忽暗,将她肃然的面庞映出微微的红。
夜色如海,星河如洋,盛夏的夜晚,虫鸣似波涛般席卷了宁静的夜。
君歌抬起头,望着深沉天幕,想起很多年前,父亲也是这样坐在院子里,在虫鸣声中,为生病的她亲自煎药。
父亲一生未娶,并非没有心仪的姑娘。
而是他害怕,怕娶到一个不能接纳君歌存在的女人。
就是这样一个又当爹又当妈,将君歌渐渐拉扯大的人。
他的死,竟然连个真相也没能留下。
想起这些,君歌便觉这夏日的夜,与严冬并无分别。
院子另一侧,书房里紫檀木案台后的苏辰,冷冷看着手里这封信。
他抬眼,瞧着笑的像是花一样的沈杭,看着他浑身上下都写着“快夸我”,将信“啪”的拍在了桌上。
那是二皇子周熏,邀请君歌去大理寺小叙的线报。
苏辰冷着脸,转头看着院子里煎药的女人,冷哼一声:“与我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