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征兆的吻,将苏念侵袭。
苏念睁大眼,脑子里瞬间轰然炸响——
她一点防备都没有,完全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只能被动承受着他狂风骤雨一样的侵袭。
他舌尖强烈霸道地抵开她齿关,长驱直入,攻城略地。
他唇舌炽热痴缠住她,不温柔,不细致。
像隐忍日久,终于伺机而发的掠夺者,一寸寸蚕食她的思维,她的理智蹂。
她终于狼狈地回过神,立刻用肩膀和手推他。
但他显然不给她任何逃避的机会,反而加重手臂的力度,一手撑在墙面,将她牢牢禁锢在自己怀中的方寸之间。
身后是冰冷的墙壁,而身前是男人火热的胸膛。
冰火两重天的夹击,苏念渐渐呼吸不上来,肺里的空气仿佛都被他吞噬干净。
乱了,乱了,全都乱套了。
苏念觉得自己快要窒息时,容琛终于松开她。
她立刻退缩,妄图脱离他的控制。
他却不许,扳过她的脸,迫使她与自己对视。
隔着这样近的距离,两人额头相抵,呼吸交叠,近得能看到对方瞳孔里的自己。
一刹那,空气中仿佛催生出无数暧/昧因子,在噼里啪啦地不断炸开。
他喘息着低头,眼神浓烈,声音很低,却坚定:“苏念,你要解释,那好,我现在回答你——我爱你。十年,这十年我一直在用我的方式爱着你。我不希望你再遭受任何苦难,我希望你能幸福,可是看到你后来不幸福,我又不甘心——”
苏念错愕地睁大眼,脑子完全空白了。
她的确很怀疑,这个曾经让她刻骨铭心暗恋了八年的男人大约也对她有意;
却从未想过,他对她的感情,竟比她之前所有能想象到的都要失控。
“刚才开车回去的路上,我对自己说,算了吧,放你走,让你出国,隔着太平洋,你会遇到真正对你好的人,以后我就把你彻底放下,咱们再也不见。可是,我发现自己并没那么洒脱,我已经错过过去的十年,这一次,我不想再放你走。你觉得我自私也好,武断也罢,无论如何,我要留住你,”容琛伸手,握住她纤细的肩,目光里全是恳切,“苏念,前面的十年我错过了你,后面的一个十年、两个十年、三个、四个,我希望你能陪我一起走。能不能留下来——”
苏念无所适从。
心跳得太快,几乎要蹦了出来。
这么多年,她知道,这个男人生性倨傲淡漠,从不肯在人前示弱,即便到了忍耐的极限,也能克制自持。于他而言,刚才的这段话,估计已经是他这辈子最彻底直接的一次感情宣泄。
但是,及至此刻,她仍不确定自己是否了解他的全部。
偏偏他说出的每个字句,都在她脑海里,清晰得如同电脑一样敲打出声音来。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她卑微无望地爱着他;
在他回过头来时,她却早已在心底为那段暗恋划上一个无声的句号。
年少时她能爱得义无反顾。
如今却再没有飞蛾扑火的孤勇,更清楚明白,不管有没有血缘,他们都是名义上的兄妹。
不止伦理,还有利益纠葛,盛和的继承权问题上,他和苏雪宜迟早有一战。
那时,她夹在中间又将如何自处?
还有,她那个羞于启齿的怪病,只要是有正常生理需求的男人都接受不了吧?
理智在叫嚣:她和他,不能够!
“对不起。”她深吸口气,退后一步,“请不要再这样,你的的心意,我承受不起。”
他定定凝视她,似要击破她的伪装:“你的日记本密码是我的生日,我知道,你心里有过我。你能放得下?”
苏念心底一颤,瞬间犹如被抓到现形的小偷:“我不知道……”
“我不能。”容琛声音沉笃。
苏念听到自己的心门,“轰”的一声坍塌的声音。
残存的理智,瞬间又被打得七零八落。
“你先回去吧……我、我再想想。”她仓惶躲闪开他的视线,然后,关上了门。
像逃跑一样。
-
深夜,容嘉洛早已熟睡。
苏念洗漱回来,俯身替弟弟掖好薄被,灯光下,男孩秀气的眉毛,挺直的鼻子,嘴唇微微抿着,睡颜安然。
她坐在床沿看着弟弟的脸,发了一刻呆,直到手机短信提示音响起。
容琛的短信,只有短短四个字:我等你。
思绪起伏,她终究忍不住起身,站去窗前,掀开窗帘的一角。
那辆幻影还停在楼下,车旁一道身影,在深浓夜色里无比清晰。
那是她曾义无反顾暗恋了八年的男人。
他仍未离去。
G市
的深夜,繁华与喧嚣正在一点一点消散,万家灯火渐次熄灭,只余路灯昏黄的光,将地上他的身影拉得老长。
就在这个被人告白的寂静深夜,苏念靠在窗边,遥遥望着楼下那人,忽然间潸然落泪。
她不曾怀疑过今夜他那番话的真假,更不曾怀疑他的诚意。
纠结、委屈、犹豫……种种情绪在心中膨胀。
内心的挣扎,她却无计可施,好像无论选择了什么都是错。
得到是错,放手也是错,爱不甘心,放也不甘心……
苏念轻轻放下窗帘,在黑暗中拉回神智,任凭声势浩大的纠结,和怨念纠缠着她,无法还击。
-
盛和大厦。
刚结束了一场冗长的董事会,容琛的脸色不是很好。
秘书揣踱着他的脸色,中规中矩报告完事项,就关门退了进去。
办公室里满室安静,外面台风过境,外面几声电闪雷鸣后,哗哗下起了雨。
盛夏的雨,来得猛烈而直接,落地窗被雨水冲刷,模糊了一切。
容琛俯身坐到沙发上,静静抽完一支烟,才拿出手机,拨了一个电话。
那头依旧是甜美的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从早上到现在,一直如此。
思来想去,他拨去住的地方。
家政阿姨在那头告诉他:“小姐一大早就把小少爷送回来了,说她要临时出去几天。”
“她要去哪儿?”
“去哪儿她没说。”
……
挂断电话,容琛的脸色更加沉郁。
他知道,她在躲他。
-
苏念的确是在躲容琛。
她几乎是落荒而逃,去了机场,随便买了张机票,就逃到千里之外的乌镇。
昨夜的最后,容琛说会给她时间考虑。
而她依旧无法答复。
她不能从容面对,于是只能像鸵鸟一样,把头埋进沙子,又可以安然躲回自己的躯壳。
躲得越远,仿佛才会觉得越安全。
从而远离他,摆脱他,忘记他。
乌镇,一个避世的江南水乡。到处是古韵古风的江南式老建筑,白墙青瓦,黄昏的拱桥,静谧的栈道,悠闲的路人,仿佛能拂走人满身疲惫。
苏念坐在在客栈的回廊发呆,静静看着天色一分分变暗,四下渐次亮起灯火。
古镇黄昏,水光潋滟,桨声灯影,俨然身在画中。
身后有人走近,一个熟悉的人影径直在她对面坐下,嗓音疏懒:“说句好久不见,似乎又显得太薄情了。”
抬起头,黄昏暮色下,易哲南坐在对面。
他看着她,嘴角仍噙着那抹玩世不恭的薄笑。
自那一夜后,她与他多日不见。
此刻在这千里之外古镇相逢,却已隔着十万八千里的距离。
让她恍然,又有些安心。
“你怎么来了这儿?”她平静问。
易哲南懒洋洋说:“想来就来了,就是没想到你也在这里。”
再次相对而坐,上次来这里的记忆还犹自在目。
那还是两年前,彼时他们刚刚订婚。那也是个夏天,他们来这里一起看露天电影,一起逛水上集市,一起坐乌篷船夜游西栅……做尽了天底下所有恋人都会做的俗事。
今时今日,故地重逢,却有种时空倒转的荒谬与苍凉感。
易哲南显然知道她的近况,问:“为什么会突然决定出国?”
“没有原因,就是想出去充电学习。”她避而不答。
“是因为他吧?”易哲南直接挑破,不等她回答,就刻薄地讥讽:“怎么就忽然要走呢?毕竟暗恋了他那么多年,人家总算肯回头多瞧你一眼,就这么走了,有点不划算,对吧?”
苏念淡然地提醒:“易哲南,我现在就可以回答你,我是真的要走,也不打算和他在一起,以后更不会再出现你面前碍眼,你真的没必要至今仍对那件事耿耿于怀。”
“你以为这样说,我就会原谅你了吗!”他沉下脸,又开始旧事重提。
苏念失笑:“我们结婚两年,冷战的时候就有四分之三。你用两年的四分之三来惩罚了我,这还不够原谅的理由吗?”
他并不否认这一点,“那又怎样?是你先欠我的!我不觉得后来我做的事有什么过分,是你应得的!”
每次都是这样,交流总能失败。
那件事,一直是她和他之间的心结,一个死疙瘩,根本解不开。
气氛僵了下去。
苏念知道和这个人已经无话可说,站起身,“随便你怎么想吧,我要回去了。”
易哲南却不甘心,一把拽住她的手,“是不是除了高中时候,后
来所有事,我都晚了他一步?你告诉我,除了比我有钱,他还有哪点比我好?”
他掌心滚烫,苏念这才察觉他在发烧。她试图挣扎,却挣脱不开,“易哲南,你生病了,你应该去看医生,而不是来我这里无理取闹。过去的事,错也好,对也好,请你把它放下。”
易哲南被她说中心思,立刻否认:“我没有放不下!”
苏念抬起头,淡淡看着他。
他被她清亮的眼神看得极度不安,仿佛要为自己扳回一局似的,口不择言地说:“不要以为我看不出来,你这是在为自己找借口!”
“你一定要这么理直气壮吗?你认为,现在我还需要为自己找什么借口?”
他咬着牙:“正大光明和容琛在一起的借口!”
她深吸口气,心平气和地说:“我想有一点你至今都没有搞清楚。是,我是暗恋容琛,可在那段婚姻里,我并无任何实质过错。冷战、出/轨、搞出私生子,甚至提离婚的都是你,从法律层面来讲,我苏念不欠你什么,而是你易哲南亏欠了我。就算我现在要和容琛在一起,也根本不需要什么理由。”
易哲南静静看着面前曾经是他妻子的女人,他觉得此刻的她浑身上下都透着一种似曾相识的倔强。
这种倔强,从高中时代开始,就在她身上扎了根,他曾为之着迷,也曾为此苦恼。
而现在,他恨透了她的倔强,也恨透了她说的这番话。
“苏念,我不好过,也不会让你好过!你休想和他在一起!”他仍攥紧她的手,固执地始终不肯松开。
“易哲南,你放手。”
“我不放!”
他的声音在昏暗的光线里飘过来,闷闷的。
两人就这样僵持,犹如一场你进我退的拉锯战。
直到身后响起隐忍不住的抽泣声——
客栈走廊灯笼的光一闪一闪照在大腹便便的徐蔚蔚身上。
易哲南这才愣了一愣:“蔚蔚,你怎么来了?”
“哲南哥哥,你们……”徐蔚蔚颤抖咬住唇,一步步往后退,却踉跄着跌倒。
她的红裙在昏黄的灯光中红得凄艳,有血顺着她腿根流了下来,滴落在客栈走廊的木地板上,然后慢慢越聚越多,分外惨烈……
-
徐蔚蔚出现早产迹象。
在被送进医院三小时后,剖腹生了个女儿。
易哲南放荡不羁惯了,却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当助产护士把哇哇啼哭的婴孩抱到他面前时,他表情惊惧,又不安,竟是不能接受似的后退两步。
护士只当他是初为人父心情太激动,笑盈盈道:“先生,恭喜你,是个小公主,因为她有点新生儿黄疸,得先去保温箱住几天,你先抱一抱她吧?”
易哲南狼狈地别开脸,犹豫半晌,才伸出手,接过那小小的一团。
襁褓里的小婴儿,脸还皱巴巴的,眉目间却已有了他的影子。
这的确是他的骨肉,是他的女儿。
他抱了孩子几秒钟,终究无法太快适应父亲这个角色,生硬地把孩子还给了护士。
旁边几个医护人员面面相觑,都有点意外,加上襁褓里的婴儿一直在哭,气氛顿时有点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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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念才去医院外买完夜宵,回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今晚的事情太突然,易哲南还发着烧,身边又没带助理,她一时不好走开,只得留下来帮衬着。
看到护士把孩子抱走,她才上前,将手里的食品袋递过去,“忙了大半夜,你还在发烧,吃点东西垫垫吧?”
易哲南摇头,“谢谢你今天留下来帮我。”
“没事,就算是普通朋友,我会这么做。”
苏念在他身边坐下,又说:“恭喜你,做爸爸了。对徐蔚蔚我不评价,但孩子是无辜的,她很可爱。”
易哲南却问:“你信吗?我以前幻想过无数次将来我当爸爸的这一天是什么样,也无数次幻想,孩子会是儿子,还是女儿,是像我多一些,还是像你多一些。现在回忆起来,这个设想是不是很好笑?”
苏念不防他会说这个,一时不好再回应给他什么,只能缄默。
易哲南看着她的反应,良久,垂下头,将脸埋入掌心,仿佛疲累至极,“其实你今天说得对,我的确一直没有放下过去的事。之前在客栈我对你说的那些,都是混帐话。苏念,我承认,打你、冷战、出/轨,甚至离婚……都是我对你的报复。我恨你对我的隐瞒,我恨你心里装着另一个男人,是我一直放不下那段婚姻。因为你就是我心上的一根刺,扎在那里,难受,拔出来,又舍不得……”
他停顿良久,肩膀微微颤动,灯光下,两颊有晶莹的一线滑落。
像在落泪。
然后,他说:“对不起,我爱你,苏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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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医院,是极其安静的。
易哲南发着烧,最终被劝去挂点滴。
输过液后,他渐渐睡了过去。
他睡得并不安分,苏念守了他一会,探了探他额头,还好温度已经降下去了。
正欲收回手,他却突然睁开眼睛,胡乱抓住她的手,有些欣喜地说:“老婆……你回来了!我们不要再吵架了好不好……我们回家……”
苏念一怔,随即想,他大概是梦见了过去的事,并没真正醒过来。
果然,易哲南迷迷糊糊嗫嚅几句,又闭上眼,慢慢睡着了。
睡着了的易哲南,睫毛细长,鼻梁挺拔,嘴唇倔强地微抿着,再无平时的薄情冷酷。
像个纯良无害的孩子。
确定他睡得很沉了,苏念才轻轻抽出自己的手。
她把医生开给他的药,轻轻放在床前的柜子上,然后关上门离开。
对不起,我走了。
她在心里对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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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念订的是周二下午返回G市的机票。
她有意把时间掐得紧,周二下午回G市,周三中午去往美国的航班,留给她只有不到二十的时间。
该见的人见了,该交待的去交待了,该解决的去解决了。
如此,就可彻底与这里的人与事道别。
过了安检,在机场候机厅,她将关机两天的手机开机。
开机瞬间,登时冒出一大堆未接来电,未读短信,有同事的,有朋友的……苏念不敢细看,匆匆一掠而过。
先打了个电话给蒋瑶报平安,才刚挂断,手机又震动起来。
那串熟悉的数字在屏幕上跳动。
哪怕她一直有意没存过容琛的号码,这串数字也烂熟于心。
之前所有壮士断腕的坚定,在一瞬间又偃旗息鼓。
“这么多天不开手机,你在躲我吗?苏念,我不是洪水猛兽。”容琛薄怒的声音,自线路那边传过来。
“……手机没电了。”她慌不择言,找了个最蹩脚的借口。
“没电了你不会充吗!一直不开机,知不知道上回你出事才多久?”
“我只是——”
“只是什么?试我?试我会不会着急?试我那晚对你说的话是不是真心?!”
“没有,我没想过要试你。”
那边沉默一刻,挂断了电话。
苏念握着手机,心中苦涩。
故意不开机,她的确没在试他的心,而是在试她自己的。
这几天,她虚张声势地把自己放空,与外界切断联系,然后几乎一刻不停地命令自己不许去想那一晚的事。
可是佯装淡然的后果,就是在深夜寂静无人的时刻,与赤/裸裸的犹豫与想念四目相对。
苏念笑话自己矫情。
这种流俗又别扭的戏码,试出了真心,又能怎样?
试出了真心,横贯在他和她之间那些的问题就不存在了吗?
她就能心安理得正大光明和他在一起了吗?
她那个难以启齿的怪病,就能自动痊愈了吗?
电话又再响起,还是那串数字。
“还有事吗?”苏念只当他还在生气,默默等待他接下来的质问。
谁知他这次停了一会,放缓语气:“没事,怕你再关机了。”
“……这次不会再关了。”
他听出她背景里空乘催促乘客登机的声音,“你在机场?”
“嗯。”
“几点的飞机?我来接你。”
她忙说:“不用——”
“听话,别犟了。”他却已不给她拒绝的机会,然后将电话挂断。
-
飞机在下午四点钟抵达G市机场。
G市在下雨,阴沉沉的天,空气中都是雨水的味道。
苏念随着人流从登机口出来,理智仿佛也在逐渐清醒。
走出闸口时,她忽然开始紧张,连包里手机响了很久才后知后觉听见。
还是那个号码。
相比之前,这一次,她心情平静许多。
“我以为你再也不会接我电话,这种事你做得出来。”
“那你还一直打?”苏念觉得自己大概是昨晚在医院呆久了,她有点感冒症状。身体温度上升,思维也跟着直线乱窜。
“我在跟自己赌,赌我在你心里的份量。”电话里那个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缓,带着成竹在胸的笃定,甚至,还有丝难以察觉的的柔和。
接着他说:“抬起头,你十点钟的方向。”
苏念忽然心跳加快,下意识看去。
前方人群中,一道身影。
他个子高,肩
宽腿长,相貌又生得好,在人群中就格外扎眼,想不注意到他都不行。
苏念顿住脚步,看着他一步步朝自己走来。
周围一切喧嚣人声仿佛淡去,她觉得自己此刻有站在悬崖边的错觉,仿佛一步踏错,就会陷进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