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宝芝和李队长、林族长的谈话没有避讳其他人，稍微不是太蠢的，都知道林宝芝这是在回报村子。林老爷子再次悔得想捶胸顿足，这么光荣的事，明明他可以有份参与的，甚至能提提意见，但是林宝芝直接越过了他，喊了林族长。他和林宝芝的关系大概只剩下一个名头了。
然而从今天起，全村人都会感谢林宝芝，向着林宝芝，他要说一句林宝芝的不是，其他人能用唾沫星子淹死他。
林文俊还被绑着瘫在地上，他的眼睛里闪着更幽暗的光，林宝芝要是提前告诉他有这安排，让他在村里当个管药材的干部，他不去京都也可以的。可她故意等一切尘埃落定了才说，她宁愿照拂一个村的人，也不肯照拂他，他好恨，好恨。
韩泽一眼瞄出他淬了毒的恨意，取了两块布，一块蒙上他的眼睛，一块塞上了他的嘴。这种自己出了一点事，就怨天尤人，恨不得别人比他更凄惨的人，他当初居然还想劝林宝芝对他照顾一点，幸好没劝出口，不然，他现在一定怄得要死。
林老大夫妇和林老三夫妇也在，他们发现了韩泽的举动，但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装作没看到，耳朵高高支着，专心听林宝芝等人说话。
虽然林宝芝的照拂没有特意提到他们，但李队长这个会来事的人会没有半点表示吗？不可能的，开年上工时，应该就要给他们安排轻省但工分又不低的工种了。
林宝芝果然是林家的大腿，才短短时日，他们就要因她受益了，以后，这大腿要抱得更紧一些，绝不能像林老爷子一样，不知好歹，分不清轻重。
“明天一早，我就把宝芝你的介绍信和户口迁移证明送过来，祝你此去一路坦途一路繁花。”说完草药的事，李队长笑着送上了祝福。
他以前觉得林宝芝厉害、可靠，果然没有看错眼，才多少时日啊，就走出了村子，走向了这个国家最中心最繁华的地方，并有能力回报村子。这在他看来，比什么公社领导，不，比县里领导甚至是县长都要厉害了。
县长就算要给自己出生的村子谋福利，也需要找各种借口，并且要在政策允许的范围内，比如修修路，给村委装个电话，或者通通电，并不是根本上提高村民的生活水平。
而林宝芝一出手就是和军方合作，军方啊，可比供销社高级太多，合作要是成了，修路、电话和通电还会远吗？
谁说女儿不如儿子的？以后他要是听到一句这样的话，他第一个骂过去，林宝芝不是女儿？你倒是拎一个儿子出来和林宝芝比比？如生了个像他家李健壮那样的棒槌儿子，那更是扎心了，不能想，一想到那被送出去至今找不回来的150多块钱，他就胸闷气短。
他怎么就没个林宝芝这样的女儿呢？
“我也祝宝芝你前途似海，来日方长。”林族长也笑道，他没有林宝芝这么大的女儿，但有小几岁的孙女，他以后尽力栽培她，有没有可能能达到林宝芝十分之一的高度呢？
女人也不是仅仅只有嫁人一途的，她同样能搏前程，如林宝芝一样。
“谢谢。”林宝芝微笑着送走两人，然后转身处置自己的东西，她既然选择走了药剂研究这条路，以后肯定还会进山，肯定还会回清水村，但不一定还会继续住这间屋子了。东西该处理就处理，该丢就丢。
食物留够了早餐和路上吃的，其余全送给了林老太。锅锅碗碗什么的，则让王小英和杨爱荷分了，不过得等她明儿走了才能拿走，毕竟她还需要用一个早上。被褥什么的，她也带不走，但挺破挺脏的了，谁不介意就拿走，反正她不好意思分。
最后，她把说好的5块养老钱给了林老太，并不论大小，给侄子侄女一人发了个两块钱的新年红包，让王小英和杨爱荷带回去。
“以后爹娘就麻烦你们多照看一点了，有什么事给我写信或者打电话。”林宝芝看着两个哥哥和嫂子，语气客气但真诚。
林老太再次哭成了泪人，她的女儿这次是真的要远走了，也不知道以后什么时候才有机会再见。
林老爷子也哭了，林宝芝说的是“爹娘”，而不是“娘”，她还愿意认他，他满足了。
王小英抹了抹眼泪，抓着林宝芝的手道：“宝芝，你放心，嫂子不是那等没良心的人，虽然不敢说对娘和爹有多孝顺，有多周到，但该我们做的，我们不会推脱。”
杨爱荷没说什么虚话，她用手帕擦了一下眼睛，看了看外面漆黑的夜色，“离天亮应该不太久了，嫂子帮你做点路上吃的。”
“对对，你一个人准备不来。”林老太主动去舀水揉面，王小英去剁肉，她准备给林宝芝炒个肉酱带在路上送饼吃。
一家人不睡地忙成了一团。
同时间没有睡的，还有远在京都的俞洲平。林宝芝被盯上的事传到京都，传到俞副司令那里，林宝芝暴露很大的原因在于小儿子，俞副司令因此没有对俞洲平隐瞒。
俞洲平第一时间，就是想坐车回沈市找林宝芝，但被俞洲信刺了一句改变了主意：“你一副伤未好病恹恹的样子，拎只猫都费劲，你觉得是你保护林宝芝，还是要林宝芝反过来保护你？”
“林宝芝。”俞洲平低喃一声，把自己整个埋在枕头底下，这是林宝芝睡过的枕头，好似还能闻到些许她的味道。
埋了一会，他又钻出来，像是不舒服地捂住了心脏。从来没有人告诉他，想一个人，想到极致，心脏会很痛，痛得难以负荷。
他缓了一会，掀开被子下了床，走到了小阳台，阳台摆的那两株水仙花还生机盎然，花朵似乎永远不会枯萎地盛开着，俞洲平揪下了第一片花瓣，然后是第二片，没一会，两朵水仙花就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枝叶。
他暴躁地扯出一个笑，把叶子也从花瓶里拔了出来。
做完这些，夜还是好深，离天亮还好远，俞洲平又去抽屉深处摸出一盒烟，用火柴打燃抽上了，猩红的光点在黑夜里如一颗嗜血的星星，无端地让人发慌。
俞洲平不爱抽烟，抽烟会让他嘴巴发干眼睛干涩是一方面，还有另一方面，不少女人把烟味当成很酷很有男人味的证明，闻到他身上的烟味，会露出痴迷癫狂的眼神，他很讨厌。
所以，他只有极少数情况才会抽烟，比如心情低沉到极致，暴躁到极致，想林宝芝想到极致，而往往暴躁和想林宝芝是联系在一起的。
诗人描写相思都是惆怅哀伤美好的感觉，他却觉得自己充满着破坏欲，有疯狂入魔的感觉，需要用一支烟来压压，林宝芝如果知道，肯定要万分嫌弃他了，她肯定不会把烟味当成很有男人味的证明，她是特别的。幸好，她不知道，家里也没人知道。
一根烟又一根烟，俞洲平如木桩一样站在阳台里抽着，看着夜色一点点变淡，天边出现了极淡的一抹红痕，盛大的日出即将来临。
林宝芝是在日出快进行到尾声时起床的，昨晚做完了路上要吃的吃食，大家又热热闹闹地吃了顿丰盛的宵夜，之后离天亮还有一点点时间，她便在炕上稍稍躺了一下，蓄了一点精气神。
也就一个钟左右的时间，她竟梦到了俞洲平那厮，这还是她第一次梦到俞洲平，梦中的他都不是人，而是一朵猩红的火花，像血的颜色的火花，灼热到只是一眼就感觉被烫化。林宝芝觉得梦中的她挺有能耐，居然能认出那是俞洲平，并还试图要凑过去捧起火花，然后不出意外地，被烧了一身伤。
林宝芝打量了下自己梦中被融化到只剩白骨的手，还好是完好无损的，她忍不住呼出一口气，如果靠近俞洲平会烧伤自己，她想，她决计要分手，一定要分手。她恋爱是冲着让自己生活更美好去的，如果痛苦，还恋爱个屁？
她一起来，所有人也跟着起来了，其实也就她一个人躺下了，其他人只是在炕上坐着眯了会眼睛。罗柏也还在，他的任务，直到送林宝芝去了县城，才算是结束。
大家分工协作，挑水的挑水，做饭的做饭，收拾东西的收拾东西。七点多钟，林宝芝拿过李队长亲自送过来的介绍信和户口迁移证明，背着自己的行李，转头深深地看了眼生活了快两个月的地方，大步地走出了家门，又径自往前走去。
不回头，不会回头，这里不是她真正的家，不是她的归属，所以她不会眷恋，但眼睛好像过分的湿润，林宝芝微微昂着头，走得阔步挺胸。
许多村民都过来送她，送她一路走到村口那辆军卡上。
昨晚已经告别过了，告别的话说一次就足够，林宝芝微笑地看着所有人，抬起手挥了挥：“大家新年快乐，我走了。”
然后利落地上了车。
“宝芝，新年快乐。”不少人煽情地哭了出来。
李健壮不在送别的人群中，在某一个能看到林宝芝走的角落里。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这一趟，在林宝芝挥手时，他甚至默默地抬了手回应。他看着军卡往前开去，慢慢地变小，然后消失在蜿蜒的道路上。
他想，兴许是告别吧，告别他过去的愚蠢，林宝芝见证过他的愚蠢，犀利地吐槽过他的愚蠢，告别之后，他就不能再犯蠢了。
林淑慧说，林老二和黄翠花没了，林家人容不下她，县里的男人不可靠，她离开了他，她没有家了，她很想要一个家，一个他给的家。但是，他的父母讨厌她还来不及，肯定不会允许他们在一起。
问他愿不愿意跟她去县里生活，她在那里租了一个房子，他们重新开始，他们两个人组成一个真正的家。
于是他傻傻地点头，偷了大半数家里的钱票给她，她拿着钱票，说要上个厕所，让他站远了等，太近了怕他被臭到。
他等啊等，等啊等，等了半个钟，等来的是她的消失无踪，他傻傻地被骗了，被丢弃在了原地。
愚不可及，难怪他爹半个字都懒得和他说，难怪分家时，他娘没有半句心疼他。
李健壮用力地挥手，同自己的过去挥手，林淑慧以后会回来还是不回来，都无所谓了，她的名字从今将被彻底地驱逐出他的世界。
“那里有个人偷偷摸摸地躲在角落里同你挥手。”车里，韩泽指着李健壮所在的方向道。
林宝芝抬头看了看，车子已经开出挺远了，那些站在村口送别的人还没有散去，李健壮只露了小半身影，身影远得有点模糊了，但林宝芝还是认出了他，她道：“不用管，他应该不是在和我挥手，他可能是在和他的过去告别。”李健壮和她又不熟，反而对她多有怨恨，犯不着来和她告别的。
罗柏揶揄道：“我还以为是林同志你的恋慕者，想着俞三少要是知道的话，要醋成腌了几十年的老酸菜了，那绝对是一口就能酸掉牙。”
林宝芝脸上没有半点羞色，淡淡地问了句不相干的话：“罗副团长有对象没有？”
“没有。”罗柏摸不着头脑，“怎么，你要给我介绍？”林宝芝眼光好，给他介绍的应该不差，他脸上不自觉透出了一丝期待。
林宝芝无语了一秒，毫不犹豫地戳破了他的期待，“不，我只是想说罗副团长有闲心打趣我的感情生活，不如多费心丰富自己的感情生活。”
这话真是扎心，是他不想有感情生活吗？是他想有而得不到啊，歪瓜裂枣他不想要，一心一意帮扶娘家的也没娶的必要，唯夫命是从的他也觉得无趣，好不容易有看上的别人又看不上他，比如林宝芝……他是真的遇不上合适的啊！
幽怨地瞪着林宝芝，“所以我这不是费心请林同志帮我介绍了吗？”要求不高，有林宝芝十分之一的能力和大方性子就好。
林宝芝：“……”她认输，她没有做媒婆的能力和潜质，也对做媒婆不感兴趣，“我帮不了你。”
罗柏无比失望地长叹一口气，“我什么时候才能过上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啊！”他现在的职位升上来了，工资也高了，随军资格也有了，缺的只剩媳妇了。
他感慨的语气实在有够可怜，林宝芝想了想，说：“要不你向韩副团长取取经？他这一路，桃花不浅。”
罗柏立即目光炯炯地望着韩泽。
不是，他怎么就桃花不浅了，也就一个韩笑笑而已吧，另一个什么水的他都没见过面，韩泽躺着也中枪，冷斜了林宝芝一眼，否认道：“林同志在胡说。”
“我证明林同志不是在胡说。”韩泽的战友看热闹不嫌事大，从旁插了一句。
接下来的路程是在罗柏抱怨韩泽不够义气、韩泽有口难辩中度过的。
很快到了县城，罗柏和林宝芝郑重地握了手，“林同志，保重。”
“嗯，罗副团长也是。”和罗柏，林宝芝没有太多告别的情绪，总感觉他就像是她以前出任务的伙伴，任务结束时分开，但是等到在下一次任务，又还会再见。
去沈市车站，坐的是军用吉普。昨晚抓了那么多条小鱼，那雀组的头就算有心，也无法迅速重新调人过来抓她，因此，林宝芝心情挺放松，上了吉普车，就昏昏欲睡。
京都某座四合院。
“小姐，抓捕任务失败了。”慈眉善目的妇人深深地垂着头，“除了负责传递情报的人，其余9人全折了进去。”
坐上首的老妇人端茶的手抖了一下，热茶洒出了几滴，她像是没有察觉似地静静地看着门外有些刺眼的阳光，许久吐出了一句话：“看来，是我小看了她。”
“先停下所有的活动。”老妇人面上很快又恢复从容，“让他们尽情地喘息着放松着。”等到猎物最松弛的时候，才是猎人出击最好的时机，她之前太急了，急得差点自乱了阵脚。
“是。”
另一边，被视为猎物的林宝芝顺利地到达了沈市，顺利地和徐兴国碰了面，徐兴国算是长辈，一直关照她许多，林宝芝送了他一份新年礼物。
徐兴国惊喜地端详着手中淡黄色的液体，“林同志，这是什么？”复元剂是红色的，解毒药剂是绿色和紫红色的，听说生肌药剂是乳白色的，这淡黄色的药剂，难不成是什么新研发出来的药剂？
韩泽几人也不知道这是什么药剂，他们甚至都不知道林宝芝是什么时候配的，看着药剂的目光也满是好奇。
林宝芝腼腆地笑了一下，“这个算不上奇效药剂，是用蛇胆和一些简单的草药配的，只能稍稍调养一下身体，比如去去火气，去去湿气。”
山坳里的那一条蟒蛇被他们合伙杀了后，她把蛇胆取了，加了一些延胡索、九重楼以及甘草等，因为蛇胆够大，调配出了几大瓶这种养生液体，算是这个世界中医范畴的养生药，主针对经常厮杀出任务，留下一身暗伤的人用的。
她上辈子受过许多大大小小的伤，买不起昂贵的治伤药剂，阴雨天、冷天伤口隐隐发痛，还咳嗽，后来她跟着邻居老大叔学了一点药理后，就去杀低等级的蛇兽取蛇胆，自己胡乱试着调配了一下，调配出这种非药剂但有点药效的东西。
用着身体感觉舒适了许多。
她看着韩泽几人巴巴地看着，想着见着有份，又刷刷刷地从包里掏了几小瓶出来，一人塞了一瓶，“给你们的新年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