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连绵,直到入夜。
马车碾过积水,画出几道长长的波。
君歌帮着苏辰将醉的不省人事,口中却仍旧唤着“青青、青青”的沈杭,安顿在了苏府的厢房里。
若非亲眼所见,真的难以将眼前的人,和之前意气风发,会笑着同君歌说,信在他在,信亡他亡的六扇门第一暗卫联系在一起。
云开月现,淡青色的月光落在苏府的屋檐上。
原本属于沈杭的位置,此时只有更杨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那里。
他怀中抱着沈杭那把机关伞,眼角的余光落在院子里苏辰的身上。
那天他情急之下激怒了这个男人,想起青龙刃抵在喉咙口的场面,仍旧后怕。
可他没有别的办法。
记忆中,那夜苏辰杀气腾腾,丝毫不退让。
他只能硬着头皮,一条路走到底:“你都要死了,还管得着活人的事儿?你要是死了,谁还有那个保护她的本事?”
天下真心想要保住君歌的人,本就不剩下几个。而有实力步步谋划,缜密前行的,更是少之又少。
但更杨没想到,苏辰竟然会在一切布局都不完善的情况下,强行要去甘露殿,拆掉袁风。
他在夜色中,冷冷的看着更杨,许久才说:“没有时间了。”
更杨不解。
光阴似箭,十年风雪都咬牙挺过来了,为何到了今日,就变得没有时间了呢?
苏辰慢慢挪开了抵在他喉咙口的青龙刃,垂眸淡言:“从外面看,拆掉袁风会有两个结果,一个是二皇子坐山观虎斗,等着我与袁一两败俱伤。另一个是他倒戈到袁一手里,暗中与袁一结盟。”
他掏出一张厚帕子,轻轻擦过柔软的青龙刃。
“但还有第三种可能。”苏辰抬眸,看着更杨,“按捺了十年,都没有机会展示他恶劣手腕的周熏,趁着我被君歌乱了心神的时候,大肆活动,拉拢朝臣,分割青龙卫。”
那一瞬,更杨愣住了,他明白了苏辰的意图,所以后背腾起了微微的寒意。
“你利用她?”
苏辰沉默不语,像是默认了他的话。
“你利用她让周熏觉得可以动手了,所以他结党营私的时候,一定会让太子抓到足够将他除掉的把柄?!”
夜风吹拂,更杨心中咯噔一声。
“杨叙。”苏辰唤了他的本名,目光灼灼,极为郑重地问,“我问你一个问题,你一定要如实回答我。”
更杨一滞。
这般郑重其事的询问,从君维安将苏辰带回来起,直到今日,也屈指可数。
他往后退了半步,以将士之礼,半跪在地。
“我问你,如果现在有机会让你再上疆场,你去,还是不去?”
他猛然抬头,自下而上望着黑暗中苏辰的看不清神情的面庞,惊讶的半张着嘴。
“好好想想。”苏辰说完,讲青龙刃收回了腰间,沉着面颊,缓缓往门口走去。
他背手而立,停在了珠帘前,回过头望着更杨,苦笑道:“我利用她,是因为我比谁都注视着她。”他说,“只有我能利用他。”
“苏辰!”更杨的震撼,登时与天空上的月亮一样大。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不得不承认这一番话,是最近听过的最震撼人心的胡扯八道了。
如果这个人不是他的大阁领,他真的会跳起来冲着他的脑袋一通猛锤。
他抿嘴,想了又想,指着他的侧颜点了好几下:“就你这种人要能有媳妇,那就太侮辱人了!”
苏辰闻言,顿了顿脚步,而后什么也没说,径自转身离开。
昨夜还是那个冷漠的,说着利用君歌的男人,今日在月下,面对着她步步紧逼的质问,更杨冷哼一声,别过头去。
院子里苏辰蹙眉,瞧着那个一点不让步的姑娘,眼角的余光看了更杨好几回,只瞧见他上下唇一碰,吐出一个“该”字的口型。
“我是在问你,你看更大人干什么?”君歌指着身后,“沈大人醉成这样,屋檐上就剩下更大人一个,我不留下来,你们今晚被阉党割了脑袋都不奇怪。”
她一脸不忿:“你安心睡就是了。”
她在这里,他能安心才怪。
苏辰为难地蹙眉:“……男女授受不亲。”
“哈?”君歌一惊,不知何时手里多了几根长钉,一边抛一边问:“你说什么?”
月下,她挑眉的模样极具警告意味。
苏辰摇了摇头,目光移到别处:“……有劳君大人了。”
说完,他转身就走,生怕多留下一息,就藏不住面颊的红。
他也没想到,这样强势的君歌,竟意外闪耀的让他移不开眼。
见他老老实实的回了房,君歌这才缓缓出了一口气。
望着苏辰房间里微弱的烛火,她坐在庭院里的石桌前安静的等着。
已经提前和苏辰说过,韩仁今天会来找她。带着她父亲写的那一摞信,亲自来找她。
君歌睨着天上的星星,数着自己到六扇门的时间,前后加起来已经快要半年。
养父一案最大的收获,便是那一摞亲笔信。
韩仁来的晚,与往昔一样,瞧见君歌的背影,提着剑就冲了上去。
那一股杀气,让坐在桌前看着密信的苏辰无奈的笑了一声。
就这样,还说什么让他休息的天方夜谭。
他起身,倒了一盏白水,起身走到门后。
将身旁灯盘里的灯芯往下扯了一点点,借着微弱的光,一边看密信,一边侧耳倾听。
刀剑碰撞的声音只响了两下。
院子里,君歌的玄银枪压在韩仁的肩头上,她咬牙压低声音:“他刚睡!”
韩仁黑着脸收了剑,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他会睡?”他说,“当心被人卖了还在数银票。”
君歌没接他的话,将信接了过来,坐在石桌旁,燃了一只烛。
“本来这些东西,应该你自己慢慢去看。”韩仁在她身旁坐下,“但仅仅只是信,想要联系出个前因后果,太难。”
他伸手将几封黑色的信抽了出来:“先看这几个,这是十年之前的事情了。”他顿了顿,“那时还没有苏辰,也没有更杨和柳南。”
韩仁抿嘴:“但是有你。”
君歌拆信的手顿了一下。
她缓缓抬头:“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