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风眼里的两个人,互相信赖,无懈可击。
只有苏辰看得懂,这个女人强压着怒火,只是为了不将他追查了半年的案子毁于一旦。
苏辰垂眸,顺势揽住了君歌的腰,将她往一旁狱卒歇息的方桌前带过去。
边走边压低声音,只说了“谢谢”两个字。
袁风终于认了。
他以为的王牌,他以为能够摧毁一切的王炸,竟然什么也不是。
如今自己深陷牢狱,细细想来,君歌方才的话确实中肯。
他坐在石床边,沉默了许久,终于开了口。
“将赈灾银两,按照途径郡县八品以上官员每人两百两,知府每人五百两来送过去。”他顿了顿,“这都是袁公公,袁一的意思。”
他说完这些,才发觉苏辰根本,没有转回来。
被求生欲望打败的袁风,心提到了嗓子眼,慌忙往牢外望去。
就见那个平日里不可一世的六扇门门主,青龙卫大阁领,正提着青花瓷的茶壶,倒了一杯温茶。
他头也不回,却仿佛知道袁风在望着他一样:“八品以上每人两百两。”苏辰将茶推到了君歌面前,之后才转过身,踱步回来,“袁大人好大方啊。”
他微微眯眼:“可这册子上有名有姓的官员们,说的证词可是和袁大人的话对不上。”
苏辰将怀中黑色的册子拿了出来,那是陈千南一案后,林雪亲自交给苏辰的。
比起在幕后策划这一切的阉党,直接事实了全部过程的陈千南手里的名单,竟然比袁风知道的还要清晰具体。
袁风看着那本黑册子,怔愣了半晌,才恍恍惚惚地问:“……你将他们都拿下了?”
苏辰不置可否,跳过了他的提问:“你自己克扣了多少?”
他直戳核心地问:“可别说什么你心怀大爱,只是帮人发银子而已。”他将手里的册子晃了晃,“这一套行不通。”
坐在一旁的君歌,看着面前的茶盏,努力地集中注意力,细细地听着两个人之间如同闲谈一般,却充满拉扯与威胁的审讯。
她听着苏辰越发犀利的追问,将阉党贪污的银两从千万两,逐步往上攀升,渐渐逼近万万两。
听着袁风是怎么背着袁一,自己一点一点将本该打点其他郡县的银两克扣下来,让被喂大了肚子的一众贪官与阉党闹出了间隙。
听着苏辰轻描淡写地说他见缝插针,在君歌看不见的时候,在阉党猜不到的地方,见缝插针,与其他仍旧效忠皇族的官员,将那些贪官全部替换,一锅端掉。
袁风愣住,在一来一回的审问里,他慢慢认清了苏辰原本的模样。
这个男人用绝对服从,用染血的双手向着袁一展现了忠诚,却在得到他的信任之后,釜底抽薪。
袁一三十年来布局的一切,只用了寥寥五年,他坐上青龙卫大阁领之后五年,便已经被蚕食成千疮百孔的模样。
他不是狗啊!
他是狼啊!
“袁风,你最好努力的回忆回忆,这十年你还干过什么,袁冰干过什么,以及你的养父袁一,又干过什么。”苏辰低着头看着手里的册子,“你这么聪明,知道要派杀手在狭小的空间内追杀我和君歌。”
他顿了顿:“那你一定知道,我做了这么多是为了什么?”
苏辰冷冷一笑:“自身难保的袁一,没有机会来救你。”
已经拿到了他需要的口供后,苏辰合上册子,转身要走。
“等一等!”袁风唤住了他。
他目光落在君歌身上,抿嘴大声道:“君大人!我方才所言无半句虚言!”他吼道,“他!苏辰!真的是你的杀父仇人!”
说完,袁风看着苏辰杀气升腾的面颊,哈哈哈的笑了起来。
他咬牙切齿,恶狠狠地说:“你不让我好过,我怎么可能让你舒服?!”
他手如长刀,在自己的脖子上比了一下:“你别太自信了!公公到底在做什么!你这辈子到死也不会知道!”
苏辰冷哼一声:“冥顽不灵!”
说完,甩袖离去。
袁风脚上的铁链哗哗作响,他面颊在两根铁柱之间憋得通红,看着苏辰的背影吼着:“你赢不了!你到现在都没看透!你输定了!”
吼完,放声大笑。
君歌迈出地牢的一瞬,看着天空中倾斜而下的耀眼光芒,整个人僵在门口。
苏辰的脚步缓慢,一言不发,沉默地跟在她身后。
越是这样,君歌越气。
气的是他甚至连想要解释一下的模样都没有,就好像方才那一切,那些背叛、那些杀父之仇的罪名,他全都默认了一样!
她站在那,思绪在“杀父仇人”这四个字上,像是被掰成了一个圆,怎么都出不去了。
“苏辰。”许久,君歌抬手挡了一把这刺眼的阳光,缓缓问,“你真的不解释一下?”
阳光下,苏辰站在她身后,看着君歌被风吹动的御史缁衣,抿嘴点头,坦言:“事实,无法狡辩。”
哗啦一声,玄银枪擦着苏辰的面颊,穿透了他耳旁的空气。
君歌咬着唇凝视着他,看着他淡然的,如初见那般没有波澜的神情。
看着他仍旧背手而立,坦坦荡荡,心如止水的模样。
她直直地盯着他的双眼,一字一顿地问:“为什么?”
君歌抿嘴:“为什么那天,要抛下我爹!”她的声音大了几分,“为什么!你要抛下我爹自己离开!”
她胸腔里满是愤恨的怒火,上下起伏。压抑了太久的愤怒与不甘,仿佛一瞬间破开了一个口子。
此时此刻,失去亲人,失去一切,靠着那仅存的回忆才坚持到现在的痛苦和绝望,让她握着玄银枪的手臂,止不住的颤抖。
她眼眶红了,话音更咽却杀气不减:“苏辰,那是我爹啊,是救了你的,救了我的,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说到这,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君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眼前,苏辰颔首,郑重地点头。
他面颊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平静像是一潭死水。
“君歌。”他轻轻道,往后退了一步,出人意料的单手握住了玄银枪的枪杆,以绝对的力量,将那寒芒尽显的枪头,抵在自己的心口上。
苏辰微微仰头,轻描淡写地说:“想杀一个人的时候,不要犹豫。”
“不是所有人都会给你第二次机会,”他微微一笑,“我和你说过,要冲着这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