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歌咂嘴,不以为意的摆了下手:“苏大人还不是一样,利用完了难道还想再同我扯上些什么关系?”
暮色深沉,苏辰下颚微扬:“以后的事情,谁知道呢。”
他的话越是模棱两可,越是让君歌觉得胆战心惊。
她眸光略过四周,见附近无人,直勾勾的开了口:“苏大人为何要做那些错案。”
君哥抬手,四周暗卫的方向:“他、他、还有他……他们的身份到底是什么?”她眯眼,“为何三法司搞不来的人才,全都汇聚在六扇门里?又为什么,这些人在六扇门的吏治图里,从来没见过?”
苍穹之下,万籁俱静的星夜前奏里,君歌一手按着大腿外侧的长枪,目光灼灼,盯着苏辰的双眼。
她咬着牙,一字一顿:“苏辰,我爹的死,和你有没有关系?”
一个耳目遍布大晋,一个除了皇族便无人敢招惹的,真正的权利者。
一个体态纤瘦,连装病都演的那般草率,却轻描淡写的说,靠着脑子,靠着计谋活到现在的六扇门门主。
君歌不傻。
这样的人,要么身后是可控天下的黑手,要么身下便是千里浴血的累累尸骨。
要么凭借皇权,做皇权的傀儡,要么依靠手段,做良善背面的噩梦。
君歌睨着他面无表情的面颊,戳着他波澜不惊的双眸,想要透过那似有苍穹,容纳百川的眼,看清楚这皮囊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灵魂。
面对君歌的质问,苏辰面无表情。
他额边几许碎发,与夜风汇在一起,扫过那张如面具一样,不见丝毫变化的脸颊。
他双手抱胸,一动未动。
半晌,小声到:“把你的手从枪上挪开。”他说的格外严肃,“我身边的江湖高手,可不只有你君歌一个人。”
他勾唇浅笑:“要是死在这,你想找的真相,就只能日后烧给你了。”
闻言,君歌双唇抿成一条直线,深吸一口气,右手慢慢挪开了位置。
可那之后,咻的一声,君歌下意识的往后一仰,胳膊肘撑在了地上。
她震惊的看着眼前的男人。
他仍旧是那副表情,淡然的、毫无波澜的。
不同的,只是手里那把明晃晃的匕首,正抵在君歌的脖颈上。
苏辰俯身压着她,看着她动弹不得,惊诧不已的面颊。
“我说过。”他话音很淡,“君歌,你的弱点,我一清二楚,你想杀我,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容易。”
说完,他起身,将那把匕首挪开了位置,掏出张帕子,轻轻擦拭着。
“若我与你爹的死有关系的话,你会怎么做。”
君歌一愣,撑起身子,看着苏辰不似玩笑的侧颜:“你……”
“假若真有那一日,你认定了这件事,我脱不了干系的话。”苏辰转过面颊,郑重其事道,“你千万别让我死在别人的手里。”
他淡淡笑起,在夜色下,却显得格外凄凉:“要是能死在你的手里,我会觉得好过一些。”
君歌愣住了,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眼前人,那个骄傲的、不可一世的,在京城里只手遮天的,年轻的保皇派头目,居然会在此时此刻,在自己的眼前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
她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伸出的手有些止不住的颤抖。
苏辰这话的意思,无非就是,君维安的死,与他有关。
他勾唇浅笑,没再看君歌,只抬起头,看着尚未黑透的夜空。
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带着君歌从未听过的更咽声调,说不清是低沉的怒吼,亦或者是压抑的绝望。
苏辰笑着,叹息着,双唇颤抖着说:“抱歉,我没能救下他。”
他说的云淡风轻,可捏着匕首的苍白暴筋的手,依然没能逃过君歌的眼睛。
这样怪异的沉默延续了很久。
一连三个月,苏辰也一样在找一个附近都是自己人的地方,以最不引人注意的方式,将这么多年隐藏的歉意,传递给她。
但他没想过是在这里,也没想过是在当下的情形中。
他也不知道,这么多年没有失控过的情绪,为何在此时此刻,有那么一些不受控。
像是大雨过后的堰池,忽然开了一个口,一发不可收拾。
君歌坐在他身旁,垂着眼眸想了很多。
她记忆中所有对六扇门的了解,都是来自君维安。
她记得当时苏辰坐上这个位置时,最开心的人,就是君维安。
他说:有光了。
记忆中那个像孩子一样开怀大笑的父亲,与身旁不知背负了多少,连表情都不能轻易表露的苏辰。
君歌轻笑一声,穿越了四五年的时光,接上了那句话。
她呢喃着,抱怨着:“这光有点细啊……”
苏辰后背僵了一下。
身旁这女人,丝毫不觉得这话有什么问题,反倒是面上一股同情的瞧着他,仿佛大度的如救世的菩萨,抬手,啪啪几下,重重拍了拍他的后背。
“想死在我手里,你可得努力多活两年。”她说,“别我还没出手,你先咳死了。”
君歌叹一口气:“我要的只是真相。”她眸色暗了几分,“我没有只手翻天的力量。”
她笑起:“现在的大晋是什么模样,你比我更清楚,不是么?”
那一瞬,苏辰懂了。
这个离谱的女人,以身犯险,设计一盘连环套。
用疯子一样的手段,捏着他的脖颈,强行让将彼此的命运束缚在一起。
却又真的、打心眼里的信了他在马车里说的那些话。
那些追查青龙卫需要时间,让她安静的等着,“静待佳音”的鬼话。
她这般作风的根源,是因为她人间清醒,只想要一个真相。
真相而已。
“我不想去追究谁对了,谁又错了。我的父亲死了,这就是结局。”她说,“但我仍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是在为什么而拼命,以至于为什么……为什么连家都不回,为什么明知会死,依然前行。”
君歌笑起:“我只想知道这些而已。”
寂静的夜晚将左府的院子淹没。
苏辰睨着她,半晌,点了下头:“我帮你。”他说,“你想要真相,我帮你。”
君歌愣了一下,对上他的眼眸。
“至于之后,你自己的路,自己选择。”
苏辰柔和的笑着,那是君歌从未见过的真实的笑容。
他抬手,拍了下她的头顶:“不管你选什么,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