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了,先坐,姐去给你热饭。”
朱淮秀声音有点冷淡,她放下鞋底,站起身准备去厨房。
“姐,我吃过了,你坐着,我跟你说说话。小妹呢?”
朱淮川一眼就瞥到了那把放在床头的剪刀。
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原主真的太混蛋。
朱淮川心里发紧,而朱淮秀却被弟弟的话给惊住了。
她的这个好弟弟,什么时候会用这种语气,说这样的话了!
他晚回家是常事,只要来敲门,就是让她给热饭的。
脾气还不是一般的大,各种嫌弃,很少能满他的意。
从来就没有询问过妹妹。
这是,明天的太阳要从西边出来的节奏?
“姐,你坐下啊。”朱淮川又说了一句,才把愣神的朱淮秀拉回现实。
“小妹说,她不敢回来,她害怕。”
朱淮秀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便不再言语。
小妹朱淮凝,今年15岁,在公社中学读书。住校,每个星期六放完学后回家,星期日下午回校。
今天是星期六,应该是回家的日子。
竟然因为害怕那些要债的上门,而选择不回家。
朱淮川的心,很疼很疼。
朱淮秀又拿起了鞋底,开始默默地纳起来。
一家四口的鞋,都她做。
每天晚上纳鞋底是必修课。
朱淮秀是个心灵手巧的姑娘,村上妇女们做鞋,没有鞋样,都找她剪。
按照她剪出来的样子做鞋,大小肥瘦无不合适,合脚。
顶替父职那件事,在她心里确实掀起了涟漪,但早已归于了平静。
从小,她就很疼爱弟弟,有一口好吃的,都省给他吃。
长姐如母。
不过,自从他当了老师后,她越来越讨厌他。
有人问起弟弟做什么,她都不好意思说是教师。
他那能叫老师吗?
不像老师,不能干老师的活,也就罢了,那是学校领导操心的事。
可现在,像个什么样子,家里哪里还有几天安宁?
她几次看到老父亲,私下里偷偷抹眼泪。
父亲复职后,家里的日子一下子火红起来。父亲每月领工资,弟弟顶职后,也月月领工资。
不会当老师,但工资却是一分不少的。
自己呢,在生产队挣工分,苦是苦点,吃的穿的,比一般社员人家不知强了多少倍。
每天都能吃上白米饭,都能吃上白馒头,一星期吃一次肉,也没问题。
这在整个小王庄大队,乃至朝阳公社,都排得上号。
可这样的好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
就被朱淮川给作了。
先是跟杨招娣定亲。
也不知弟弟中了什么邪,介绍了那么多好姑娘都不要,非杨招娣不娶。
杨招娣长得是不错,可那不是一般的泼辣。
开着拖拉机,一阵风一阵雨的。
她是公社的拖拉机手,她姨父原本是把她安排在供销社当营业员的,可她不会算账,干不来。
这也怪不得她,只读过小学一年级。
可也是奇怪,开拖拉机,倒是一学就会。
杨招娣也就罢了,可她妈,全大队头号泼妇。
整个生产队里,就没有没跟她吵骂过的。
当然,全部是丢盔弃甲。
杨招娣她妈,还有个特点,就是脸皮厚。
一轮吵过来,前面吵过的,早已和好如初。
然后,开始第二轮的吵骂。
如此循环往复,以至无穷。
自从弟弟跟杨招娣确定关系后,就再没给家里交过钱。
这也就罢了,反正还有父亲的一份退休金。
可是,谁也没想到,他一个打铃都打不好的人,竟然学会了耍钱。
要债的来家里越来越勤了。
家里结余的那点钱,哪里填得满赌债这种无底洞?
要债的,懂得他们这个家的七寸在哪。
只要过来,就是拿朱淮川的工作来要挟,声言告到上面去,让文教局开除,云云。
朱海波最吃这一套,都是拿钱消灾。
现在,钱没了,这灾拿什么去消?
朱海波当然也挣扎过,他跑去学校,找校长探口风。
校长怎么可能说朱淮川的好话,云里雾里的说了几句不着边际的废话。
让朱海波更加不安,不确定的东西,更会引发焦虑。
朱淮秀一个在农村长大的女子,又能有什么办法?
这段时间,她发现,自己成了那个叫侉三的新目标。
这让她很恐惧,可又毫无办法。
她能做的,就是在这些人来的时候,把剪刀放在手边。
晚上睡觉时,剪刀放在枕头底下,时刻准备遭遇不测。
只要那些人敢动,她就敢拼命。
可是,她不敢保证朱淮川堕落到了什么程度。
万一,自己这个弟弟,伙同那些人,里应外合来害她,就怕怎么防也防不住的。
想到这些,她脸上就有了愤怒。
朱淮秀神情的变化,朱淮川自然看到了。
“姐,我过来就是想告诉你,之前的朱淮川死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新生的。”
朱淮川实话实说,朱淮秀自然不会信。
她是想不到会有穿越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的。
她只是再一次感到意外,她的弟弟,什么时候学会说这种哲理性语言了?
“别说死的活的这种没用的话了,你要还是个人,就不要再赌了。爸身体越来越不好,整夜整夜睡不着,咳嗽越来越厉害。……”朱淮秀没法再说下去,眼圈红了,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
“姐,明天,将是崭新的。”
朱淮川边说边出了西厢房,并轻轻地带上了门。
朱淮秀怔忡了一会,狠狠地点了点头。
但愿吧。
不知怎么的,这一夜,朱淮秀睡得很安稳。
出来后,朱淮川并没有回自己的房间,他走出了院子。
避让,并非胆怯,而是策略。
小王庄大队,既是一个自然村,也是后来的一个行政村。
村庄虽然缺少统一规划,但农户基本上分为两排,中间是一条贯穿东西的村道。
沿着村道,朱淮川来到前排的一户人家,现在他所处的位置,是这户人家的屋后。
扑通!
从地上拾起一块碎石,从不高的院墙上扔进院子。
院子里的狗叫起来。
朱淮川站着不动。
过了一会,一声吱呀的推门声响起,从小后门,走出一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
正是朱淮川的牌友之一大公丫。
大公丫姓王,大名王星,但很少有人记得他这个名字,庄上人都叫他大公丫。
当地人给孩子起名字,都有一些地方特色的意义。
比如杨招娣,她上面有个姐姐杨盼弟,结果没盼来弟弟,又是女娃,就起了个招娣的名字,希望招个弟弟来。
巧合的是,她下面真来了个弟弟。
就因为这个,杨招娣在家里的地位,就比她姐杨盼弟要高许多。
因为盼弟没盼来弟弟,而她招娣,招来了弟弟。
当然,这是女娃之间的比较,跟她弟弟杨宝相比,那就什么都不是了。
这大公丫的名字,也是有说法的。
他父母头胎就生了个男孩,可惜没成,夭折了。
二胎又生了男孩,就赶紧给这个儿子命名公丫。这是告知冥冥之中的神明,他们这儿子,就当丫头养了。
这跟有些人家起个阿猫阿狗的意思是一样的。
不过,人家这公丫比阿猫阿狗还多了一层意思,就是希望下胎能生个真丫头,生个闺女。
公者,雄性也。公丫者,雄性之丫头也。
说来也巧,大公丫养活了,而且,下面还真来了两个妹妹。
这让王家夫妇对这种命名法,深信不疑。
这一家见成效,有类似际遇的人家,也就纷纷效仿起来。
农村人相信这个,朝阳公社这一带,乳名叫公丫的,还真不少。
王大公丫揉着眼睛走过来。
待来到切近时,朱淮川猛地上前一步,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挥拳就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