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杭五官凑在一起,左右看了那两片白芷许多眼。
半晌,有些不太相信的说:“这还能看出来配比不对的?”
这不就是两片白芷片么!能有多大的不对啊?
直到此时,苏辰才起身,也一左一右的拿起白果,捏在手里只看了一息,便说:“是藤黄。”
“正解。”君歌笑起,将手里的白芷片扔了回去,“这两包药渣……”
“等会儿等会儿!”沈杭声音高了几分,打断了君歌的话,“这怎么就看出是藤花的配比有问题?我怎么没看出来?”
两包药渣,在沈杭眼里,除了颜色有点不太一样之外,左看右看都没觉得有什么区别。
再者中药配比本就是大夫自己才搞得懂的事情,单凭肉眼,他真不知道这两个人是怎么瞧出来的。
“藤黄啊沈大人。”君歌指着左边那堆,“明明是一样的配比一样的药材,这边明显颜色更诡异,更偏黄一些啊。”
见沈杭仍旧不解,君歌正不知该如何进一步解释的时候,就听着苏辰敲了两下书案:“藤黄。”
寻声望去,苏晨手里掌着一只白润的小瓷碟,内里一圈,有已经干涸的黄色颜料。
沈杭惊了:“这个藤黄?”
平日里,偶尔能见到苏辰绘些山水图,那小碟子里便是剩下的墨料。
“藤黄,除了是药材之外,也是颜料的一种。”君歌道,“更是一种毒。”
“它是一种植物,又叫月黄,玉黄,两广地区有种植。一般都是取其树脂,用于痈疽肿毒,跌打肿痛,以及烫伤的治疗比较多。”
她将苏辰放在桌上的小碟子拿起来,展示给沈杭看。
“这东西要在开花之前,将竹筒插进茎中,等着树脂流出来,再上蒸锅加热蒸干,把最后剩余的粉末刮下来,便可入药。”
听着她说这些前所未闻的东西,沈杭愣了片刻。
这还真是触及了他这大老粗的知识盲区,完全听不懂。
“别管这些。”苏辰此时才开口,“藤黄毒损骨伤肾,和刘乐思的状态吻合。”
他拿起帕子,将方才拿捏那两颗白果时留在手指上的一片黄色轻轻擦去:“那廖明,负责的是抓药的哪个环节?”
沈杭轻笑一声:“是交付的环节。”
至此,苏辰懂了。
他手里没停,仍旧一下一下的擦着手指,沉声道:“抓了吧。”
沈杭立马站正了身子,拱手应声:“得令。”
说完,便转身大步离开。
屋内,君歌瞧着沈杭离开的方向,不解的开口:“抓谁?”
苏辰没吭声,他将帕子放下,自书案后转出来,瞧着君歌冷言道:“把这两包药渣包起来,去京兆府。”
君歌抿嘴,瞧着他的侧颜:“你就不能先告诉我抓谁?”
瞧着她的面颊,苏辰挑眉:“不能。”话音一落,抬脚就走,边走还边说,“反正要监案,自己来听。”
看着他那莫名臭屁的背影,君歌一脸诧异。
大晋京兆府,是少有的对苏辰这又丑又硬的石头十分尊敬的衙门。
归根结底,是因为京兆府尹方正,审案判案,参政议政,一向是刨根问底,某种程度上,比苏辰还要臭和硬。
方正的硬气是体现在正面对峙上,他在朝堂上舌战百官,甚至还“文死谏”过两次。
若非几位内阁大臣护着,早不知道要被扔进哪个卡卡角角里蹲着去了。
而苏辰则是阴测测的硬气,不言不语,但一出手就是打蛇打七寸。
大晋这么多年被抄家革职,亦或者株连九族的大案,基本都是从苏辰的手里,以“刑狱特权”直接提走,因此,朝野上下,谁都怕他。
就是这两个官场上说出名字就让人头疼的家伙,彼此之间竟有些惺惺相惜。
冥冥之中,反倒是保护了方正这个敢于直言的好官。
“这案子确实有印象。”方正道,“那廖明推着他母亲尸体前来,让我给骂了回去。”
四十多岁的方正,国字脸,一身正气。单从外貌上就能看出他有多坦荡,那股浩然之气,让君歌肃然起敬。
他与苏辰并排而行,话音仍旧能传到身后君歌这里。
“他一届读书人,母亲去世,连为她发丧的准备都没有,一身破衣,裹着一张草席,推过来就喊冤。”方正话中带气,“若他所言属实也罢,竟跪在这‘明镜高悬’的匾额下,说是刘家待她母亲不善,将人殴打致死,扔了出来。”
他耸肩出气,站在公堂前的大院子里:“我派出捕头,很快就查实了他那亡母先行偷窃,拿着刘家一只镯子在当铺典当了十五两银子。还同当铺掌柜说,说她自己过来的时候脚滑,摔到了头,要赶紧典当了回家,让儿子带她去瞧病。”
“后面验尸了么?”苏辰问。
“验了。”方正抬手,将他往二堂的方向请,“在后堂,护本与审案册子一应俱全,随时可供调阅。”
京兆府的二堂比较大,县丞和师爷忙碌的身影穿插其中。
君歌对方正的严格要求早有耳闻,今日得见,确实与其他衙门的风气有着鲜明的对比。
这里支撑着整个江流城的治安与民生,是最靠近百姓,也最能听到百姓声音的衙门。
方正将审案的盒子抱出来,打开的一瞬,君歌确实惊了一下。
这本是个被驳回的案件,也就是根本都没能走到开堂审理的那一步。
可眼前这小盒子里却是满满当当。
“这是护本,这是当铺掌柜的证言,这是那只镯子的典当号,上面还记录了具体的细节。”方正将内里物件一一拿出,“这是对那廖明走访调查,他的邻里朋友对他个人的评价。”
说到这,方正看向君歌,很是恭敬的颔首道:“君大人可随意查阅,若是有缺少的,只管告知,本官马上就着手补充。”
见状,君歌拱手,深鞠一躬:“有劳方大人了。”
趁着方正去沏茶倒水的时间,苏辰捏着手里的护本,自上而下扫了一遍后,他忽而抬眼,瞧着君歌:“我以为你不会对上级恭敬。”
君歌却看着手里掌柜证言,翻过一页后,歪着腰凑在苏辰身侧。
她目光始终锁在册子上,口气清淡道:“那主要是因为,方大人不是我的菜。”她轻描淡写道,“明显苏大人更帅气,更成熟可靠。”
她说完,站直身子,任由阳光倾斜在她肩头,面颊上毫无波澜,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苏辰瞧着她那不以为意的神情,焉的发觉心头有点堵。
这还是二十六年来的第一次,善攻心,识人性,一手侧写所向披靡,习惯于将一切都掌控在鼓掌之中的他,竟然有了看不懂的人。
他听着心口传来的砰砰声,越发后悔一开始没能听沈杭的话。
若是当时就杀了她,便也不至于到现在,让自己怕到,心脏跳的这么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