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三个月,再见到富有为的时候,君歌着实惊叹。
那个在公堂上一口一个女侠,粗布麻衣穿在身上,担心其他人被陈千南迁怒而披星戴月,一个人收拾那间臭气熏天的屋子的壮汉。
此时一身真丝外衫,镶嵌一颗金牙,面色白净,扎着架子,站在富府的匾额下,被众家仆簇拥着,向着刚从马车上探出头来的君歌拱手行礼:“大人,咱们又见面了!”
说完,他咧嘴憨厚一笑,侧身让出一条道:“府里请!”
瞧着他脖子上的大金链子,手上两只大金镯子,君歌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她退了三步,左右看了半晌,确实仍是东山镇内,那挂着她名字的七夕花灯,在街角格外显眼。
就是这人,有点物是人非的意味。
“怎么回事?”她跟在苏辰身后,小声问。
苏辰背手,侧过面颊,睨了她一眼:“有钱能使磨推鬼。”
说完,又补了一句:“站在身后。”他说,“免得又被人偷袭了。”
“啧!”君歌干笑一声,“这话说的就像是你能保护我一样。”
“替你挡两刀问题不大。”他头也不回,却将君歌说的心头一惊。
也许是感受到了她的诧异,苏辰稍稍放缓脚步:“算是报恩。”
他浅浅一笑,提起衣摆,跨过了门槛。
三个月前还是陈家杂役的富有为,三个月后一跃成为了东山镇新晋的商人。
“当时从衙门出来,我就没再回陈家。”他讥讽一笑,“那不把人当人的家伙,有那结局就是老天有眼,活该。”
君歌边走,目光边从屋檐红柱子上扫过。
房梁雕花,院内山水相映,小池塘里开着荷花,假山做了个曲径通幽的造型,山下还放着只纯铜衔币的貔貅。
“他死了之后,这东山镇有些生意就做不成了。”富有为弯腰,将堂室的大道让了出来,“快,两位大人里面请。”
“看来你的小日子过得不错。”苏辰瞧着他,话里有话。
富有为嘿嘿一笑,拱手:“做些货郎生意,还过得去。”
见富有为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苏辰便不再拐弯抹角,直言道:“哪里遇到的贵人,资助了你这么大一条行商的链子?”他迈过门槛,走到八仙桌旁,仿若在自家地盘上一样,倒了一杯水。
富有为神情一僵,不太好看了,再开口明显没有了方才的热情:“您这说的是什么话。”他说,“我富有为凭自己的本事打通的商路,怎么到了您口中,听起来这么不堪?”
“凭自己的本事?”苏辰转过身,睨着他,摇了摇头。
“富有为。”他润了下嗓子,“本座有件事要警告你。”他下颚微扬,“九年前杨家将军的通敌叛国,最重要的证据,就是你打通的这条商路。”
屋内的气氛,一下便剑拔弩张起来。
君哥趁着苏辰吸引了富有为全部的目光,她不动声色的退了几步,闪身转进了垂花门后。
整座富府是新建的,用的上好的木料,却不是精工细作,边角毛糙,有些地方甚至未上漆面,但却被打理的格外仔细。
烈日之下,仍旧家仆洒扫,衣衫湿透。
君歌从怀中拿出一颗糖,打量了一眼那不过十一二岁的小姑娘,问道:“你小小年纪,怎么在这做洒扫的杂活?”
扫地的女孩停了下手,瞧着君歌手里的糖,犹犹豫豫不敢接。
“拿去吧。”君歌将手伸得更往前了,“你家里人呢?”
女孩咬唇,瞄着她身上官府的缁衣,半晌才扣扣搜搜地伸出手,飞快的把糖藏进了衣裳中。
她望着君歌,摇了摇头:“爹爹跑商去了。”
君歌蹙眉:“那你平日住在哪里?读书了么?”
见状,女孩的头更低了。
她干笑一声,跳过了君歌的问题,抬手指着前院的小配房说:“府里的下人都住在那里,后面是老爷和几位夫人住的地方。”
说完,她很有礼貌的颔首致意:“谢谢大人的糖。”
君歌本想再问些,却看着小姑娘瘦小不堪的身影,最终也没能发出一个音节。
她小心谨慎的往后院走,躲过了几个侍女的目光之后,终于摸到了主院的内室。
这里平日是富有为和夫人居住的地方,打扫的格外干净整洁。
君歌一眼看过去,没能瞧见什么异常来。
她在内室里转了一大圈,这里干干净净,香炉是凉的,熄灭的线香盘在里面,积攒了厚厚的香灰。
书房中笔墨纸砚一应俱全,砚台上墨迹已经干透。
她下意识地去拉书桌上的雕花小抽屉,打开的瞬间,正好瞧见了一两封拆开的信。
阳光自窗外透了进来,知了叫声汹涌如浪。
君歌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刚瞧见上面第一行字,一颗小石头哒的一声敲在窗框上。
她抬头,看到屋檐上更杨焦急的手势。
君歌忙将信放回去,合上书桌抽屉,快步往外走。
可是慢了一步。
她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了女人急切的声音:“快点,老爷吩咐了,赶紧都烧了。”
这下糟了!
君歌扫一眼屋内,慌忙跳上了房梁,躲在最粗的柱子上。
急匆匆进来的女人一身妃色外衫,提着裙摆火急火燎地赶到桌旁,将方才那小抽屉里所有的信都拿了出来,一股脑交给了旁的丫鬟。
“快,都烧了。”女人低着头,翻找了好久,确定没有遗漏之后,才急匆匆地又离开了。
看她走远,君歌才稍微调整了一下姿势。
早知道她要烧了,还不如都揣进怀里!
一步之遥,亏了!
她稍稍探头,这一眼,不看不要紧,一看僵住了。
现在回想起来,更杨的手势那般焦急,显然有些奇怪。
如果只是来两个弱女子的话,君歌在最坏的情况下,大可以手刀打晕,尽快脱身。
她瞧着眼前这无比熟悉,一身白衣,一把扇子,此时正和她一左一右躲在屋梁上的大晋二皇子,半晌才回过神来。
君歌拧着眉头,尴尬拱手:“……有生之年竟能在梁上见到二皇子殿下,真是三生有幸。”
周熏一手扶额,一手疯狂摇摆:“君大人还是忘了吧。”他说,“算我谢谢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