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高悬,清光满地。
苏辰手里的棍子没停,又在地上写了一个“二”。
“除了这第一种毒药,还有第二种。”他说,“常青说圣上服用的五石散,是袁冰让他师父林辞和夫人,研磨配制。而林辞那个五岁的儿子则作为人质被袁冰扣在手里。那个五石散,就是袁一一直以来给圣上服用的。”
直到此时,沈杭才抬手打断他的话,问了一个出人意料的问题。
“我很长时间以前就想问了。”他说,“那皇帝老儿是真傀儡还是假傀儡?”沈杭蹙眉看着苏辰,“他明面上处处和你作对,但是暗中连虎符都给了你。”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看向一旁也满脸疑问的更杨:“事到如今,也没必要再瞒着我们了吧?”
苏辰点头:“假傀儡。”他说,“要牵制住阉党,只有我爹一个人是不够的,圣上便是那个候补的人。”
候补。
听到这,沈杭干笑一声。
真是一场时间跨度颇大的戏。
前后二十多年,台前,周益龙是米元思的候补。台后,君维安亦是米元思的候补。
台上台下彼此配合,在夹缝中,硬生生唱出了如今的局面。
阉党的罪证有了,兵权有了。
按理说,苏辰完全可以带着几十万的大晋精兵,举着清君侧的旗号,将阉党连根拔起。
可偏偏,就是这么凑巧,边境告急。
仓加屯兵十万就算了,西边大魏也虎视眈眈,真就能一个兵也分不出来的。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苏辰睨着沈杭,摇了摇头,“想都别想,永远也别想。”
沈杭愣了。
“我永远是大晋的臣子。”他目光望着沈杭,“我所做一切,都只是为了大晋而已。”
“若真如你所想,踏平紫薇宫……”苏辰顿了顿,“百姓就能从苦难中被解救出来了么?”他摇头,“未必。”
“在本就风雨飘摇的基础上,筑造一个千疮百孔的残局,岂能是十年二十年就修复的?”他说,“那我父亲,君歌的父亲,甚至当今圣上的隐忍,又有什么意义?”
苏辰轻笑:“二十年前圈地为王,招兵买马地攻过去就是了。”
听他说得这么轻松,沈杭哼了一声:“得了吧,二十年前他们几个人一穷二白,要钱没有,要命一条,还招兵马买……当土匪头子兴许还有些可能。”
他瞄着苏辰:“你说这个第二条的意思,是不是我也得顺势帮着点皇帝老儿?”
苏辰点头。
“帮着太子,把他绑在甘露殿里。”
两人之间不足三米的距离,正好刮过一阵夜风。
沈杭发丝凌乱,无比惊讶地看着苏辰:“绑?”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家伙合着是借刀杀人?
苏辰点头:“绑。必要时候,打晕他,不能伤性命。”
“你等会儿!”沈杭抬手,一本正经,“这种事情,让我这个有妻女的来做,不太合适吧!”
粗略一想,也知道是要砍头的大罪名。
“君歌。”苏辰侧目,看向在一旁站了许久的君歌,用两个字掐断了她深沉的思绪,“你觉得合适么?”
星辰之下,三双眼睛齐刷刷地看着她。
君歌歪了下嘴,违心地将目光挪开:“我什么也没听见。”
苏辰了然点头:“御史台的巡按御史都说没事了,你就放心动手吧。”
好家伙,沈杭干笑两声。
他是哪只耳朵听到的没事两个字啊?
沈杭呲牙咧嘴:“得得得,我知道了,那第三个呢?”
说到这,苏辰垂眼:“第三个,你们不用管。”他说,“我和夫人一同处理。”
夫人?
君歌愣住了。
谁知,惊讶的只有她自己。
更杨和沈杭就像是习以为常,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神情复杂的看了君歌一眼:“属下告退,这就动身。”
临走前,沈杭故意凑在更杨耳旁,用谁都能听见的声音打耳语:“他刚才是左边疼还是右边疼啊,怎么像是换了方向啊?”
说完,飞快地跑了。
更杨不敢回头,尴尬咳嗽了两声,也赶忙溜了。
院子里,苏辰仍旧坐在石阶上,他看着一旁的君歌,招手道:“扶我起来。”
君歌站在原地,白了他一眼:“我是念在你生生吃了那一拳的份上,才忍着没有追究你那不讲武德的举动。”她歪着嘴,“不讲武德就算了,怎么现在还得寸进尺了呢?”
苏辰望着他,恍然间,竟露出迷茫的模样。
他蹙眉抿嘴,像是受了委屈一般,声音小了几分:“我没那个意思。”
月如银盘,贴在低矮的屋檐上,将君歌诧异怔愣的面颊照得清晰无比。
她从未见过苏辰这样的神情。
从她迈进六扇门至今,苏辰要么是冰冷的、面无表情的,要么是狡黠的、处处算计,像只狐狸。
可如现在这般,柔软的,添了几分弱气的样子……
想来那一拳头应该是伤得有点厉害,从傍晚到现在,又提着气审了常青,给沈杭和更杨安排了新的任务,就算是铁打的,也该撑不住了。
“君歌。”苏辰柔声唤道,“你回去休息吧。”他说,“苏府不远,我自己走回去便是。”
“走?”君歌目光从他身上扫过去,咂嘴,“就你这个样子,还走回去?”
她果然还是心太软,只得恨铁不成钢一样伸手去扶他,嘴上还不忘记吐槽:“别以为我原谅你了。”她歪了下嘴,“等你好了,咱们秋后算账。”
苏辰为难蹙眉:“你别吓唬我,我现在身受重伤,打不过你,你一吓唬我,我侧腹就疼得厉害。”
君歌懵了:“你这疼是声控的啊?”
“嘶……”苏辰捂着侧腹,满脸痛苦,眼瞅就要站不住。
这一下整的,君歌还真拿他没办法了,只能好声好气安抚:“没事了没事了,姐姐送你回去,你老人家今晚可躺在床上千万别动弹了啊!”
君歌将他手臂环过肩头,从头到脚,从脸上到内心,都汇成了一个字:累。
心好累!
可越是这样,苏辰越是想捉弄一番。
刚出六扇门,他就哪壶不开提哪壶,故意柔声细语,无比虚弱地问:“这么大反应,莫不是夺了你的初吻?”
说完,望向君歌。
只是没见到想看到的“娇羞”样子。
君歌那股心累溢出面颊,她反问道:“怎么,苏大人难不成是个惯犯?”
苏辰一滞:“啧,痛痛痛……”边说,边踉跄一步,往君歌身上更歪斜了一点。
站在月下,君歌仰天长叹:“上辈子毁天灭地,这辈子遇到你苏大魔头。”
她“啧”了一声:“苏大阁领,你从方才已经捂了三个位置了,是不是需要我补两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