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杨广和萧皇后今天又带着孙子来混饭了,尚未到开席时间,杨集和杨广又在湖边水榭垂钓。
黄昏的阳光已经失去了烈日的威力,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杨集身穿t恤衫、七分裤,懒洋洋的坐在躺椅之上;而他的钓杆则被插在地上的石孔之内,他甚至不用看,都知道自己不可能钓得到鱼。
此时他正在看一份杨广从宫中带来的奏疏,这份奏疏是军方要求朝廷停止军府撤并的请原书,上面的名字足有一百多人,最后还有张瑾、辛世雄、斛律政的签名。
面对这份阵容强大的请愿书,杨广也不得不加以重视,然而请愿书上说的地方军府不满、老卒寒心等等理由,实际上并不存在。
虽然军府的撤并的确导致一些老弱病残从军户变成普通的老百姓,一家人也不再享受朝廷的免税政策,日后将要按税制上税。面对这项改革,他们心中难免会有所不满。但是朝廷如果没有把这些从来没有上过战场的人裁减,他们将会世世代代都会吃着国家的税收,然而却什么事却都不用做。
更重要的是根据宇文述等人上报,很多军户已经渐渐地变成一个特殊群体,他们在地方上多行不法之事、擅自打着军方的旗号,以各种名目要求老百姓供养自己。若是朝廷放任不管,必将成为一个个大小不同的团伙,继而威胁到老百姓的安定、天下的根基。
在杨广看来,对于一些没有丝毫作用的军府的裁减,已是到了刻不容缓的头等大事;而他们的不满并不会影响到大局,也没有能力造成所谓的地方动荡。
再看密密麻麻的关陇系将官之名,所以杨广知道根本原因还是军府撤并影了关陇贵族的切身利益。
其实杨广并不反对各大派系拉帮结派、也不反感派系之间的利益之争。而且作为一个上位者,他甚至还会鼓励派系的存在,让各大派系在利益之争中相互火拼、在火拼中拿下一个又一个贪官污吏。
唯有如此,天下才能在各大势力的相互监视中稳定。如果没有派系之争、如果上上下下只有一个派系的声音,他们必将合起伙来欺上瞒下,而天下迟早也会弄得贪官污吏横行、百姓怨声载道。
但是军府撤并一事早在去年就决定并开始了,而这份请愿书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就在陇西李氏大案尚未结束、陈氏谋反大案又来的关键时刻出现。这分明就是关陇贵族挑战他的权威、用大势逼他就范,完全超过了派系之争的底限。
见杨集看完,杨广从冰桶里取出酒壶,倒了两杯冰镇葡萄酒,问道:“如何?”
“关陇贵族明显是想要在乱中谋利,他们请愿的理由其实就是他们准备做的事情,想要让阿兄为了大局,放弃军改、军府撤并的既定方案。”杨集目光看向杨广,继续说道:“这一套,他们已经用过很多次了,并不新鲜。而他们为了达成目的,极可能会煽动军户不满的情绪。”
“这就是我忧心之处!”杨广拿起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他一边给自己斟酒,一边说道:“民为邦本,本固邦宁,然而民如水,看似绵软无力,可是当至柔之水积成惊涛骇浪,却足以将一切淹没、毁灭!”
杨集焉能不知民意产生的破坏力?史上的隋末乱世就是因为杨广失去了民意和民心、使天下百姓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所以当各大势力的代言人、反王挟民意为以己用,便将一切摧毁干净,而大隋王朝也在动荡中而分崩离析。
他想了想,说道:“军府撤并难免会有些军户利益受损,然而军改和军府撤并势在必行。”
“朝廷一方面加大宣传力度,把大伯定下来的军龄标准、军府撤并的用意传到各郡、各县、各乡;同时让地方官府审判一些不法军户,从而使百姓站到朝廷这边。另一方面,则是给予那些被撤并军府的府兵机会,如果有人的从军年龄还没有到退役时间,又真的想为大隋效力,可以举家到边郡当军户,继续享受军记的待遇。”
“朝廷给了他们机会,那些军户便即再不满也失去了闹事的正当理由,再加上他们失去了广大老百姓的支持,他们即便聚众作乱,也影响不了大局。”
“也只有如此了。”杨广叹息一声,又指了指奏疏问道:“这些人呢?怎么办?”
“他们的用意在那里,但是他们没有明说要煽动民意;他们所说的动荡,更没发生。还能怎么办?”说到这里,杨集忽然想到了一计,说道:“长孙炽此番以扬州监察刺史的身份南下,定然会拿下一大堆南方士族;萧玚是南方人、局中人,只能干着急的看着。”
杨广听闻杨集之言,双眼忽然一亮:“你是说让萧玚以牙以牙、以眼还眼?”
“差不多吧!”杨集说道:“他是主管兵部的宰相,军府撤并等军务又与南方无要紧要,阿兄干脆就让他监管军府撤并好了。在把这份奏疏交给他的时候,适当的暗示暗示。我就不信他不不去搞名单上有问题的将官。”
“而且阿兄不是怕南方失控吗?一旦萧玚去搞同样不干净的关陇贵族,我就不信长孙炽还敢把势态扩大化。”
“不错不错!”杨广连连点头,杨集这个计策一下子就解了他心中的麻烦和怒火,给了他拨开云雾见青天的感觉,心情大好的说道:“我是病急乱投医,没想到你一下子就化解了,太让我意外了。”
杨集得意洋洋的说道:“我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这点小事算得了什么。”
杨广哈哈大笑道:“的确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文武双全。就是钓鱼不行!”
“谁说不行了?”杨集反驳道:“我马上钓几条大鱼上来给你看,你信不信?”
“不准用鱼弩!”杨广也见过杨集钓鱼的方式,杨集第一次当面用鱼弩钓鱼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傻了。
“那算了!”杨集从茶几的抽屉里取出一本厚厚的册子,递给不面露不解之色杨广,解释道:“南方士族贿赂了我,我秉承大伯传授的贪赃不枉法之道,将之收下了。正所谓不义之财,见者有份,我们分了它们,你看中什么,尽管拿。”
“看这礼薄的厚度,南方士族可真是下了血本了。不过我富有天下,哪会在意这点小钱?你就收着吧!”杨广没好气的瞥了杨集一眼,不过话虽如此说,心中多少还是有一些好奇,于是随手接过礼薄翻看。
这一看,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了。
杨广在礼薄上看到了什么?他看到了《兰亭帖》、《快雪时晴帖》、《平安帖》、《佛遗教经》、《洛神赋十三行》、《十二月割至帖》、《女史箴图》、《斫琴图》、《孟德新书》、《秋凉平善帖》、《职贡图》、焦尾琴、鱼肠剑、干将剑、莫邪剑等等瑰宝。其中任何一样都是有市无价的存在,然而在这里,杨广竟然看到了一堆。
他双眼闪闪发亮地看着杨集,霍然说道:“金刚奴,我现在收回刚才说的话,应该不晚吧?”
杨集乐了,无所谓的说道:“我有的是钱,哪会在意这点小钱?你瞧上什么,尽管说。”
杨广毫不犹豫的说道:“我要《兰亭帖》!”
杨集一下子就傻住了,他都还给释智永了,让他上哪儿去拿?他猛的摇头:“这个没有;别的,你随意拿。”
“我就要这个,别的,我都不要!”杨广将礼薄推到杨集面前,指着上的字说道:“上面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写着,怎么就没有了?怎么就没有了?”
杨集拿不出来,只好实话实说:“我不善保养,担心毁坏《兰亭帖》,于是还给释智永了!你让我上哪儿去拿?要是你不信,你去问萧瑑兄长好了。倘若你实在想要把《兰亭帖》据为己有,大可让释智永送给你,也可以让萧瑑去抢、去骗。反正他们萧家上下没有一个好东西,也不要脸。”
萧颖和萧皇后、萧昭仪、柳如眉、裴淑英、张出尘等人就在不远处的亭子里叙话,而且杨集又不像刚才那么压低声音;她们一听到杨集这话,顿时都看了过来。
杨集说完之后,就后悔了,此时迎着三双怒火熊熊的目光,连忙说道:“我是说萧家男人,萧家男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与你们无关,如果你们认为我说错了,那我以后就说萧家男人全部是都是好东西。”
萧颖没好气的看着杨集,纠正道:“阿郎,他们不是东西。”
“阿颖说得对、说得太对了!”杨集一本正经的说道:“萧家男人的的确确不是东西,这下子可以了吧?”
“他们是人,不是东西!”萧颖又说道。
杨集深以为然:“阿颖说得太对了,他们的的确确不是东西。”
萧颖和萧皇后、萧昭仪脸都黑了:“……”
这话还怎么接?
杨广差点笑死,一眼见到萧皇后和萧昭仪都在看着自己,他未免殃及池鱼,连忙打了圆场:“他们的确是人,不是东西…噗……哈哈,这个问题就算了,金刚奴,咱们继续谈政务……”
萧颖和萧皇后、萧昭仪已经走了过来,闻得此言,只好无可奈何的走开。
杨广松了口气,笑容可掬的问道:“据为己有这种事,我做不出来,算了算了。可是《快雪时晴帖》也是王右军得意之作,传闻此帖虽然短短二十余字,但是此帖藏锋为主,每个字都是骨力中藏、神态自如、从容不迫,起笔收笔转换提按,亦是无人可以超越的字中精品。你将此帖给我,如何?”
杨集说道:“自然可以!”
“还有《平安帖》、《佛遗教经》、《洛神赋十三行》、《十二月割至帖》、《女史箴图》、《斫琴图》。那也是书法和丹青里的杰作,既然你不善保养,也交给我好了,我一定让人保管得妥妥帖帖。”看到杨集这么好说话,杨广又是狮子大开口。
杨集很是爽快的说道:“都给你好了!”
杨广反而愣住了,他难以置信的看着杨集:“你就像貔貅一样,只进不出,忽然之间这么好说话?不会是假的吧?”
杨集闻言无语,向杨广说道:“我看都没有看过一眼,是不是真的,我也不知道。不过他们既然送上门来,想必都是真迹,而不会是赝品。”
杨广看了看杨集,很是戒备的说道:“你说得倒是很有道理,但是你忽然这么大方,可不像是你平常的风格啊,弄得我很不习惯。你说说看,你为何要给我?如果你不说出个理由,我不敢要,怕你改天打劫更多。”
“我有这么小气吗?”杨集挠了挠头,没好气的说道:“我之所以交给你,是因为我一来没有收藏名人字画的癖好,二来没有与人谈文论赋的喜好。如果这些独一无二的千古杰作放在我的家里,肯定得不到妥善安置,最终极可能因为受潮霉坏,所以我认为与其白白让它们坏了,还不如交给宫中名匠打理保管。”
可是杨广还是有些不放心,强调一般的说道:“说是这么说,但是你得保证自己不能以此为由,跑去勒索我。”
对于这个小强盗的不要脸套路,杨广实在是太了解了、实在是太清楚了。以前,他时不时往父亲和母亲的私人府库里存放奇珍异宝;然而过不了多久,他又跑去皇宫要回来,顺便还收了父母惊人的利息。
所以他简直是把无赖耍到了极致,甚至就连寺庙那些的和尚,恐怕也要甘拜下风、自愧不如。如果自己上了他的当,贸然收下这些名人字画,可赔不起同等价值的“利”。
杨集也知道自己的名声有那么一点不好,只好无奈的说道:“要不要对天发誓?要不要我写保证书?”
“那倒不必了!”这下子,杨广终于敢相信了一点点,想了想,又说道:“算我代你保管好了,你什么时候想看,尽管去文成殿找、去拿回来。”
杨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