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风的一番挑衅,恰好暴露了他最深的恐惧与担忧。
苏辰不疾不徐地起身,踱步上前,丝毫没有恼怒的模样。
他背手而立,站在牢前:“你说了这么多,独独不提案子。”他顿了顿,“你是觉得自己的命够长?威胁了我,就不会死?”
他话音平静如水:“袁一是什么手段,你跟随他十多年,难道不比我清楚。”他目光极寒,“莫非你还指望能从这里出去?”
苏辰手指轻捻:“你这辈子接到的命令里,有几个人是进来之后,还能活着出去的?”
“事到如今,竟然还妄想着你这一番话会传到袁一的耳朵里,让他来这里救你么?”他竖起两只手指,在袁风面前晃了晃,“风雪冰霜,袁雪和袁霜死的时候,也是你这样来威胁我的。”他微微仰头,“可你还不是一样,将两人杀得干干净净?”
袁风的眼眸缓缓撑大,目光恶毒的看着苏辰。
可他的威胁并没有起到半分作用,苏辰仍旧不紧不慢地说:“如今算来也已经五年有余,可惜六扇门至今也没能找到他们俩的尸体。”
地牢里,方形的小窗投下一片光,落在袁风的身前。
棱角分明的就像是苏辰现在说的话一样,仿佛没有回旋的余地。
他说:“就算袁一不杀你,袁冰也恨不得马上杀死你。”
苏辰眯眼:“袁一老了,活不了太久,他手里这一盘掌控着大晋命脉的棋,自然也只会交给还活着的人。”
“你死了,袁冰才能安心。”
隔着地牢的门,一个在里,沉默的、厌恶的,目光饱含恶意,死死的盯着苏辰。
另一个在外,高傲的、云淡风轻的,似乎一点都不想多管闲事般,面无表情的望着袁风。
御史台这个自开国至今,关押过不少贪官污吏的地牢,在此时此刻,散着与盛夏末尾不相衬的寒气。
袁风的目光擦着苏辰的面颊直直往后。
他看着背靠石墙上,双手抱胸,观察着全程的君歌,半晌,冷笑一声,压低声音,轻蔑地说:“苏辰,我知道你善于攻心。说实话,你刚才说的那些确实令我动摇了。我还真觉得,我马上就会死了。”
“但是……”他咬了下唇,“这要下地狱,我不能自己一个人去,前面黑啊,我怕!”
他往后退了两步,脚上的铁链子哗哗作响。
袁风仰着头,眯着眼冲着君歌喊道:“君大人,您还不知道吧?”
冷不丁被点了名的君歌抬眼,看着袁风。
他一步一步往后走着,而后站在一个自认为安全的位置,挑眉说着:“您还不知道,眼前这个道貌岸然、忘恩负义的家伙,就是害死你爹的青龙卫的大阁领吧?”
君歌蹙眉。
果然,袁风为了脱罪,狗急跳墙,一定会挑拨六扇门和御史台之间的关系。
从她这里入手,便是最简单最方便的。
只是君歌也没想到,他的下一句话,颠覆了她之前所有已知的真相。
牢里的袁风哈哈笑起来,震得铁链哗哗作响。
他深吸一口气,指着苏辰:“就是他,苏辰,苏大门主,青龙卫大阁领!他就是害死你爹的罪魁祸首啊!”
君歌一僵。
“为了对袁公公表一个忠心,在凉屏山上眼睁睁看着你爹被乱刀砍死,扬长而去的可就是他啊!”袁风的表情越发狰狞,“这些你都不知道吧?!”
他拍着自己的胸脯:“我来告诉你啊!”
五年之前,凉屏山上。
那一夜大雨倾泻,无月无光。
到底发生了什么,除了当时被困在山上的五个人之外,谁也不清楚。
等第二日关风带着支援的人马赶到的时候,看到的是如行尸走肉一样,跪地叩首不起的苏辰。
“所以那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知道。”关风坐在彭应松的书房里,手里的温茶倒映着自己愁眉不展的面颊。
他抬头看着彭应松:“我把这话告诉你,是因为我相信你这老狐狸保持中立纯粹是装的。”他润了一口嗓子,“你若真中立,根本不可能收留君歌。”
屋里的线香青烟直上,撞上房梁的瞬间,才散入空气里。
彭应松沉默了片刻,才将手里的书卷放下,望着关风那张快要吃人的严肃面颊,摆了摆手:“你和方正走得近了,脸也方正了?”他轻飘飘地回应道,“故人的孩子,怎能不收留?”
“得了吧!”关风将手里的茶盏往一旁放下,“这话,换了谁我都信,偏偏从你彭应松口中说出来,打死我都不信!”
关风“嘁”了一声:“当年国子监,你这人为了两边不得罪,可没少吓唬当时还是皇子的圣上和米元思。到现在,你看看那些个戏院子演的戏本,那些个恶毒男角,愣是有不少都是你彭应松做原型的。”他咂嘴,“你现在跟我说什么故人的孩子,你说你要毁灭世界我还更信一些!”
听了这一番话,彭应松仍旧微笑着点头。
他望向一旁的香炉,半晌才说:“正是如此,才能保住君歌。”
关风愣了一瞬。
“纵然是关大人,大概也觉得我将君歌收进御史台,一定是耍心眼子,指不定要把她教成什么模样,对吧?”他笑盈盈的,让被戳到真实想法的关风,一时间无言以对,“也正因如此,君歌也好,青龙卫也好,这才有喘息的机会。”
“若她在君维安刚刚去世,转身就去了六扇门,一路追查到底的话……袁一绝不会让青龙卫有今天这足够和他抗衡的实力。”
彭应松起身,目光从哑口无言的关风身上扫过,望向窗外湛蓝如洗的天。
“至于收留她么……确实是故人所托。”他说,“君维安只身赴死之前,庆生送来了一封绝笔信。信中他将庆生和君歌一同托付给我的时候,我比你现在还惊讶。”
他看着关风,微微一笑。
惊讶的是他还是那么大胆,那么不按常理出牌。
惊讶的是他依旧看得那么准,那么令人难以置信。
“只可惜,他还是为了他的信仰,为了那孩子死了……不然我还真不想中立。”彭应松说,“和这样的人斗起来,这无聊的日子才能有点盼头。”
他说这话的时候,关风只觉得背后发凉。
“别,可别。”他摆手,“已经够一团乱了,可以了!不需要额外的盼头了!”
彭应松转过身,笑着说:“那怎么行。”
他琢磨了片刻:“我们打个赌吧,君歌和苏辰,我的徒弟和君维安的徒弟,你觉得他们两个要是斗起来,谁会赢?”
关风惊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空打赌?”他声音高了几分,“你就不怕地牢里现在已经杀起来了么?我跟你讲,君歌这次要是会放过苏辰,我就在你这院子里表演单手倒立!”
彭应松端起茶水喝了一大口,忙指着他:“君子一诺!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