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一个奇妙的东西,不但摸不着看不见,而且当你觉得忙得不够的时候,总会觉得它过得很快,不知不觉间,杨集凯旋归来已有半个多月,他为了尽快把左营民众送走,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除了安排人手提前去瓜州两县、伊州一县做好准备,还要安排钱粮、官员、监督官员。
送走左营的人,又把右营的突厥人打散,不许他们与熟悉的要住在一处,接着一分为二,将他们分别安置在左右二营之中,接着又把青壮挑出来,让他们去附近务工;而工钱,便是他们一家老小的口粮,如果这些青壮做不完当天划定的任务,便克扣口粮,当然了,完成既定工期,也没有额外的奖励。
突厥女人也被集中起来,每天由天工署的女工带她们做些纺织的活儿,这既是为官府创造物品,同时也是培养她们的生存技能,等她们和自己的家人被安置到地方后,便能以这些技能补贴家用,可谓是一举两得。
以上这些是首要之事,其次便是奖励有功之士、处理积压下来的军政要务,之后又要一一接见前来州牧府述职的凉州各州官员。
虽说身为凉州牧的杨集是大权独揽的土皇帝,很多事情需要甩给属下来做,如果事事都要插手过问,保管会活活累死,如同他老爹那般英年早逝,但作为上位者,如果事事不问、事事一问三不知,也容易被属下架空。杨集也不要求自己成为百科全书,可是最起码,要知道当下发生了什么大事,而且要知道这起事件的起因、经过、结果、双方后台、官员在这起事件扮演的角色……
更重要的是,杨集的目标是把凉州经营成真正属于杨氏的天下,所以官员这个至关重要的节点需要亲自把控,武将系统他并不担心,并不说他一一提拔将领,便是阴世师、薛世雄、麦铁杖、钱世雄、王行本、尧君素、高君雅、王辩、王威、张须陀、张定和、独孤盛等‘老将’,个个对大隋王朝忠心耿耿,史上的他们,皆为大隋王朝死节;即便是在唐朝出名的李靖,他虽然不受隋朝重用,可是对大隋王朝也是一片赤诚,他和马邑太守王仁恭是率先发现李渊心怀异志、并且举报的人,为此,一人死、一人差点死……
但是文官体系,除了杨集直接掌控的州牧府,掌控力最强的甘州及其西部诸州的官员以外,东部各州的官员就不好说了,毕竟文官体系素来人心复杂、想法多样,对于这些人,上位者的手腕固然重要,但很多时候的一件小事,都可能让一个人做出截然不同选择。
而杨集要既要把凉州打造成杨家根基、又担心大隋王朝走向乱世,所以这些在自己手中担任要职的文武,能力是一方面,忠诚必须达到他放心的地步。
有着“天眼”的他,甚至想过将阴世师等‘老将’调离凉州,不是他不需要,而是他知道杨广更需要这种忠心耿耿的人才。但是这些天以来,杨集一直跟着裴矩混,从裴矩身上学到很多杨坚和杨广教不了他、亦或是他们都不知道的臣子间的关系,从而对官场、对政治势力、对政斗的残酷有了更深认识。
可是这帮忠心耿耿的大将除了打仗厉害、忠诚之外,还有一个致命的特点——那就是他们在权力斗争方面,全都是不开窍的榆木疙瘩,而且他们比起杨集所知的历史,名扬天下的时间早了十多年时间,如果这些被某些有心人盯死的大将去了其他地方,一定惨遭各方面的打压,轻则是混出一个郁郁不得志、重则不清不楚的惨死在官场斗争之中。
所以把他们留在自己身边,至少不会惨死在政斗之中,如果天下真的演变成乱世,自己保留下来的大将们,便是大隋王朝的擎天白玉柱。
当然了,若是他们功勋积累到一定地步,可以直接进入京城,成为十六卫府的将军,或是成为东部某个州的刺史、总管,杨集必然会高兴送上最真诚的祝福。
因为官当到了那个层次,即便是受到迫害,朝廷也会反复追察,最后才会量刑定罪。
这天,杨集忙里偷闲的来到了北大营。远远的,就能看到军营尘土飞扬、听到马蹄隆隆。
马蹄踏地的沉重杂乱声音、战马的嘶鸣声,自清晨就没有停过,吆喝声一直在军营上空回荡,时不时还会传来骂喝声。
“都他娘的给老子听好了,你们既然是骑兵,就要有骑兵的架势。无论什么时候,你们都不能忘记屁股下面的战马,战马是不是听话,决定了你们在战场上是死是活,你们平时务必要把战马马当祖宗来伺候。这样,才能使它在战场上助你立功、助你保命。此外,战马是通人性,你们在训练之中,务必一次次的学习,努力做到人马合一,你们看我的示范……”
说话的是一名虬髯老人,此老身材魁梧,晒得黝黑的大脸全是花白刚硬的短须,毛茸茸地露出一双虎目,活脱脱就是老版《三国演义》老年张飞的造型,他声音洪亮有力,也跟张飞有得一比。
这是凉州兵曹慕容三藏,慕容三藏是营州昌黎人,十七岁时为北齐孝昭帝高演的挽郎,后来袭爵燕郡郡公,以军功授开府仪同三司、武卫大将军。577年,北周大军攻入邺城,齐后主高纬委任慕容三藏留守邺城皇宫,自己出逃,当时齐国的王公大臣皆已降周,但是慕容三藏仍然率领禁卫抵抗攻入宫中的周军,直到北齐灭亡以后,给关在牢房里的慕容三藏才顺势归顺北周王朝。
隋朝建立后,杨坚授慕容三藏吴州刺史之职、加封他为野王县开国县公,接着又让他出任凉州(武威郡)刺史、凉州道黜置大使。到了开皇九年,他作为襄阳郡公韦洸副手远征岭南。由于在阵前指挥大军作战的韦洸中流矢而亡,杨坚便让慕容三藏总领军事、检校广州道行军总管、检校广州都督等职。
岭南平定以后,慕容三藏入朝任大将军之职,但是过了不了多久,廓州便时常遭到吐谷浑不断袭扰,杨坚鉴于慕容三藏对凉州地形异常熟悉,立刻任命他为廓州刺史,为大隋茂守边疆。他在州内招抚境内、吏民安业,在对外作战方面,多次击溃了入寇廓州的吐谷浑军,为大隋王朝立下赫赫功勋。杨广登基后,加封他为加金紫光禄大夫、迁凉州兵曹。
兵曹其实是以处理军务为主,但是慕容三藏大半辈子南征北战、东征西讨,根本就闲不住,也没有耐心坐在官署中处理如山的军务。征得杨集同意后,索性就不管那些军务了,专门跑来军营之中练兵,当起了凉州的练兵大将。
慕容三藏或许是当“文官”太久、压抑太久,当他接到练兵的新任务,宛如枯木逢春一般,每天都是精力旺盛,努力将自己作战心得传授给将士们。
哪怕他现在面对的是一群自战场上归来的士兵,可是他也不厌其烦的传授这些最基本的战场常识:
“骑兵的强悍之处在于强悍的力量,而这股强大的力量来自哪里?不是马背上的人,而是屁股下面的战马。骑兵想要把强大的力量发挥出来,关键在于战马而不是人。但是战马再怎么聪明,也是一个不会说话的牲口。所以你们要做的便是一次次的训练、学会怎么去配合它,借助它的冲势、借助它的颠簸来使力,只要做到这一步,那便是初步的人马合一。”
“你们还有一个致命的缺点,那就是在冲刺的时候,将自身力量用死,这其实并没有多大意义。因为骑兵在急速冲击之下,全力出手的力量比没有战马时,至少多出了一半,也就是说,你们在马背上作战时,只要使用一半、或四成的力量就够了。但是很多人生怕杀不死敌人,于是使全力刺出手中的武器。威力固然是大了很多,但是想要重新聚力、或是收回武器,又要耗费很多时间,而疾冲的战马、敌人却不会给你们拔出武器的时间,所以骑兵在战场上杀敌之时,至少要留三分劲力,这样才能做到游刃有余、连绵不绝。”
“当然了,在两名骑后相对而冲的情况下,双马的战马产生出来的力量,比一个人至少多出一倍,有时候你们哪怕留下三分劲力,也会使深深的楔入对方的身体之中,像马槊、长矛、长枪这种武器是不可能拔得出来的,所以这个时候,你们要松开手中的长兵器,拔出战马砍下对方的手臂,千万要记住,战刀砍的是手臂,而不是首级。”
“为什么砍手臂,而不是首级?因为对方长兵器错过你身体的时候,也想用战刀杀死你,当你斩下对方首级之时,其实他还没有彻底死去,手中的战刀还保持着砍你的姿势,在战马添加的速度之下,没有头颅的尸体的战刀还能杀死你、砍伤你。”
“你斩下对方的手臂之后,两马交错而过,这个时候你要做的事情,是从对方的背后抽出你的长兵器。这么借马势一带,你的长兵器就这么透体而出了,之后,又能顺势捅向后面那个,而你另外一只手上的战刀,既可格挡敌军的武器、也能砍下他的手。……”
“虽说战后以首级记功,但战场之上都是杀敌为重,这个时候千万不要为了一颗人头,把自己置于死地……”
慕容三藏说完这番话,也没有骑上杨集送给自己的汗血宝马,而是随意牵来一匹战马,他身手敏捷的坐上马背,驭马在校场中驰骋,将战马的速度提升到了极致,马槊顺着冲击力猛击而出,一个固定的木头人让他一槊穿透了过去。
他的汹涌攻势不停,一槊接着一槊,一口气刺倒了十个木头人方才停顿下来,然后调转马头,来到军阵之前,大声吼道:“对了,就是这样!骑兵就有拥有藐视一切的魄力,不管你的面前是千军万马,还是刀山火海,你都要毫无顾忌的冲过去,只有把面前的所有敌人碾碎,那你才能坚持到最后,如果你畏缩不前的话,你后面的骑兵也会把你撞倒。所以战场之上,骑兵有进无退、非生即死。”
“你们要想从战场上活回来,唯一的办法就是平时多训练,我说的训练不单是训练你们的体力,与战马、武器、铠甲熟悉程度,还有一往无前的胆魄!”
谷旱
“呜呜呜呜”苍凉悠长的号角声响起,校场上的骑兵在各自将领的带领下,一分为二,两支遥遥相对的军队很快便组成了一个个整齐的骑兵方阵,渐渐汇聚成两个铺天盖地的进攻大方阵。
两军纵队间的间隙比较宽,而且还是错开的,这是慕容三藏为了训练将士们胆魄,准备让两军对冲,两军从对方的缝隙中交错而过,既能感受到大量骑兵作战的威势,又不至于撞到一处,同时也是在训练将士的战马,让战马熟悉战场、适应战场,以免战斗之时,战马被巨大的吆喝声惊吓。
“传我命令!”慕容三藏登上一座高高的箭塔,喝令道:“令两军将士全速朝对方冲杀过去。”
“咚、咚咚、咚咚咚”雄浑的战鼓声在宽广的军营之中回荡,两支骑兵在数千只大鼓同时击响的震天鼓声中,朝着对方猛扑而去。
两支军队制造出的声势足以摧毁一切,仿佛是黑压压的乌云朝对方席卷而来,使天地都为之变色,巨大的马蹄声和喊杀声仿佛夹在乌云中的闷雷一般,使大地都颤抖了起来。
点将台上!
跟在杨集身边的宗罗睺看到这一幕,震惊无比,尽管他这些年走南闯北、杀人无数,甚至也见过几万、十几万大军进行大规模作战,可是当他看到自己人也这么玩命般的“对撞”,心中仍然大感震撼。
宗罗睺知道骑兵在战斗中,一旦马失前蹄、或者是落马,等于是十死无生,而且他和战马的身体会成为后面袍泽的障碍物,会将后面的袍泽绊倒,然而那名老将军,却让两万名精骑全速冲撞,难道就不怕某些士兵落马后,演变成大量伤亡吗?
杨集问道:“是不是很意外?很震惊?”
“很意外、很震惊!”宗罗睺猛点头。
“这支军队共有三万五千人,其中七成是汉人、一成是羌人,另外两成是粟特人、西域人、鲜卑人、铁勒人、突厥人。后面那两成在仁寿三年时,还是我们的敌人,他们成为俘虏之后,用军功从奴隶变成了一等人,所以他们现在是大隋子民、大隋军人,与其他人并无不同。”
杨集笑着向宗罗睺介绍道:“笼统的说,这是我从整个凉州各支军队挑选出来的最优秀的战士,也是凉州军目前最强悍的一支军队,他们每一人都骁勇善战、每一人的忠诚都经得起考验。关键时刻,能当十万、二十万大军用。”
凉州军在杨集上任之前,朝廷给予的编制变化不算大,但人员一直处于满编的状态,可是凉州军自大隋立国以来,就一直在打仗,所以凉州军是一支不断在战斗中优化出来的强军。
杨集打了这么多年仗,身边始终有一支强悍的王府亲兵,他们每到关键时刻投入战场,都能起到扭转乾坤的作用,他便决定从强悍的凉州军选出最强悍之士,成立一支精锐中的精锐。
对于杨集的决定和意图,凉州军方、各州总管亦是鼎力支持,他们都是打了很多年仗的老将,自然知道手上握有一支骁勇无比的军队,是何等的管用。当杨集的选拔标准、各州名额送到各地以后,各地将领、各州总管全力配合,纷纷把麾下最凶悍士兵挑了出来,然后送到甘州,共同组成了眼前这支精锐之军。
这些将士身经百战,不缺对敌战力、战意、经验和胆魄,差的就是一点点技巧与配合而已。只要配上精良的装备,再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战力必将再次提升,成为一支如同虎豹骑那等强兵。
虽然他们现在在训练骑术,但杨集对步战的要求同样很高,他希望这支军队上马是虎豹骑、白马义从;下马是魏武卒、先登营、陷阵营。
要求虽然高得离谱,但这样的军队不是没有,比如说杨广组建的骁果军,便是这一款。
之所以将宗罗睺带来,是因为宗罗睺曾经是凉州境内鼎鼎有名的马贼头子,有着正统军官所不具备的“特种作战”经验,他希望宗罗睺利用自己当过贼首的经验,带出一帮精通“游击战的教官”。
听了杨集的介绍,宗罗睺乍舌不止,他看了看交错而过的两支大军,向杨集说道:“大王,凉州军在大隋出了名的能打,而这支军队是精锐中的精锐,若是训练成军,必将是一支令敌人闻风丧胆的、的兵中王者。”
“你想多了!”杨集淡淡的说道:“这里是有三万五千人,但这只是初步选拔出来的强兵,而我最终只要两万、甚至五千,总之一句话,那就是宁缺毋滥。”
杨集准备建立一支绝对忠诚于己的嫡系军,数量自然不宜太多,等他选走最强悍的士兵后,再将淘汰下来士兵集中训练,洗脑完毕,再让他们去其他军队当底层将官,这样一来,便能使凉州自下而上的处于他的掌控之中。
“……”宗罗睺闻言,都不知应该怎么说了。过了半晌,才苦笑道:“听大王的意思,对于从各地选拔出来的强兵,还不满意?”
“当然!”杨集理所当然的说完,又向宗罗睺说道:“军人证明能力方式只有一种,那就是实实在在的军功,士兵如此,将军亦然,就连我当初,也受到前任甘州总管百般刁难(屈突通),差点就驾驭不了军队了。”
“连我这个亲王都这样;你,自然也不例外。”杨集注视着渐渐变得激动的宗罗睺,语重心长的说道:“要想得到凉州军方认可,你唯一的方式,就是立功。”
“我欣赏你,不仅认为你有当大将军的能力,而且我也给你机会。但是能不能当得上将军,一切都要你自己的军功!”
“多谢大王!”宗罗睺感激不己,杨集身为大隋亲王、凉州牧,却如此厚待他这么一个‘降将’、‘贼子’,着实令他感动万分,虽然他嘴巴里没有说什么花团锦簇的话,但是杨集哪怕让他赴汤蹈火,他也在所不惜。
“我给你的机会就是凉州境内的山寨!”杨集对他说道:“我们凉州还有很多穷凶极恶盗贼,这些人要么是不服王化的境内异族,要么就是吐谷浑、突厥支持的贼子。”
杨集指着训练的士兵,说道:“我从这里分出四千士兵给你,你带着他们给我灭了境内盗贼,至于盗贼的概况,我会让人给你。”
打盗贼自然不是杨集一时兴起,凉州的山贼跟中原一带的山贼有着本质的区别,这里的山贼,都是军方这些年剿灭不了的悍匪,休要说正统出身的大将对付不了,便是次贼出身的麦铁杖也觉得关疼万分,再加上他又要去祸害吐谷浑,于是这些毒瘤迟迟没有被歼灭干净。
剩下这些,不是什么大患,但若是没有将之切除,始终是凉州治安的毒瘤。
“多谢大王信任,末将万死不辞。”宗罗睺郑重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