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会说谎的,但是身体不会。
一旦开口说谎,口中说出来的话,便会和肢体语言组成矛盾的信号。
有的人看透世态炎凉,能收放自如,不易被人察觉。
但绝大多数人,做不到。
苏辰掌着那盏白水润了润嗓子,沉默着一言不发。他对人心的洞察,远超于宜能够想象的最高点。
他有着利用人心,稍不小心便会万劫不复的过去,以至于现在于宜那小动作,就像是稚嫩孩童一样显得幼稚。
她并不知道,大拇指按压面颊,目光游离闪躲,在涉及核心问题的时候语速加快,语调降低,把这些全部组合在一起,是话里有诈的最典型标志中的一种。
院子里,虫鸣阵阵,夜幕上,星辰如海。
果不其然,安静了许久之后,于宜选择退一步,换了个说辞。
“……其实是程文清单方面的追求妾身,妾身不同意,他便想要强行……”说到这里,她满面哀愁的,将自己左手袖口掀起。
月色下,小臂正中,一道清晰的牙印,发散着紫黑色,让在坐的三人都皱紧了眉头。
于宜抿嘴,垂眸说的格外恳切:“他欲强行对我不轨,但我不从,就留下了这个咬痕……”
说这句话的时候,倒是直直看着苏辰的双眼,仿佛在说:所言句句属实。
夜风吹拂,夹杂着六月特有的草香,苏辰不语,抬了抬手,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说来惭愧,这本该是家丑。”于宜将袖子放下,端正了一下坐姿。
左杰的夫人,于家的小姐于宜,其实几年前与苏辰有过一面之缘。
当时左杰大婚,苏辰为了他的安全着想,隔了好几日,才乔装成商人,借着兜售货品的由头,真心实意的祝贺过他。
祝贺他终于有了自己的家庭,能从此过上平静安稳的生活。
他犹记得那日,左府堂室里,这个世家出身的姑娘,举手投足之间尽显稳重大气,确实配得上“佳人”二字。
但若说仅凭这良好的教养,就能掀起这般大浪,甚至搅的三个情同手足,出生入死的异性兄弟反目成仇……
苏辰秉持着极大的怀疑的态度。
于宜的样貌绝对算不上倾国倾城,也并非是第一眼美女。
五官还不如君歌耐看。
他想到这里,怔了一下,婆娑着茶盏的手指猛然停住了。
若非于宜开口,苏辰一时半会儿竟有些缓不过神。
她一声哀叹,摇了摇头:“程文清毕竟是个男人,我当时实在没有法子了,拼命反抗,这件事,我的贴身丫鬟杏儿可以为我作证。”
她说:“当时杏儿赶来,从背后给了程文清一击,趁着他恍惚的间隙,我们两个人赶忙将他捆了起来。”
“但是他并没有完全昏过去,为了脱身,张口就把我的手臂咬了。”于宜抿嘴,深吸一口气。
她瞧着眼前三人,双眸饱含泪水,神情暗淡了不少:“昨夜他们三人聚在酒楼,便是为了我这件事讨个说法。可没想到,会闹成这样……”
没想到会闹成这样的不仅仅是于宜,还有苏辰。
左杰,程文清,以及汪明,若是一般人还好。
他们曾是青龙卫最精锐的一小支队伍。也正因如此,曾经活跃于大晋阴影里的他们,更是深知不挑事,不惹事的重要性。
没有理由闹成这样。
“程文清是欲行不轨,那汪明呢?”君歌坐在她身侧,目光落在她攥成拳头,捏紧了裙摆的手上。
澄蓝的夜幕如海,星辰如波。
京兆府的院子里,这诡异的安静持续了很久。
京兆府尹方正始终一言不发,闭目阖眼,双手抱胸。
苏辰一手支着下颚,目光却落在桌上的茶盏里,睨着水面上倒影的星辰,手指一下一下敲击着桌面。
只有君歌,浅笑着,注视着于宜的面颊,那笑容里带着一股温暖的力量,让于宜紧绷的神经,稍稍和缓了几分。
她如同一只受伤的小兽,惊魂未定的,敛起所有的锋芒,犹豫着、迷茫着、沉默了很久。
直到那只蜡烛燃下足足一寸,才沉声道:“汪明其实也有表达过,希望我能跟他走的意愿。”
话落,君歌惊讶的看着她低垂的双眸。
方正缓缓睁眼,锁在于宜的面颊上,而只有苏辰,手里没停,仍旧轻轻点着桌面,眸色极寒,唇角微扬。
他说:“于夫人这两日不要回左府了。”
苏辰将茶盏端起,凑在唇边抿了一口:“先回娘家去,本座已经安排好了人,同你父母说清了事态。”
他抬眼,目光犀利的戳着于宜的面颊:“明日巳时一刻,六扇门会去左府勘验,于夫人那时再到即可。”
眼见苏辰要送客,于宜有些急切:“大人,我何时能见到我相公?”
她手捏着胸口衣襟,神情忐忑。
可这话说完,竟又出乎意料的又补了一句:“我也想见一见程捕头和汪捕头……”她抿嘴,“我想问问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苏辰手里的茶盏,当的一声落在桌上。
他冷冷睨着于宜的面颊,摇了摇头。连一个字都不想多说。
于宜有些心惊,起身福了福,小声道:“妾身知道了。”
说完,那张欲言又止的面颊,几度更咽的看向苏辰。
这样反反复复的试探了几次,才终于放弃,转身离开。
至此,苏辰才捏着手里茶盏的盖子,当啷一声扔回了已经见底的小盏中。
“盯紧了。”苏辰道。
屋檐上一道黑影闪过,消失在夜色里。
“方大人以为如何?”他问。
就见方正无比冷漠道:“为官多年,还是头一次听说,刑部的捕头竟然连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家,都打不过。”他说完,看向君歌:“君大人不要误会,这话没别的意思,本官只是就事论事。”
“刑部捕头的身法武艺,那都是不说万里挑一,起码也是百里挑一。再加程文清在刑部多年,是真正在一线战场上练就出来的身手。”方正道,“加之男女本就在身体素质上差距极大,若他真的欲行不轨,不管会不会得手,也都绝不可能会栽在两个姑娘手里,甚至还发展至试图用啃咬的方式脱身。”
“太扯。”方正双手抱胸,“我可是亲眼见识过,刑部捕头以一当十是什么场面。”
“如果……”苏辰道,“如果是反过来呢?”
面前两人皆是一愣。
“如果欲行不轨的人,是于宜呢?”
蛐蛐的叫声和苏辰的话混合在一起,一时让人接不上话。
这推理的路子确实没什么问题,是应该从不同的角度尝试理解和分析。
但是苏辰说这话的时候,目光直勾勾的落在君歌身上,戳的她浑身不自在。
半晌,她挑眉笑起:“怎么,苏大人想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