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上,安静的可怕。
“罪女锦华,参见陛下,参见二皇子殿下与列位大人。”她跪在地上,叩首行礼。
苏辰的目光落在两个小太监身上,迟疑了很久,才转过头,看向袁一。
这个两鬓斑白的内侍省大总管,此时面颊因为震惊而扭曲,神情诡异的让人认不出是恨还是笑。
“方才,臣说要讲个故事。”苏辰瞧着所有人都已经到齐,便缓缓开口。
“一连五个月,东山镇发了三桩命案。”他背手而立,“第一桩,乃是陈千南被害一案。”
陈家嫡子陈千南,东山镇的大善人。
“他被青楼花魁秋生下毒,死在陈家东厢房内,而后被人砍断手脚,引出了陈千年黑恶一案。”苏辰话音很淡,“以此为切入点,六扇门先是发现了东山知府陈海被人蒙蔽,先前所接收的状纸大多为假证。”
他顿了顿:“有人模仿先代六扇门痕迹专家君维安君大人的笔迹,写下了假的鉴定证词。”
说到这里,苏辰望向了袁一:“大概是将君维安那些,自家小女目不识丁,不学无术的话当了真。以至于根本没想到,御史台的君大人,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袁一面上仍旧笑意盈盈,唯有搭着拂尘的那只手,骨节微微泛白。
“擅长痕迹检验的君大人,一眼看出笔迹有假,六扇门便顺着这条线深入调查了过去。”苏辰抬手,自袖兜里拿出一枚银锭,“便得到了此物。”
当着众人的面,苏辰将那只特殊筑造的银锭,像是拆解鲁班锁一样,轻车熟路的分解开。
一枚小小银锭,拆出了八个零件后,内里卷曲的一张字条,这才显露了出来。
“被人在杨江祖宅的荒院子里发现的老六,直到死前,都将此物紧紧含在嘴里。”苏辰说,“老六会死,便是因为此物。”
说完,他看向锦华:“因为老六无意中发现了银子的秘密,又利用这个秘密,私藏了一封密信。”
大殿内极静。
正在此时,苏辰扫了一眼,才发觉那两个送锦华上殿的小太监,不知何时没了踪影。
他心头一紧,口气严厉了不少:“那封密信,便是内侍省袁风,指示锦华杀人灭口的信。”他眯眼,“杀的是我苏辰,以及御史台巡按御史,君歌。”
听到这句话,殿上几人各怀心思。
周熏暗暗松了一口气。
到现在为止,苏辰都还没有将提到商路屯兵一事,似乎确实是和他站在同一条线上。
若他真能始终不提,帮他一把,将袁风拆下来,对自己的阵营也是百里无一害。
但袁一想的比周熏更加缜密。他知道苏辰将话只说了一半。
条子确实是袁风写的,但刺杀的命令是他下的。刺杀君歌和苏辰只是顺便,把商路拿在手里才是正事儿。
他只是没想到,君歌的武艺竟然如此高强,几轮杀手派过去,不仅不能伤她分毫,反而还使得自己损失惨重。
甚至还被苏辰抓到了,足够与他撕破脸的把柄,闹到了甘露殿上当面对峙的程度。
商路肯定是短时间内不能轻举妄动了。
现如今,袁一要先处理眼前这个炸了毛的,叫做青龙卫的狗。
既然已经露了獠牙,那便容不得他活下去了。
半晌,周益龙一边嚼着葡萄,一边看着袁一:“刺杀朝廷命官,还是朕钦点的巡按御史。”
他故意满脸惊恐的求助:“袁公公,这咋办啊!”
当着三法司的面,袁一纵然只手遮天,也得考虑皇权在三法司心中的分量。
他笑着颔首:“回陛下的话,事情还没搞清楚呢。”他说,“若当真是我儿袁风所为,当按律令,严惩不贷。”
说完,他若有所思的望向苏辰:“苏大人,你这么言辞凿凿,可老奴瞧着,现下跪着的这个姑娘,似乎是二皇子殿下府里的女官吧?”
摸爬滚打60年,从一个捡粪球的小男孩,到如今权倾朝野的大太监,袁一也不是玩着玩着就白了头发。
他虽然没有学过制衡之数,却仿佛天生,将拿捏与反拿捏,掌控的恰好到处。
他在点周熏,也是在警告周熏。
如果现在,周熏的人帮了苏辰,断掉了他袁一的胳膊,那么接下来,要么是他周熏被苏辰按死,要么就是被袁一按死。
但是他的威胁,在周熏这里已经不起作用了。
比起还有一个痴傻太子做后备傀儡的袁一,周熏此时显然更需要拉拢苏辰。
他上前一步,看着锦华,神情格外复杂。
“确实是我府内的女官。”他顿了顿,“从小照顾我饮食起居,一起长大的府内家臣。”
他望向袁一:“袁公公好手段啊,连我的人都不放过,连我的人都被拉拢了。”他笑起,拍了拍手,咬牙切齿,“好手段。”
说的到底是哪个袁公公已经无所谓了。
袁一的脸黑成了墨,仍旧不想放弃:“既然如此,当情深义重,缘何还能被拉拢?”
“因为毒!”许久不开口的锦华,怒吼一声,“因为如果不为袁公公做事,我弟弟就会死。”她红着眼,瞪着袁一,“可没想到,就算为他做事,也一样会死。”
说完,锦华抿嘴,顿首在地:“圣上明鉴,罪女锦华,本是二皇子府上一名女官,因亲弟弟被袁风下毒,以解毒药为要挟,让我……”
她踟蹰了一瞬:“让我以二皇子名义,趁御史台巡按御史君歌与六扇门门主苏辰在东山镇办案保护薄弱,招募死士,追杀二人。”
“可是他又在东窗事发,行刺失败之后,将我和弟弟作为弃子,毫不犹豫的抛弃,甚至追杀至甘露殿外。”锦华额头点地,缓缓闭上双眼。
她从来没想过会背叛二皇子。
她比他大三岁,是看着他长大的。
如果不出意外,连她弟弟未来也是为二皇子效力的。
“罪女,在二皇子府,是跟着账房张夫人,负责管理二皇子殿下吃穿用度,以及府里一切采买。”锦华说,“三月之前,我弟弟突然失踪,我告假四处寻找,皆无果。这件事,京兆府府尹方正,方大人可以为罪女作证。”
“最初,我以为弟弟是被人贩拐卖,就在我准备辞去二皇子府一切职务时,他却奇迹般的回来了。”
说到这锦华闭着眼睛,深吸一口气:“回来的时候,已经身染五石散,神智涣散。”
五石散,像是一根钉子,精准的戳进甘露殿每个人的心头上。
尤其是高高在上的,大晋的皇。
所有人都望向周益龙,看着他若无其事,掐了一颗葡萄,塞进了嘴里,笑着说:“看朕干什么,继续啊。故事说一半就想卡壳?一个个都活腻了?”
他说:“朕,仍旧是大晋的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