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仁言至于此。
他故意抹掉了太子的部分,将苏辰是怎么被带回京城的,浅浅的告诉了君歌。
“君维安带回来的那个被阉党用刑之后,遍体鳞伤,高烧昏迷,徘徊在生死边缘,憋得金十三那只验死人的大仵作,都迸发出医学潜能的,那个米家唯一的嫡子,米元思唯一的儿子。”韩仁伸手,指着一言不发,沉默的像是石像般的苏辰。
他点着他的方向,想说的话到了嘴边,深吸一口气,拐了个弯:“但他不会伤害你的,他就是屠尽天下,也独独不会伤你一人。”
“事到如今,有些话便可以说开了。”韩仁道,“米家一案,杨家一案,君维安其实都留下了能够翻案的物证。”
他说:“但是,那些物证都是痕迹鉴定的范围,我们所有人都没有办法拿到真正的决定性的证据。”
“除了你。”他望向君歌,心中压抑的,对君维安的愧疚,溢上了面颊。
如此,君歌便懂了。
韩仁是需要她不能回头的。
上京三年,君歌从入御史台起,一直顺风顺水,几乎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她以为是自己在按部就班的,沿着自己的计划,一点一点逼近六扇门,逼近青龙卫。
但其实,她从踏上京城第一步起,从敲开了御史台的大门起,一切便开始脱离她的掌控。
自以为布局棋盘的人,竟也只是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正因为这当中牵扯的利害关系……”韩仁说到这,冷笑一声,目光戳着苏辰沉默的面颊:“原本,顺着你的意思将你送进了六扇门,就是为了让苏辰把你拉到青龙卫这一侧来。”
他毫不客气:“比我们任何人都洞悉人性的他,做这种事一向是游刃有余。”他抿嘴,“可偏偏,他拉拢你拉拢到了一半,突然就放弃了。”
“不仅放弃了,还无死角的在拦着你入局。”韩仁略带嘲讽的轻笑,“也不知道是因为救命之恩,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他歪了下嘴,小声埋怨:“同是救命之恩,我妹怎么就没这待遇呢!”
不等君歌开口询问,他便先一步拱手致歉,将话题扯回了原点:“今日确实是不得已,出此下策。”
“为了保护你,实在是没有别的法子了。”他无奈摇头,叹了口气。
天已经黑透,客栈里的三人仍旧坐在桌旁。
瞧着一左一右成对峙之势的两个大男人,君歌颇为无奈的从腰后的兜里,摸出来白蜡和火折子。
正要点上,却被苏辰和韩仁同时伸手拦住了。
君歌一滞。
“会暴露。”苏辰轻轻道。
“正是。”韩仁也附和,“青龙卫并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就像苏辰每日每夜都在想办法与阉党博弈一样,对方也在无所不用其极的要致青龙卫于死地。”他叹一口气,“我们里有叛徒。”
“什么?”君歌的眉头紧了,扫了一眼黑的几乎与夜色融在一起的苏辰的臭脸。
“若非如此,也不会需要这样粗暴的将你拉下水。”韩仁伸手,将君歌面前的长卷慢慢卷了起来,“理论上讲,你知道的越少越安全。”
他哼了一声,将长卷用棉线系好,放在了君歌的手边:“但理论终究是理论。”望着君歌,韩仁蹙眉,“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痕迹检验的水准和能力已经彻底的暴露了,所以最近你参与的案子,都在竭尽全力的回避痕迹检验。”
“或者说,能推理就不用痕检,你知道是为什么么?”韩仁轻笑,“他在淡化你的存在,淡化你的能力对一个案子的影响,他甚至为了保护你,他自己学……”
“够了。”苏辰冷言,打断了他的话。
韩仁瞧着苏辰那充满警告的双眼,就像是看到了十几年前的米元思一样。
他白了苏辰一眼,开口道:“你不是女娲,一个人补不了天。”
说完,韩仁从怀中拿出一包点心,一只小刺猬玩偶,推到君歌面前。
你早些知道这背后的污浊,也好早些应对。”
韩仁起身:“阉党祸国乱政,已经到了要将大晋基业蚕食殆尽的边缘了。”他从怀中拿出一只小刺猬玩偶,放在君歌手边,“韩玉托我带给你的。”
说完,他欲言又止的看了一眼苏辰,转身从小门,借着夜色的掩盖,匆匆离开了。
客栈中,漆黑一片的大堂,只剩下君歌和苏辰两个人。
得知了苏辰的真实身份后,君歌一时半会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想安慰,但她知道灭门的痛,怎么可能是一两句安慰就能缓解的。
她想转移话题,可话到了嘴边,怎么琢磨都开不了这第一句的口。
沉默就像是无边的夜色,都是黑的,都将人淹没。
许久,苏辰抬手,轻轻揉了揉自己的额角,只说了三个字:“回去吧。”
他起身的一瞬,君歌猛地拉住了他的手腕。
苏辰有些诧异的低头看过去。
隔着窄袖,那只手传递了不知如何开口的迷茫与犹豫。
“别走。”君歌望着他,“告诉我,青龙卫到底是什么。”
她目光灼灼,在黑夜里,如启明星一般明亮。
像极了君维安。
苏辰愣愣的看着她的面颊,看着这个明明没有血缘关系,却像极了君维安的女人,仿佛透过她,又见到了他那张永远都不会变的笑脸。
“告诉我,我父亲这些年,到底在做什么。”
他自上而下的看着君歌,伸手轻轻的拍了下那只抓着他手腕的手。
他探身前倾,面无表情的询:“知道了,你打算做什么?又能做什么?”
他眼眸眯成了一条线,话中满是冷漠:“青龙卫,是阉党的刀。”
君歌愣了一下。
“你父亲这么多年在做的,便是踏着我父亲的尸体,在走上青龙卫大阁领的位置后,彻底的,从最初的根源上,将整个青龙卫连根拔起。”
他勾唇浅笑:“冤案是青龙卫奉命制造的,为了救下无辜的人,假案也是青龙卫违抗命令制造的。”
“君歌。”他嗓音稍显更咽,“你一届巡按御史,能做的,就是在我将阉党连根拔起之后,在天下初定的光落下来的时候,亲自将我弹劾。”
他捏着君歌的手更紧了:“那样,你便能落一个大义灭亲,不徇私情,秉公执法,名垂千古的美名。”
“我需要你活着看到那一天。”苏辰顿了顿,“我们需要你见证那一天。”
那一瞬,君歌仿佛看到了苏辰身后,君维安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