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簇簇,长夜无眠。
姹紫嫣红化成点点灰尘落下的时候,悄无声息。
人们只记得它绚烂时的那片光芒,看不到光芒背后,燃尽了生命,用尽了全力,向死而生,为了更高,更远,将灵魂燃尽的决绝。
那一簇光,哪怕只能够在无名长夜里照出一点点方向。
便是此生无憾。
君歌都懂。
苏辰亦然。
人有七情六欲,事有旦夕祸福,长夜漫漫无穷尽,但总有人,会义无反顾,做那一簇花火,哪怕只能照亮一方天地。
这样的人,以身为启明的星,总能吸引“同类”的目光。
就想苏辰一样。
君歌看着他漠然的神情,不知为何,反复穿透了他包裹在身上的,那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铠甲,看懂了那冰壳子下面,一颗燃烧的心。
绚烂、浓烈、让她移不开眼睛。
睨着那只手,君歌嫌弃的撇嘴,顾左右而言他:“别想抢我的糖人。”
说完,便转过他,径自走了。
她怕多待一息,对苏辰那张脸的抵抗力,就会崩的一塌糊涂。
她呲牙咧嘴的摇摇头,在心底重复了一遍自己这么多年的行为准则。
帅者,可远观亦可亵玩,唯独不能动心。
她一个江湖女子,性格豪迈如汉子,斗不过那些有潘安之姿的人身旁,前赴后继的莺莺燕燕,她才懒得去争。
苏辰瞧着自己落空的手掌,睨着君歌轻快走远的背影:“……也好。”
他收紧掌心,捏成了拳。
话说开了,君歌再回过头来看这件案子的时候,便有了头绪。
先前,她一直被动的跟在苏辰的身旁,拿不到细节,只能看到案子朦胧的模样。
现如今,苏辰将所有的密信和已经掌握的证据,放在她眼前的时候,君歌那遮挡在双眼上的,密不透风的真相一角,崩成了碎片。
“他竟然还在干这种事?”
东山镇的富有为,在为二皇子守护商路的同时,也接受了阉党抛过来的橄榄枝。
“近来内阁的奏本都会刻意避开门下省,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苏辰说,“门下省内有袁一收买的官员,很多内阁尚未被御批的条子,常常从门下省走漏风声,先一步出现在进奏院报上。”
苏辰点了一只灯盘,拨弄了一下灯芯,瞧着光亮正好,才放在了君哥的桌前。
“所以,当中有很多边关密报,就是以这样的方式泄露出去的。”
瞧着迷信上阉党利用商路串通敌国的条条目目,君歌只觉后怕。
她拧着眉头,看着一封一封的密信,越发觉得自己像是个傻子。
这三年来,她到底都在干什么,这些事情,为什么从来没有察觉?
“这条连接着仓加小国的商路,某种意义上,是阉党转移资金,收买地方官员的腐败之路。”
苏辰将信分成了两部分,指着其中一半说:“二皇子周熏利用这条路,从仓加购买兵器铠甲,招募私兵。”他指尖微转,指着另一摞,“而阉党则转移国库的钱粮,将赈灾的灾银和税金,层层盘剥。”
他起身,从一旁的茶罐里捏了一小撮茶叶,沏了一壶热茶,亲手倒给君歌:“烫嘴,等等在喝。”
君歌没抬头,思量片刻:“也就是说,阉党现在不知足,想要用二皇子屯兵器这必死的把柄,把这条商路的所有权,彻底拿在自己手里,对么?”
“也不应该说不知足……”苏辰瞧着杯子里的茶水,又拿出了另一本册子,递给君歌,“阉党盘剥的灾银和吞掉的税金,这两年在这条路上,老被土匪打劫。”
君歌诧异抬头:“土匪?”
烛火微微颤抖,她上下打量了苏辰一眼,将信将疑的接过他手里的册子,翻开扫了一眼。
懂了。
“这土匪莫非是青龙卫分堂?”她蹙眉,瞄了苏辰一眼,“打劫还留账本的。”
苏辰点头:“现在的土匪,人品高尚,知书达理,不足为奇。”
“你也是土匪?”君歌挑眉。
不出所料,他点头应道:“头目。”
君歌干笑两声,这三个词,听起来就像是王婆卖瓜一样,可苏辰还真有这个自吹自擂的资本。
她眼眸瞄着不再对她绷着防着的苏辰,瞧着这个男人原有的那股有棱有角的气势感,仿佛在确认了君歌不是敌人这件事后,变得柔和了些许。
她扫一眼无尽长夜,轻言:“你若是累了,就去歇息。桌上这么多东西,我怕是要看一夜。”
见苏辰不以为意,她咂嘴又多说了一句:“你这小身板,若是再染了风寒,病了……”她冷哼一声,“我可不保护病秧子。”
闻声,苏辰抬眸。
“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这种赔本买卖,我不干。”
苏辰冷脸起身,背手往外走:“又不是你创业。”
说完,迈过门槛,径自离去。
长夜漫漫,星河璀璨。
在阵阵虫鸣里,君歌理清了眼前残局。
瞧着各路汇总的密信,她不得不佩服苏辰的能力。
一手按着二皇子周熏的要害,让他和大理寺对整个六扇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井水不犯河水。
一手顺着阉党背上的芒刺,圆滑世故的抓不到一点把柄,乍看之下,倒成了阉党最强的助力。
君歌捏着那些密信,揉着自己的眉心。
她在烛火跳动中,想起了父亲。
那个一年有大半光阴都不在家里的父亲,曾经是不是也像这样坐在这里,也像这样看着信。
东山镇已经入了梦。
更杨仍旧躺在屋檐边缘,望着明月的方向晃悠着腿,嘴里一根茅草,来回的打着旋转。
屋檐下的院子里,一向是缁衣在身,不见一点褶皱灰尘的苏辰,此时一身常服,墨发三千,垂在身后。
他倚在石桌旁,手里额外拿着韩仁送来的黑色的信。
“真是活久了,什么怪事都能瞧见了。”沈杭碎着嘴,嘟嘟囔囔不停,“干嘛把我叫回来啊,我差一点就能追到那俩的奸细了。”他歪嘴,“你是看不起我的脚力还是怎么回事?”
“有自己人。”苏辰冷冷道。
沈杭一滞,诧异的望向他:“自己人?”
苏辰抬眉,在月下,于星辰光辉之中,十分为难的点了下头。
他抿嘴,半晌都没能将富夫人的真实身份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