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巧文长得容颜端丽、文静娴淑,眉眼笼着一层缱绻幽然的书卷和轻愁的气息。身上那袭素雅的青色麻布裙,无疑让豆蔻年华少女多了几分婉静之美。她那一双明亮有神的丹凤美眸偷偷地打量着抄手游廊另一端那名男子。
粲然闪烁的美眸之中尽是吃惊之色。
对于杨集“战神杀神”等等恶名,整个关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再经过人们的神化、以讹传讹,侯巧文心目中的杨集就是一个杀人不眨眼、脾气暴躁、五大三粗、豹头环眼的恶魔;她觉得这等视人命如草芥杀人恶魔一旦折磨起人来,根本就不管对方死活。所以当她一听说自己被皇帝赐予杨集的时候,顿时寒意袭遍全身、如坠冰窟,一身肌肤都浮起一层鸡皮疙瘩。
最让人绝望的是,她是圣人亲口御赐给杨集的侍妾,今生今世只能留在杨集身边;天下虽大,却再也没有她的容身之所了。一想到“脾气暴躁”、“杀人如麻”等等字眼;一想到自己有朝一日或许遭到残酷蹂\/躏、非人折磨,侯巧文便感到还不如死了干脆。
当她听了女官与这名男子对话之后,明白他便是杨集了。然而令她吃惊的是杨集与传说中的那个鬼样子截然相反,非但不是身高八尺、黑面獠牙的恶魔,反而长得俊美潇洒、气宇轩昂。
只见那名身穿紫袍、头戴紫金冠的少年亲王肃然而立,恍若秀立挺拔松柏一般,俊美的脸色在夕阳霞光照耀下,显得线条柔和,斜飞入鬓的剑眉,平添了几分英武、高贵的气质。那双漆黑如宝石的眼眸,闪烁着熠熠神采,看着自己之时,像是黑夜里的星星,深邃而悠远,令人看不出其心中所想。
侯巧文的目光在空中触及那双扫视而来的眼光时,立时霞飞双颊、面红耳赤,一颗心儿砰砰狂跳;不知怎地,心里竟然泛起了丝丝羞意。
看着这名娇羞可人、风姿楚楚的少女默默低下臻首,杨集终于从呆滞中反应了过来,心中暗自叹息了一声。
侯巧文的名字既然写进了宗谱,那她就是皇族的人了;进入王府当他侍妾,已是无法改变的事实。此之以后,她的人生价值就是为杨家传宗接代、开花散叶,生是王府的人、鬼是王府的鬼,休想离开王府;而杨集,也休想把她甩掉。
萧皇后见他愣在那里,那张雍容丰艳的玉颜浮现出一抹笑意,她算是看出来了,杨广就是铁了心要“戏耍”杨集,否则堂堂一个大权在握的皇帝,焉能做出这种令人啼笑皆非之事?她轻笑着向杨集说道:“金刚奴,既是你阿兄钦赐,你就把她领回家好了。反正王府又不是没有空余的房间、又不是穷得揭不开锅,多个人也只是多双快子而已,这样也显得王府热闹一些。”
“呵呵!”杨集干笑一声:“都这样了,我还能说什么呢?”
既然木已成舟、无法更改,杨集也只能尽收留她,而不是将这个身世可怜的少女晾在一旁,任其自生自灭。如果领了她回去以后,杨集却视她为装饰品,以礼相待的给予所谓的尊重,那不是对她好,而是害了她。
这看似是很荒谬、很无情,但这就是时代规则、时代特色;谁也没办法改变、无法回避。哪怕是到了千年以后,仍旧有着许许多多令人逃不得的规则和特色。
这也就是说,人只要还活着,就会受到当时、当世的框框套套的限制;甚至是死了,他那已经下葬无数年的尸体只怕都要被“新的游戏规则”挖出来。
说着,杨集向那名女官说道:“稍后,我带她回去即可,用不着跑那一趟。”
以杨集如今的地位,仅仅只是皱皱眉,就足以让人心惊胆战了;对于他的命令,女官不敢不遵,然而她还有别的使命,又因为皇后在旁边看着,心中多少有了些许反对的底气,闻言便讪讪的说道:“大王,非是小人不答应,而是我还有旁的使命。王府是必须去的。”
杨集随口问道:“什么使命?”
女官想着也不是什么不能告人的机密,便恭恭敬敬的说道:“禀大王,除了侯夫人之外,我们要去王府为慕容夫人、鲜于夫人、柳夫人量衣服大小,好让尚衣局给她们做诰命夫人的朝服。”
“你指的是慕容弦月和鲜于芳、柳絮?”杨集吓了一跳,直到现在他才明白杨广打的终级阴谋是什么了,杨广几天前还让自己多生优生,杨集一时半会以为是说说而已;见了侯巧文,他终于想通了。
然则他本以为就此为止,没曾想,家里还有三个女的获得了皇族的诰命。按照这苗头来看,家里三人肯定也像侯巧文这样名列宗谱,成了杨家人。
瞧这架势,杨广当真是让他来当杨家的种“玛”了。
让杨广收回成命?呵呵,休要说杨广不听自己的,即便是他愿意收回,可家中人也不答应了;若不然,慕容弦月、鲜于芳、柳絮和眼前这个的名声就完了,日后,又如何在他人的指指点点之中活下去?
一念及此,杨集头都大了。
萧皇后此时此刻,也被杨广的骚操作给惊呆了,一时之间,她也不知自己是该劝杨集好,还是笑他艳福齐天才对。绞尽脑汁的想了半天,终究是说道:“金刚奴,人多热闹一些!”
“嗯,嫂嫂说得对!”杨集苦笑着点了点头,口不应心、没心没肺的说道:“反正王府又不是没有空余的房间、又不是穷得揭不开锅,多个人也只是多双快子而已,这样也显得王府热闹一些。”
一下子来了四个,岂止会热闹一些?估计日后连睡觉都不得安宁了。不过一只羊是放、一群羊也是放,那就随他好了;反正除了肾以外,他又不亏。
萧皇后闻言无语:“……”
这个金刚奴,竟然把她的台词抢过来说了,那她还说什么?
就在这时,天色为之一暗,萧皇后抬眸一看,却是天上晚霞渐渐澹去,暮色自天穹泻落而来。轩敞、奢华的皇宫殿宇顿时也暗了不少。
她想着女官和宫女还要事儿要办,却又被杨集堵在这里,便出声解围、向杨集说道:“金刚奴,时候也不早了,我们去膳堂等你阿兄吧!”
“不去了、不吃了,没那心情。”杨集澹然说了一句,语气也未见得有多狠厉,萧皇后也不觉得他有什么不对之处,但是这话进得女官等小人物耳中,却感到一种不容违背的威严气势,一瞬间就弥漫了开来。
作为即将进去王府当小妾的侯巧文,无疑比其他人更特殊、更敏感。当她听了杨集这话和说话的语气,顿时吓得俏脸白了白,双眸都溢了层泪光。
没办法,她听了太多“暴虐狂悖”、“蛮横无理”的传说之后,先入为主的认为这就是一个脾气暴躁的杀人恶魔;刚刚乍一见到杨集的真面目之时,她不由自主的以貌取人,认为传闻言过其实、不太可信,甚至在她的内心深处,还有一丝丝连她都不知晓的莫名的期待。
但是现在,这名看着像是英武书生男子,竟然连皇后都“叱责”了;自己入府之后,要是不小心招惹这位大爷生气。岂不得被剁碎了包笼饼(包子)喂狗?
杨集给这事闹得实在没心情了,再加上还要抓紧召集将官商议军情、又担心后院失火,便不打算留在皇宫一边吃饭、一边听杨广那可恶的得意的笑声了。
萧皇后心知杨集此刻的头脑肯定是乱糟糟的,见他去意已决,也没有出声挽留。
杨集向萧皇后说了声‘告辞’,结果却看到瑟瑟发抖的侯巧文。见她衣着单薄,以为是雨后夜风把她给吹冷了,想着她好歹也是即将共处一府的人了,便上前几步,取下她肩上、手中的大小包袱,说道:“我的马车就在宫外,你与我一起回府好了。”
“喏!”侯巧文哪敢说出半个不字?她眼泪汪汪地向萧皇后行了一礼,乖乖的垂着头,心情复杂、心情忐忑的跟着杨集。
只是一转身对着萧皇后等人之时,眼泪唰的就下来了,心中尽是担忧和悲哀。
走在前方这个男人,果真是名不虚传,而传说也没有半点虚假,这分明就是一个批着羊皮的大狼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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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辈子,难道就是被人虐待的命?
自己先给兄嫂虐待得有家不能不回不说,结果还摊上这么一个喜怒无常、暴躁残虐的大魔王!
怎么就这么命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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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将暮,五十名多侍卫在宗罗睺的带领下,护卫着杨集的车马缓缓驶出大兴门东广场,向东方的归仁门走去,从这里再出东南方的永春门,便是皇城和宫城之间的广阳门横街了。这也是杨集时常行走的近路,从这里回家要比南行至广阳门、再向东行少了好几里路。
车上,杨集见侯巧文缩成一团,如只猫儿一般瑟瑟发抖,便在位子旁边的角落里轻轻一扳,“察”地一声响,一扇小门应声而开,里面出现一个小间,里面有杨集很多衣物。
杨集看了看侯巧文,从中取出一领春秋时节所用的白色披风,递给了她。
让一双灼灼目光盯着,侯巧文的脸蛋“腾”的一下便红透了,手足无措的接过披风,粉润的菱唇颤抖着说道:“大王、大王……”
除了两人之外,车上再无旁人,再加上不知杨集是何意,她愈发紧张惊惧了。就在她瑟瑟发抖、纠结着杨集万一对她施\/暴,自己是拼死反抗还是咬牙承受之时,杨集说道:“披上吧!”
“喏!”侯巧文对杨集话语不敢有一丝违逆,便把披风张开,裹住了自己的身子,而后,又缩成一团,可怜巴巴、自然而然的看向杨集。
杨集见她委委屈屈的看向自己,那晶莹美眸泪光盈盈,就连长长地睫毛都沾染了泪花儿,模样儿柔弱委屈,看着让人我见犹怜。
这一下子,杨集总算是明白了;这个小丫头是在害怕,而不是寒冷,沉吟半晌,便向她说道:“王府没有世家门阀后宅之内的龌蹉肮脏;太妃和王妃她们都很好相处,不是你想象中那么可怕。只要你安分守己、老实本分、遵守规则,不会有人拿你如何。日后,你就会明白了。”
杨集神情温和,嗓音醇厚更是有一种令人莫名心服的魔力;侯巧文闻言,心里顿时稍稍镇定了一点,睁大一双明亮美眸看着眼前这个即将是她的男主、主人的人。
良久,才嗫嚅道:“谢、谢谢大王。”
杨集见她着实是怕到极致,也不多说什么了,正如他自己所言那般,日久见人心,此刻多说什么都是没意义的废话。透过车窗,忽然看到东北方向停着一辆马车,一人刚刚走下马车,由于对方此时正背着他,所以看不清楚是谁,不过背影却非常熟悉。
杨集稍一思忖,便喊了一声“唐国公!”
那人闻声回首,正是唐国公李渊,他看到杨集,便向侍卫吩咐了一声,快步向这边走了过来。
在这里遇到李渊,杨集心中大感意外。自从郝瑗成功刺杀李世民之后,他便派人在暗中关注李渊的一举一动,知道李渊这几天请假回家为李世民操办丧事了。
按理说,现在假期未过、李世民未曾下葬,李渊应当继续呆在家中才是;然而李渊却在蓝色苍茫之际入宫了,难道是京城不利于元氏的“风声”,使他打算在杨广面前向雍州府和京兆府诈取施压不成?
这时,杨集的马车也停了下来,杨集向侯巧文吩咐一声,便走下马车,快步向李渊迎去。
到了近前,李渊率先行了一礼,声音沙哑的说道:“拜见大王!”
“唐公。”杨集抱拳还礼,只见李渊虽是身穿一袭干净整齐的官服,可脸色苍白、双眼布满血丝,悲伤和憔悴难掩,心知李世民之死,给人到中年的李渊造成了巨大的创伤。
见到李渊憔悴至此,杨集心中稍稍有些过意不去,不过乍一想到李世民的所作所为,这略有的歉意很快就烟消云散、荡然无存了,神情肃然的向他说道:“唐公,我也听说令郎之事了。虽然明知是没有丝毫用处的废话,但我还是希望你节哀,早日振作起来。”
“多谢大王安抚,我决定等办好小儿丧事,便向朝廷消假。”李渊这几天以来,他听了太多太多安慰他的话,像杨集这么简单、直接的,还是首次。不过一来听得太多没用的废话,二来知道杨集历来如此干脆直接,所以李渊反倒觉得杨集坦诚,听着也比较顺耳。
默然半晌,他就掠过了此事,向杨集拱手一礼,强笑道:“大王这是刚从宫中回来么?”
“正是!我和说了一些与水师有关的事儿!”停顿了一下,杨集目视李渊,压低声音道:“圣人对雍州府和京兆府的调查结果不是很满意,严令两府继续详查令郎遇刺一桉;同时令延安郡太守突屈通剿灭有最大嫌疑的刘论迦。”
李渊听得为之一怔,经过他与族中核心成员多次商议、分析,已然确认杀人凶手就是嫌疑最大的元氏;对于他们的分析,便是窦氏也深以为然。
窦氏聪慧无比、精明能干,自幼在宇文邕熏陶、培养之下,拥有极为深刻的政治嗅觉、政治能力;同时也具备一名优秀政客应有的理智和冷静、远见。此时的丧子之痛固然令她悲痛万分、杀子之仇固然令她对元氏恨之入骨,但是实力上的巨大差距,促使她下定决心忍辱负重、暂时放下此仇。
与此同时,她和李渊都认为雍州府和京兆府如果在皇帝的压力下继续调查,元氏定然浮出水面,但那样的结果,却会导致李家与元家全面开战。然而李家实力远不如人,一旦两家兵戎相见,李家定然损失惨重、没落而衰,所以他们两口子说服族人之后,一律“认同”了雍州府和京兆府的调查报告,将杀子凶手定到与李渊有仇的刘论迦的头上。
这样的结果,既能避免与元氏全面开战,也能获得骑虎难下的雍州府和京兆府的好感,同时也能让皇帝从容给天下人一个交待。至于眼下这份仇恨,只能等到日后再报了。
而李渊这番入宫求见,其实正如杨集和郝瑗所料那般,就是希望杨广早点了决此桉;如果两府官员真把元氏给查出来、并严惩了某个替死鬼,于现阶段的李家而言,绝非好事。
他知道自己让杨广不用再查,杨广未必会答应,但如果有杨集说项,则大不一样了,他叹了一口气,沉痛的说道:“大王,其实已经不用再查了。”
杨集皱眉询问:“为何不用查?”
“因为凶手便是刘论迦。”李渊看了杨集一眼,接着解释道:“李家虽小、实力虽弱,可好歹也是一个传承多年的家族,一些人脉关系还是有的。通过这些关系所提供的情报来看,我们确信杀手便是刘论迦。”
“此番入宫求见,一是向圣人解释此事;二是希望圣人允许我带兵清剿刘论迦,要是我能将他平定,既是报了家仇、也能雪朝廷之耻,同时也能还延安郡百姓安定太平的生活。”
听了此话,杨集心中浮起一种荒谬绝伦的感觉,他看了看天色,向李渊说道:“时间也不早了,如果再晚一些,圣人怕是要休息了。既然如此,那我就不耽搁你的时间了。”
李渊点了点头,拱手道:“告辞!”
“告辞!”
望着李渊匆匆远去的背影,杨集心知此事已了、自己算是摘出来了。不过李渊以及他背后的独孤家、窦家就未必了。
只因了结此事过后,他的下一个目标是元敏。如果再把即将前去对付的元氏渔阳系结合起来看,真不知会发酵成怎样的结果。
嗯,对了,自己此番北上幽州,应该向杨广讨要几名独孤家、窦家嫡系子弟才对,至于他们卖不卖元家没有关系,只要元家认为他们卖了,那就足够了。
念头转到这儿,杨集便向马车走去;当他一眼看到还在缩成一团的侯巧文,杨集又是一阵头疼。
此时他头疼的是,自己接下来应该如何家中的娘子军。不过此事,并没有难倒杨集,稍微动了下念头,便把宗罗睺叫了过来,吩咐道:“立刻派几个人,将杨义臣、韦云起、薛举、尉迟恭等人叫回王府,就说我有十万火急之事商量。要快!”
“喏!”宗罗睺应了一声,他也不问是什么事,立刻依令安排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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