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军即将深入长山,追击暴乱的南越土着。
但大营也没急着拆,还留了部分人马驻守。
毕竟深入长山,也不知道要打多久,有这么一个据点,无论补给还是休整,都极为方便。
与首领们一同赴宴的三千南越土着,其中两千被劝服归顺,余下一千人,则回归到天柱神的荣光之中。
如今刘恪手中的可战之兵,只有两万人出头。
其中原本有八千南越土着,算上这新增的两千,能在山林里如履平地的,也不过仅有一万。
而巴木旦手中可战的族中青壮,至少有两万人,再多凑凑,凑出三万人,也不难。
毕竟南越土着,是个全民皆兵的民族。
“骨头很硬,那就大力点啃”
南越土着的骨头确实硬,黎隼已经亲身证实了这一点。
刘恪呢喃一声,下令行军。
昨夜下过了一场大雨,山林之中更加泥泞难行。
三军将士未有言语,直入长山。
云雾缭绕在山间,山外悠悠,绕山江水波光粼粼,鱼儿在水中穿梭游走。
阳光透过云层,撒下点点金色光芒,照耀着这片美丽的风景,温暖而舒适。
整个景象,恍若置身于静好梦中。
远处一支打着交趾国旗号的兵马,悠然接近着长山。
倘若能享受着山外美景,没有人是愿意深入山林的。
林子里充斥着湿气和泥泞,行军时要格外小心,以免深入泥泞,或是意外滑倒。
许多潮湿的枯树枝,在地上腐烂着,发出一股难闻的腐朽味儿。
此外,山林之中,还是各种蛇虫的聚居地。
游走在树枝和草丛之间,有时甚至能与毒蛇四目相对,看着他们盘踞树梢,吐着信子。
汉军将士们,深入山林之后,就像是被遗忘了一般,心情也有几分沉闷。
能让人心情稍微好上一些的,兴许还是那些树木叶尖儿上,透着光的晶莹水露。
将士们轻轻拨开树枝,树梢上就会抖下一串水珠。
先行开路的斥候,手里拿着一把长刀,从前方凌乱的枝叶,削出一条小路,轻手轻脚地,迈着步。
嘎嘎嘎——
在一阵寂静的艰难行进中,猛然传来了一声鸟叫。
这声音令人有些紧张。
所有将士们,都下意识的寻声望去,立时便有人暗骂了一句:
“畜生!”
也不知,是在骂躲入山林里的南越土着,还是这不识时务的鸟儿。
毕竟在这深山密林中,最妨碍行军的,不是恶劣的环境。
而是对那些随时可能窜出来的,南越土着们的忌惮。
为了让将士们更加安心些,统军的刘恪、李景绩、化成雨等人,都不敢有太多言语。
只有最为简单粗暴的命令,以及偶尔的咳嗽声。
“陛下,那边有处高坡视野不错,不如先率军稍作休息。”
陈伏甲来报,即使如他一般出身名门,在意形象,甲胄下的衣衫,也被树枝勾出了几缕丝。
“嗯,先派斥候去探一探,然后稍作休息。”
深入山林,搜寻南越土着,比刘恪想象中,要更加困难一些。
如今也就那些被他征调的南越土着们,能保持战斗力。
其他的汉军将士,战斗力下降了不少。
高坡之上,视野开阔。
李景绩甚至亲自爬上去,看了看目前所处的位置。
越过一片稀疏的树梢,就能看到山脚下的江水,甚至还听到了依稀的水流声。
偶然之间,他又见到了山林中的一条溪流。
李景绩心中一喜,赶忙来到驴车前拜见:
“陛下,兵法有云:绝山依谷,视生处高,战隆无登,此处山之军也。”
“南越土着们虽然潜入山林中躲藏,不易被发现。”
“但平日里也要生存,尤其是这水源,不可或缺。”
“我军只要沿着溪水搜寻,必然能发现踪迹!”
很有道理,但这是李景绩说的。
刘恪沉吟片刻,不管怎么说,有个方向也是好的。
一直这么下去,还找不着人影,军中士气只怕更为低迷。
又见了李景绩跃跃欲试的模样,刘恪便道:
“你率领先锋三千,先行一步,沿途布下斥候,随时探明周围环境。”
找不到人不要紧,可以把人骗出来嘛!
“是!”
李景绩领命,这次说什么也得把南越土着给拿下。
打交趾国的正规军,败了,也就算了。
打土着土人,还要败??
先锋兵马行进着,几个斥候在前方探路。
突然,一个奇怪的声音,打破了行进中的沉默。
所有人身体一震。
他们急忙四处观望,尚未找着发出声音的地方,就看到了一名斥候,身上横插着一根,不知从何处飞来的鹿角矛。
南越土着的标配武器,但愣是没一个人见着,敌人在哪里。
就在众人惊恐之际,那被鹿角矛贯穿的斥候,已经直挺挺倒在了地上。
当啷——
他手中开路的长刀,磕在石头上,发出了一声清脆刺耳的响动。
而后便是大滩大滩,刺眼夺目的猩红血液。
“有埋伏,小心!”
一个反应快的斥候,快速大喊一声。
这一声让一众斥候们,胆战心惊。
也顾不得地上泥泞,纷纷连滚带爬地,寻找遮蔽物。
其中一个斥候,手上带着泥,慌乱擦了擦,便手忙脚乱地,从箭壶中取出响箭。
他紧张的握弓拉弦,正要发出响箭,通知后方的兵马。
可与此同时,又是一根鹿角矛飞来。
随之而来的,只有这名斥候的痛呼声。
接着,密林之中,又传来一阵弓弦声。
树林中的人影不断变换,到处都是树枝动荡,噼里啪啦一阵响,无数箭矢略过叶片。
斥候们面色凝重,现在倒是知道南越土着们在哪儿了。
但这数量,完全超乎想象。
“为了天柱神的荣耀!”
南越土着们纷纷呼喊着南越土话,面带狂热之色,身上除了鹿皮衣外,还插着树枝。
这身打扮,往密林中一躲,根本难以见着人。
“发响箭,一定要通知大军!”
几个斥候在山林里,根本跑不过熟门熟路的南越土着。
拼命跑了一会儿后,索性放弃了。
纷纷拿出响箭来,朝天便射。
斥候们不要命的发信,总算收到了效果。
沿着溪流率军而行的李景绩见状,立即停止了进军。
毫无章法的响箭,只能说明一件事。
山林里开路探索的斥候,遇到了大量南越土着,完全不是对手!
“掉头,退军!”
李景绩退军退得相当熟练。
尽管这沿溪的小路,道路比较狭窄,退起兵来,竟也显得极为有序。
后方的将士,严阵以待,并没有因为撤军,而乱了阵脚。
前方的将士,则是在迅速退走的同时,清理好道路,给后面的人,留出一条易走的道来。
不过这时候,因为退军耽搁了一阵时间,林中已经窜出了好些个虎视眈眈的南越土着。
“长枪,弓箭”
李景绩咬牙切齿,这其中竟然还有不少南越土着,拿着的是从汉军市集里,买去的兵刃。
也就是幸好汉军没卖甲胄,不然这群土着更难对付。
“放箭压制,继续退军,和陛下所率大军会和,再知会化成雨所部南越将士,请其深入山林接战!”
李景绩的想法很好,但就是没打过。
汉军当头一阵箭雨,虽然射中了不少冲出山林的南越土着。
但迎来了更危险的事情。
身处高处的南越土着们,直接居高临下,投出许多的鹿角矛、滚石。
身处下方的汉军将士,冷不防便被鹿角矛扎中、死伤了数人。
那滚石虽然不易命中,但汉军都缩在小道,一时间也难以躲避。
“遭了.”
李景绩心中焦急,仰攻乃下下之策,决计不能回头再攻,只得硬着头皮退走。
拼着部分损伤,李景绩总算在南越土着们的追击之中,和大军会师。
可他看了眼四周的环境,树木比之前更加密集,当即心中一凉。
这不是给交趾土着们机会吗?
陛下怎么会在这里,和交趾土着们交战?
刘恪却没多犹豫,直接下令接战:
“抗击敌军,列阵!”
李景绩表现得很不错嘛,交趾土着最难对付的地方,在于潜入山林之中,和汉军打游击。
要是这么打,那就真打不了。
可现在李景绩将交趾土着给引了出来,纵然以现在的湿度,不适合放火一口气烧了,其他的御敌之法,也多得是。
轰隆——
就在汉军列阵的时候,一块巨石从山坡上滚落。
李景绩看得头皮发麻。
他刚才都差点被这种巨石命中,要是任由巨石碾过大军,可就全完了!
汉军将士也是心中一紧,但下一刻,那巨石滚到几棵临近的硬木之中,硬生生的卡住了。
巨石摇晃了一下,好像随时都可能翻滚下来。
但最终却还是钉在了两棵硬木之中,只有稀稀拉拉一阵碎石、泥土滚落。
李景绩心中一喜,原来更密集的树林,还有这种妙用?!
直接就拦截了,对大军杀伤力最强的巨型滚石?!
山林里的南越土着们,见着巨石被卡,剩下的弓箭、鹿角矛,对大规模的汉军,造成不了多大杀伤。
便在巴木旦的一声令下之中,杀了下来。
刘恪则指挥着汉军将士们,组成了最基础的战阵。
在一通练级之下,他的统率也有66了。
像岳少谦一样,指挥大军如臂使指,还做不到,但列出最基础的战阵,还是没问题。
前盾,中矛,后弓,分工明确。
汉军的优势之处,本就是战阵。
那一个个身上还插着树枝做隐蔽的南越土着,冲了下来,嘴里大声喊着天柱神的荣光。
无不是被战阵教做人。
甲胄都没有,你冲那么快干嘛啊?
直接冲阵杀伤的南越土着,少了许多,只有投掷鹿角矛和石块的土着们,还在猛烈攻击。
但这些东西,在最前方的盾阵之下,显得杯水车薪。
也就几个手滑拿不住盾的倒霉蛋,偶尔受伤。
不过巴木旦没有急于撤军。
汉军虽然看着没怎么受伤,但仍旧处于守势。
而最具杀伤力的巨石,虽然被硬木夹住,但夹不了多久。
巨石迟早会滚落,到时候汉军的盾阵,就会荡然无存。
哪怕汉军及时躲开,也没有用。
一旦躲开,无法成阵,必然被乱杀一通。
忽的,林中又是一片喊杀震天。
汉军之中的南越将士,从山林中杀了出来!
他们的模样和南越土着相差无几,大多也是手执鹿角矛,身着鹿皮衣,衣上插着用作隐蔽的树枝。
不同之处在于,因为属于汉军正规军,头上戴着盔,既能与土着区分开来,又能抵御零散的箭矢。
化成雨与一众归降大汉的南越首领们,率领着兵马,大发神威。
同族相残,他们也下得了狠手。
毕竟一万人马中,主要是由迁入县城的南越土着组成。
这些羡慕汉人生活的南越土着,对长山之中的南越土着,本就没什么感情。
而且更喜欢汉人的器物。
说白了,他们更喜欢享受物质上的充盈。
汉军讲究军功,这都是能换赏钱的!
打完这仗,再往墓里添几个小铜鼎!
“杀!杀!杀!”
喊杀声骤起!
本来还呈着守势,十分被动的汉军,忽然成了反冲斗士。
汉军将士们迎着南越土着们,逆风往上冲锋,中军的鼓锣齐动,陈伏甲亲自敲鼓。
刘恪的驴车更是如箭头一般,引着汉军向前!
一直在沉默着的长山,忽的就沸腾了起来。
久久未能突破盾阵的南越土着们,直接任人鱼肉。
弓阵中无数箭矢略过山林,近前的南越土着,直接倒下了一片。
甚至还有不少人,被这一幕吓得脚底拌蒜,摔倒在地,陷于泥泞。
顿时,惨叫声、喊杀声混杂。
汉话、土话分不清,就好似鬼哭神嚎。
刘恪在驴车上,有典褚提着几个人型盾牌相护,根本不多考虑防御的事情。
而有了【自驾游】天命,保证他亲自驾驶驴车时,在泥泞山地里一样能飙车,更是没了顾忌。
一驴当先,直接棋盘无双。
棋盘矛立大功!
刘恪就跟个战神一样,驴车所到之处,根本没有活口。
要说这钝器打仗,确实极为占便宜。
都不用担心兵刃卡在敌人骨节,或是树干上,而被人反杀。
一通蛮干就完事了。
难怪典褚有大戟不用,喜欢轮着敌人尸体耍呢!
“这【杀猪】天命果真好用。”
刘恪更是志得意满。
棋盘矛初战就所向披靡,更何况这【杀猪】带来的东西,远不只是个人武力。
此时南越土着已经节节败退,只有隐入山林跑路的份儿。
巴木旦亲自断后,勇猛无比,倒也让刘恪不敢随意再追。
李景绩摩拳擦掌,固然他的先锋兵马败走,但也算是诱敌成功。
如果南越土着们,没有露面,且追到这个硬木密集的地形之中。
汉军未必能能以盾阵防住攻势。
而挡不住南越土着们的攻势,无法将他们拖入战事,就难以为自己这边的南越将士,创造接近的机会。
眼见着局势逆转,李景绩正要猛干一场,冷不防却听着退兵的号令。
“陛下,此时正应该乘胜追击啊!!!”
“快下令,穷寇莫追!”
刘恪见李景绩相求,更是猛然一震,快速让将士们停步。
众将士只觉得有些可惜,不过皇帝下令,便也止了脚步,纷纷呼喊道:
“陛下万岁!”
“汉军万盛!”
刘恪望了眼四下的尸体,脸上并没有多少喜色:
“仗还没打完,诸位稍安勿躁。”
“贼寇若是和咱们硬拼,确实手到擒来,只是经此一败,必然不会再轻易接战。”
“诸位将士们,还需多加警惕。”
众人听了,神色一紧。
这次确实是占了南越土着们,轻敌冒进的亏。
多亏了李景绩先头一败,将敌人引得正面来战。
如果南越土着们,就像对付李景绩时一样,暗自躲着,从山林里窜出来乱打一通,然后再窜走。
他们的结果,多半也和李景绩一样,只能咬牙吞下一场失利。
这也是刘恪最忌惮的地方。
如果巴木旦带着族人,玩起了丛林游击,汉军的处境会很艰难。
即使军中有着一万名南越士卒,也很难改变战局。
陈伏甲想了想,提议道:
“陛下,既然李将军在溪流边,遭遇了南越土着,虽说败了一场,但也可以说明,李将军的推断不错。”
“南越土着们,确实是为了饮水方便,而依水行走。”
刘恪点头,李景绩虽然百战百败,但思路未必一定是错的。
有时候可能想法是对的,但能力差了,而导致兵败。
陈伏甲往山顶上望了眼,继续道:
“南越土着们虽然翻山越岭如履平地,在密林之中也能往来自如,但终究是肉体凡胎。”
“再怎么适应山林间的生活,也会被蚊虫叮咬。”
“那么他们在休息的时候,必然会选择一处能避开蚊虫鼠蚁的地方。”
刘恪也往山顶看了眼:
“陈卿的意思是”
陈伏甲一指山顶,道:
“这条溪水,经过山顶。”
刘恪道:
“长山山顶是南越土着们祭拜天柱神的地方,也是所谓的长山圣地所在。”
“地势够高,可以避免蚊虫侵咬,有天柱神神像所在,也能让巴木旦稳定族人的心思。”
“这么说来,南越土着们,多半会将长山圣地,当做大本营经营。”
“正是。”
陈伏甲点头,拱手再道:
“山顶险要也可据守,以高地攻低地,便有优势。”
“若是我军能拿下长山圣地,则能打击敌军军心,再让那些归降的首领们,不断散布消息,便可慢慢收服山林中的南越土着。”
刘恪挥手道:
“就依陈卿之计行事,势必要拿下长山圣地。”
随后他又叮嘱道:
“估摸着时日,张议平多半已经引兵来此,记得按照朕早前的计划,严格执行。”
“是。”
陈伏甲正要下去,刘恪却又喊住了他,再三叮嘱:
“张议平所部大军才是重中之重,一定要按着朕之前的布置行动。”
“即便只剩下朕一人,也不要打乱计划。”
陈伏甲面带犹豫之色:
“可那些南越土着也是劲敌,还是先取了长山圣地,降之震慑降服,才能考虑张议平所部大军。”
刘恪断然拒绝,望了眼天色,毅然决然道:
“想要胜过张议平所部大军,只有这么一个办法。”
“实在不行,朕也未必没有办法。”
见陈伏甲还想说什么,刘恪道:
“军令如山。”
“是。”
陈伏甲退下,汉军也开始稍作休整。
南越土着们基本没有军纪可言,一旦败走,想要重新集结,形成可观战斗力,需要一定时间。
但有了黎隼在前,没有人敢低估天柱神对南越土着们的影响。
巴木旦借着天柱神的托词,又有山顶的长山圣地这么个圣所在,能将重新凝聚军心的时间,缩到最短。
因而,汉军哪怕小胜一场,也不得不多做防备。
退走的巴木旦见此,便收了伏击的心思。
可惜了,雨天泥泞,如果汉军真的贸然来追,必叫他有来无回。
——
很快,深山中的战事,已经持续了五天。
五天之中,双方互有胜负,但都没能影响到大局。
汉军虽说将山顶的长山圣地当做目标,可惜始终没能接近。
因为这五天来,一直下着雨。
今日,更是难得一见的雷暴雨。
大清早的天空变得异常沉重,墨黑墨黑的乌云匆匆聚拢,犹如一块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大石头。
甚至比山林之中,看不见摸不着的南越土着们,更具压迫力。
视线几乎难以穿过这狂暴的雨幕,天空看上去,也变得昏暗阴沉。
将士们就好像是被困在了深海之中,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
待到中午时分,汉军索性停了搜寻,往山下走去。
先去之前的大营之中,避一避,也好补给一番。
然而暴雨之中,汉军与南越土着们,欢乐喜相逢。
相见即是缘,两方直接大战了起来。
对于南越土着们来说,这场遭遇战,是极为有利的。
他们在山林里本就更灵活,而身上的鹿皮衣,哪怕淋了雨,也更为轻便。
反观汉军,匆忙之中,无法成阵。
甲胄虽然坚固耐,但灌了雨水,更显沉重,将士们动作笨拙,难以作战。
不过纵然如此,南越土着们也只能说是和汉军打的有来有回。
毕竟这仍旧属于正面作战,人家就是甲胄湿重,你特么也难破防啊!
可饶是如此,巴木旦仍然没有任何退走的意思,不断喊着天柱神的荣耀,像个斜教头子一样。
偏偏南越土着们,还真就吃这一套。
个个杀得悍勇无比,连带着汉军军中的一些南越士卒,也有些畏首畏尾。
他们不怕砍同族,但对天柱神,多少还是心存敬畏的。
见巴木旦如此执着,刘恪顿时便意识到他的目的所在。
只怕张议平已经抵达了长山,正在率军攻打山脚下的汉军大营。
如此一来,便能彻底断绝汉军的补给。
只要将汉军困在长山之中,配合山中的南越土着们围攻,便可以全歼汉军主力。
这和之前汉军最怕的情况一样。
只不过之前是怕进兵九真郡时,南越土着们断他们的后路。
现在则是进兵长山,张议平打了个大迂回,交趾兵马来断他们的后路。
“局势不妙,还请陛下尽快突围!”
“不求杀敌,只要突至山下大营,与营中将士前后夹击张议平,此局可破!”
陈伏甲浑身湿透,头发都贴在了脸颊上,冒着大雨找着驴车劝谏。
他的武力值是有78,虽然没有相关特性,但化成雨如果不是在夷州大牢里刷了个【抗揍】的特性,肯定不是陈伏甲的对手。
因而陈伏甲跟着大军,也捡了不少人头。
可惜现在,显然不是体现大汉文官能抗能打的时候,他那92的智略,一眼便洞悉了汉军此时的劣势。
刘恪也知道形势不妙。
他手中棋盘矛一沉,砸死一个南越土着,抹了把眼前几乎模糊视线的雨水,嘶声道:
“依计行事。”
陈伏甲见苦劝无果,只得退下。
战场之中,天地都似乎因为这场暴雨,而全部混为一体。
眼前的一切,都看上去异常模糊。
雨水如骤浪般,无休无止地冲刷着空气,却怎么也冲刷不走,那股子血腥味。
山路泥泞,又滑又湿,将士们的步子,不断地打滑。
交战之时,不仅要防备敌军,就连每一个动作,都需要格外谨慎。
稍有不慎,就可能陷入泥泞之中,随后便是被鹿角矛搅动脑子。
旗帜不展,士气不振,战斗只能依靠着意志。
拼尽全力才能寸进一点。
而战斗的整个过程,仿佛都被这骤雨之丰所慑,变得更加激烈和残酷。
血水随着雨水一道涌动,伴随着愤怒的喊杀声,和悲厉的惨叫声,互相纠缠在一起。
这场焦灼的战斗中,不只是武力,还得拼上一点运气,才有生存的机会。
汉军众将士望了眼身先士卒的驴车,无不是咬了咬牙。
拼运气就拼运气!
皇帝驾着驴车,都不怕车轮子卡泥里深陷重围,反而身先士卒,杀人如麻。
他们还担心运气不好,陷入泥坑?
可这鲁迅说过,人要是倒霉,放屁都砸脚后跟。
“天柱神派遣的援军来了!”
巴木旦手臂上中了一箭,兀自血战不退,此时突然振奋的高呼一声。
南越土着们也纷纷往山下望去。
只见不少披甲整备,按着百人队形,成列上山的将士。
为首一人,正是张议平。
南越土着们见此,纷纷发出呜呼声。
登时山林里便是一片啸声,格外可怖。
“山脚的大营破了?!”
身处于大军后方的李景绩,心头一震。
不过既然陛下将他放在后军之中,说明也料到了此事。
李景绩当即打起精神,长枪在手,锐不可当:
“陛下勿扰,有末将阻挡山下来敌,无须多慌!”
然后他就败了。
不错的甲胄,锋锐的刀剑,一个月以来的养精蓄锐,熟知本地地形。
这一切都是张议平手中交趾兵马的优势。
哪怕汉军的战斗力,发挥到了极致,可终究是腹背受敌,形势不容乐观。
就连汉军最引以为豪的组织力度,与军阵优势,也受到暴雨的影响,根本无法指挥得当。
可以说,没有陷入混乱之中,都已经算是汉军素养高了。
一时之间,汉军根本无法组织成有效的军阵,只能生生硬打。
于是乎,长山之中,除了一阵风雨雷电之声外,更有金铁交错之声,哀嚎哭喊之声,
混乱之中,一直杀了整整一下午。
狂风劲吹,雨水如注,血肉飞溅,层层枯黄的干叶,随着雨水、血水一同漂浮。
尸首与断木残兵的堆积,也让整个战场,变得更加惨烈,让人心头生出凄然之感。
傍晚将至,天色渐渐暗淡下来。
雨势未小,但攻势缓了不少。
毕竟大晚上还下雨,就算占据优势,也没法打。
巴木旦与族人们潜入山中,张议平也让将士们退走,转而休整,把守长山之中的各处要道。
汉军寻了处高坡,勉强有了喘息之机,但也仅仅是喘息而已。
伸手不见五指的暴雨之夜,再加上酣战一下午的疲惫,抬起胳膊都累得慌。
谁也不知道,这一阵暴雨中的混战后,军中将士还剩下多少人。
“化成雨,伱去清点一下战损。”
刘恪见身边还有个化成雨,便让他去清点战场。
他未有卸甲,而是仰望着天空,静静等待着。
接下来的消息,可能会很不容乐观。
“陛下.”
化成雨腰间中了一箭,只是匆忙处理,拿布包了包,现在还渗着血。
而手中的大刀,甚至已经因为一番苦战,缺了一角。
此时这个中年帅哥,并无几分姿仪,头发凌乱地贴在额前,脸上的血色,已经由愤怒转为狰狞。
他咬紧牙关,身上的甲胄,也显得破烂不整。
刘恪将棋盘矛插入地里。
交趾国的土地属于红土和黏土,很软,又经历暴雨,这么一插,就插入了好几寸。
他沉默着替化成雨重新包扎了一番,细声问道:
“我军现状如何?”
化成雨几愈哭了出来,他抗揍,伤口不疼,心里疼:
“山脚下的大营,已经被张议平攻破。”
“陈大人、典将军、李将军,全都在乱军之中失散!”
“至今、至今未有寻到踪迹。”
“如今我军手中可战之兵,仅五千之数!”
其实几乎算得上是全军覆没,也无怪化成雨,如此悲痛。
他今年38,从军也有小二十年了。
这样的败绩,往常不是没有过。
先帝还在时,都败的习以为常了。
但自当今天子登基后,尚属首次。
甚至连战败,都是头一次。
而且不是普普通通的战败,后续负面影响,更是极为恶劣。
五千人里,以八百御前侍卫为主,只有不到一千汉人将士。
剩下的都是熟悉山林作战,在雨天之中,影响也不太大的南越将士。
这群人如果没有汉人将士加以制衡管控,加之见着汉军溃败,难保不会四散逃走,甚至哗变。
如果消息传到后方,琼州只怕也会不稳,产生动荡。
毕竟这次出征,是筹措了百姓的粮草,还用上了股筹。
汉军不能败,一败,大汉赖以收复故土的民心,就没了。
朝廷的信用,也将跌落谷底。
不仅东胡,可能就此开始一致对外,大汉内部,也必然危机重重。
然而最最危机的,还是眼前的战局。
山林里有以巴木旦为首的南越土着潜伏,山脚下有张议平所率大军截断后路。
前狼后虎。
莫说是反败为胜,就算是逃出生天,都极为困难。
化成雨一阵踟蹰,连开口说话都显得有几分艰难:“陛下.”
刘恪用棋盘矛撑着身子。
有棋盘矛固然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但人的体力是有限的,完全不足以支撑他这么杀上一下午。
“有话直说。”
化成雨咬了咬牙,道:
“陛下,不如由末将引兵,冲下山突围。”
刘恪不由得笑了:
“张议平有备而来,哪能让你率军轻易突围?”
化成雨不甘心道:
“末将率兵,引开兵马就行,陛下可以乘驴车,趁机出走。”
这一手确实可行。
以残余兵马吸引守军,而皇帝驾驶驴车的技术,不用多说。
就连在这泥泞的山路上,都没见着轮子陷坑里,别人拍马都赶不上。
可以说,只要有这一手驴车技术,打不过,肯定也跑得过。
雨水淅沥之中,刘恪迈前一步,往四周的将士们身上看了眼,缓声道:
“大汉,已经跑了二十年。”
“二十年里,丢下的将士,丢下的百姓,有多少哪!”
“到了朕这儿,可不能再跑啦!”
化成雨面目狰狞,露出几分狠色,但嘴里缺了牙,硬是显得有几分滑稽:
“若是陛下执意如此,那就休怪末将不客气了!”
皇帝还在,大汉就还有转机。
皇帝没了,大汉就没了。
哪怕换一个人来,都不行。
“怎么?”
刘恪轻笑道:“你是想将朕打晕了,再找人送出去吗?”
“呃”
化成雨一阵语塞,是啊,他怎么会生出将一个力能扛鼎的皇帝,打晕了带走的念头?
“可”
“朕知道,局势很危急。”
刘恪面色如常:“可为什么要想着往下走呢?”
他一手指向山顶:
“拿下山顶上,南越土着们的长山圣地,是否还有转机?”
“陛下的意思是……”
化成雨睁大了眼睛:“这倒也是个办法。”
“可我军还未收拢败军,兵马不足,哪怕能对付得了山林里的南越土着,可要是一个不好,被张议平发现……”
“朕也知道。”
刘恪还是面色不变。
“可要是拿下了长山圣地,军中的南越将士可以归心,我军也有了根据点,能够收拢山林中四散的溃军,不是吗?”
“陛下,此举太过犯险!”
化成雨咬牙再道:
“雨势未停,眼见着越下越大,而山顶上更是毫无遮掩,只怕更是难走。”
“一场暴雨便已经让我军狼狈不堪,若是再大上一些……”
“朕又如何不知?”
刘恪拔出棋盘矛,拿在手上一阵盘弄,声音越来越大。
本是两人暗议,却引来了周围的将士们一阵注视。
“将士们为了朕,冒雨酣战至今。”
“死的死,散的散。”
“现在军中只剩下五千人,可朕敢说上一句,那些不在军中的将士们,没有一个人,会弃朕而去。”
“将士们没有背弃朕。”
“朕又如何能抛弃了将士,独自逃命?”
众将士闻之一滞。
汉人将士还好,早就被忽悠瘸了。
可那些不懂弯弯绕绕,比较质朴的南越将士,无不动容。
而刘恪却也不躲不避,迎着仅剩的将士们,大声道:
“今夜暴雨滂沱,雨势比之午间更甚,视野更模糊,可未尝不是我军的机会!”
“便是你们,都不敢冒险登山,强取山顶上的长山圣地。”
“那山林中的巴木旦、山脚下的张议平,更加想象不到。”
“敌人想不到我们怎么做,我们就要怎么做。”
“登上山顶,固然危急一时,可若是夺得了长山圣地,却能在大局中,起到反败为胜的作用!”
众将士无不是一怔。
没咋听明白,也不知道怎么就能反败为胜了。
不过他们之中,以南越土着居多,对长山圣地有种归属感,倒也是勉强认可了这句话。
只是依然不是很乐观,每人脸上都显着犹豫之色。
本就是败军,再冒险在暴雨之中登山取地,不是更加危险吗?
“朕知道你们在想什么。”
雨水从甲胄边缘滴落,内里的衣衫已然湿透,伸一伸手,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刘恪依然高举棋盘矛,环顾四面,道:
“雨夜登山,难。”
“登山后取下长山圣地,难。”
“取下长山圣地后,聚拢将士,难。”
“纵然一切成功,依然要面对张议平手中的大军。”
“难上加难。”
“万事开头难,难道就不开这个头了吗?!”
“即便能往山脚下,成功突围,又有何面目,去面对百姓?”
“九真郡、交趾郡的百姓,还在等着朕分田地。”
“朕又怎么能让他们的希望落空?!”
将士们不知道,百姓的期望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但他们被皇帝道德绑架了,反倒觉得有几分道理。
还不待将士们进一步思考,自我松绑,刘恪直接以棋盘矛横扫,对着周围将士,冷声道:
“勿要再言突围之事,将士们没有抛弃朕,朕更不会抛弃将士。”
“趁着这雨夜,拿下长山圣地!”
到底也是血战了一下午。
而皇帝骁勇之姿,更是深入人心。
再看着皇帝身先士卒,又被道德绑架,于是将士们也不多说,只是低头领命。
化成雨没有其他办法,又没那个能力打晕皇帝,也只能从众,开始整军。
刘恪知道会如此。
毕竟有【忽悠】和【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天命,忽悠瘸了再一号召,肯定能榨干将士们最后一丝力气。
见着差不多了,刘恪提起休息这么一会儿,所积攒起的几分力气,驾着驴车,行至将士们身前。
黑暗之中,看不清他的面上表情,声音在暴雨中,也不太清晰。
却能深入人心。
“帝王之兴,自有天命,朕以数万之众而退东胡,今遇此山林小寇而避之,又有何面目归长安以御四极?!”
“今日之战,得山者胜,贼已据山,朕与尔等,共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