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周启和苏辰都认为对东宫下毒的人是袁一。
因为掌控太子的命脉,获利最大的人,怎么想都是阉党。
虽然也曾想过会不会是二皇子,但觉得他知道周启年幼的时候摔了头,真的痴傻了一阵子,应该不会费劲干多余的事情。
只是人心险恶,同父异母,手足兄弟,竟也隐藏在背后。
“太医院每个月要配置三种奇特的药,是由我师父和我专门负责的。”常青咬唇,“第一种是半边月和忘忧草按比例混合而成,长期服用能使人变得呆傻、畏光,主要是送到东宫的。”
“第二种毒药是五石散,由五种矿物混合而成,曾经在士大夫当中流行过好一阵,是禁药。”
常青咽了口口水,眼角的光瞄着苏辰手边小桌上的茶盏,支支吾吾地问:“那个,我能讨口水喝么?”
苏辰点头,亲手倒了一杯新的,递给常青。
他方才怕急了,出了一身的冷汗。
那盏白水在他手里,像是沙漠里救急的绿洲,一饮而尽。
“那第三种,是仓加国送来的叫做密陀僧的矿物……”常青眉头紧皱,“那个东西我们得用手脚磨成粉,特别的麻烦。”
三种药物,恰好是这半年京城和东山镇频繁发案的始作俑者。
“五石散和密陀僧流向哪里,你可知情?”苏辰问,他的目光看着常青跪在地上颤抖的样子,心中隐隐约约有了点数。
“五石散大部分都是袁公公……哦,袁冰拿走的。而密陀僧都是二皇子要走的。”常青道。
地牢里沉默了片刻。
如此看来,便终于理清楚了这拧在一起互相利用,互相掺杂的复杂案情。
“可真是丧心病狂。”苏辰的口气平静得像是一池不起涟漪的水。
他挑眉看着常青:“就这?”
常青愣了一下,忙回忆了起来:“不,不止。”他琢磨了片刻,“那个……因为忘忧草和五石散的原材料不好找,量大了很容易引起别人的怀疑,我师父林辞就想着和京城的医馆合作。”
“我们出比市场价高一些的银子,回购医馆里的那些药材。”他顿了顿,“经常合作的有三家……”说到这,他心虚地瞄了一眼君歌,“御史台说我吃回扣,就是太医院做账的时候,稍稍出了披露,才露出马脚。”
闻言,君歌不悦:“出了披露?”她冷冷看着常青,“是出了人命。”
常青愣了一下:“人命?”
“你以为为什么会抓到你?”她说,“你合作的医馆里,是不是有京城第一的积善堂?”
“……确实有。”常青将信将疑,“但是不可能啊,积善堂没跟我过账的,他那里管理药材的那个家伙,要的东西都很奇怪。”
他竖起手指,冲着君歌细细数着:“他都是要点什么白芷、藤黄,组在一起就是个消肿攻毒,祛腐敛疮,治疗痈疽肿毒的常用方子啊。”
“你就不觉得他要的量有点多?”君歌看着他。
常青面颊上透出十足的诧异:“……这痈疽肿毒,在寻常百姓里,冬春季节阴雨过后,是容易反复得病的。他虽然要的量大,但积善堂每日看病的也不是那几个人,那药材拿去用的量也不少啊。”
看他的神情,君歌觉得常青不像是在说谎。
他给出来的理由,似乎也说得通。
“但是藤黄呢?”她追问道,“那么大量的藤黄,你都没有警觉?”
“藤黄虽然是药材,但是他也可作颜料啊。”常青一脸委屈,“那家伙说自己有个在大户人家做事的母亲,那家的孩子是个有名的画师,我想着画师用藤黄制颜料,这不奇怪啊!”
确实,不奇怪。
从常青的角度来说,每一条似乎都有合理的解释。
如此,廖明以藤黄差点毒杀了太子好友刘乐思一案,应该是和常青确实没有关系了。
他只是吃回扣吃得不那么凑巧,吃到了一个意欲杀人的赌徒头上了。
“等等……”常青神情越发惊恐,“藤黄用多了可是剧毒……”他喉结上下一滚,“你们方才说出人命,可是因为那藤黄?”
见常青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君歌没说话,只点了下头。
就瞧着眼前的男人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舌头打了结,半天说不出话来了。
“和你有交易的还有哪些医馆。”君歌看着他,“早点说出来,早点解放。”
她瞄了一眼牢房深处:“起码能换个条件好点的御史台的地牢。”
听到要换地方,就像是踩了常青的尾巴:“不!”他斩钉截铁,“我哪里也不去!我就是死,我也死在六扇门这地牢里!”
说得这么慷慨激昂,一时让君歌接不上话。
不愧是在太医院这泥潭里摸爬滚打出来的,眼力界确实很好,一眼就能瞧出来哪里安全。
他像是个受气的小媳妇,胡子拉碴,却一脸委屈巴巴求助的模样,目光死死落在苏辰身上,许久,才终于说了一句苏辰想听到的话:“苏大人此番能战退袁冰的精锐杀手,也就意味着苏大人已经有了能和袁公公分庭对抗……不!是碾压袁一那阉党老贼的实力了。”
他顿了顿:“那个……要是需要我站出来指证阉党对皇族下毒的话,常青定全力以赴!”
话是说出去了,只是苏辰依旧沉默。
那股淡定的样子,看得常青心里七上八下,后背唰唰地冒汗。
他神情越发不淡定,只能又望着君歌:“君大人,我这个算戴罪立功吧?”
君歌点头:“嗯,能减刑,早点出去。”
听到早点出去这四个字,常青都快要哭出来了。他使劲锤了一把地面:“我不出去,我就住在这里了!”
至此,苏辰才端起茶盏,润了下嗓子,问道:“你师父是怎么回事。”他问,“袁冰为何要灭他的口?”
常青想了想,回答说:“因为五石散难配,五种粉末的比例要求得很精妙,而这个比例,只有从仓加远嫁京城的师娘知道。”他说,“阉党要的五石散,大多数都是师娘亲手配置的。”
他叹一口气:“但是师娘也不是自愿的啊,我师父林辞有个五岁的儿子,在袁冰的手里做人质,就是因为这样,师娘才咬着牙配药。”
“你知道你师娘在哪里么?”苏辰微微眯眼。
“每月三号,师娘会将配好的药送到北市的一家胭脂铺子,袁冰会派人带着师娘的儿子,上门取货。”
三号,正好是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