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久臣带着众人来到前厅,这次他是牵着穆长萦的手没给顾合知一点机会。顾合知跟在后面摇头,心里寻思着莫久臣吃醋个什么劲儿,他对阿萦一直都是家人般的兄妹之情,何必要防着他。
穆长萦落座之后等不及顾合知坐下直接说:“老顾,我有急事想要问你。”
顾合知自然知道穆长萦要说什么,坐下后说:“你想让我做什么?”
穆长萦心虚。其实她是没有资格让顾合知放弃他一直坚守多年的愿景。他是北驰覆灭后的难民,又是被柯幻天所救,论到家仇国恨顾合知远比她要大的多。她无权让顾合知放掉仇恨答应她背叛柯幻天。
可是——
穆长萦不想让顾合知死。莫久臣步步紧逼,柯幻天旧部等人必死无疑。她已经将所有的真相告诉给莫久臣,接下来必然是莫久臣强有力的攻击。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莫久臣对芳草阁和北驰人最后的结果必然是赶尽杀绝。
北驰旧部不是没有做过反抗。半年来,他们隐姓埋名藏于深山,可是大大小小试探性的冲突发生过几次,最后全都是死在监尉司的爪牙之下。
莫帝死在白黎手里,当今小皇帝又是穆祥的骨肉,芳草阁的手伸得太长,看似好像将一切都掌握在手里,可是现实呢?现实就是即便他们占尽天时地利,不还是被莫久臣玩弄于股掌之中。他们看似掌握的一切优势早就在莫久臣的算计当中,就等着他们有所动作,给他们致命一击。
莫久臣过于强大,即便柯幻天率领千军万马,论心机和狠毒都不敌他。更何况,穆长萦还推测出一个连自己都不相信的结论,等待着被人确定。
顾合知见她犹豫问道:“你想问什么?”
穆长萦突然沉默片刻,缓缓问道:“其实——我娘留下的玉佩并非兵符吧。”
说出心里一直纠结的问题,穆长萦放下了重担更加坦然。
莫久臣和顾合知以为穆长萦会说南商朝廷和北驰旧部的矛盾,用尽心力想要缓和或者提出其他的办法,没想到她一开口说的是前尘往事,说回到了最初的起点。
顾合知问:“你为何有如此想法?”
穆长萦一直观察顾合知的表情,看到他的不解和疑惑,最终是自己提出了疑问。
“我最近一直在琢磨,我母亲留下的玉佩是否真的是可以号令十万大军的兵符?”穆长萦说出自己藏在心里已久的疑问:“按照年纪来说,可以号令北驰旧部几乎都是柯幻天的年纪或是比他更大,年轻小辈并没有经过战乱,又有多少人会成为大军中的一员?”
莫久臣与顾合知相视一眼,发现不约而同相视错了对面的人,互相又嫌弃了一眼。
穆长萦一直思考一边说:“半年前的华京一役天下皆知,就算是没有兵符,可是作为云英公主女儿的我早已经暴露身份。为何半年来,没有任何一方新势力或是前来打探的人出现在芳草阁?”
莫久臣赞同穆长萦的话,同样好奇其中缘由,向顾合知抬下巴让他回答。
顾合知自动忽视莫久臣的疑惑,回答穆长萦说:“半年以来我们一直躲躲藏藏一直都居于——”
顾合知看了一眼莫久臣,差点说出他们藏匿的地点,转换话锋道:“藏身之地不易被找到,更何况摄政王有心剿灭,我们正处于危险之中,即便有人有心打探情况也不会轻易露面。”
穆长萦对这个回答表示认同:“既然柯幻天受到重创,他必然会比任何人都需要兵符,可是后来为何不找了?”
顾合知说:“兵符很重要,但是现在最重要的是——”
顾合知抬头看着穆长萦,实在说不出口“你”这个字。
穆长萦瞬间理解,很是无奈说:“是我?认为拿我来威胁王爷比先找到兵符更有效?”
顾合知艰难的点头。
师父让他和白黎照顾好阿萦,其目的就是要阿萦平安生下孩子,拿这两条性命来威胁莫久臣。这个主意还是穆祥出的,他有过这样的经历,深知一个母亲对孩子可是付出任何牺牲。
起初顾合知非常反对这个建议,不惜与柯幻天刀枪对峙。那时候穆长萦胎像出差错,稍不留神可能会出现流产或是一尸两命的可能。顾合知知道穆长萦对肚子的孩子有多么珍惜,不忍让她失望,更不忍心让她因此丧命,所以才勉强答应下来,请求师父让白黎去救治阿萦。
期间,顾合知细心照料穆长萦,甚至在京中开始给她找多出可以生产的宅院,目的就是等到穆长萦平安诞下孩子之后,隐瞒柯幻天护送他们母子俩离开。只是人算不如天算,没等到走到这一步的时候,出现了阿萦劫法场这一幕。
莫久臣冷着脸色转着手指上的扳指。他早就料到柯幻天的鬼把戏,可是从顾合知的嘴里听到之后,怎么听怎么不痛快。同样不痛快的还有穆长萦,提前猜到和现场听到绝对是两个心情。
顾合知想进一步解释,可是他能解释什么?无论怎么说,最后的结果都是让阿萦受了委屈。
穆长萦看着一言不发的顾合知又是一声长叹,心道:老顾哪里都好,就是一面对她和他师父之间的矛盾的时候,总是默默扛下了所有。柯幻天就是抓住这一点处处利用他,因为柯幻天知道,顾合知不会与他翻脸定会配合他。
穆长萦说:“我现在怀疑,兵符是假的。是母亲当年为了自保编造的谎言,就连柯幻天也被骗到了。”
皇族孤女,北驰落难公主。云英公主为了守住自己的破烂山河不甘心的委身于柯幻天生下穆祥,为了能够延续血不惜隐姓埋名嫁给曾经杀害北驰官员的穆章。那她完全有可能为了让更多北驰旧部安心编造出一个兵符的故事,为了让南商朝廷忌惮用兵符做她的护身符。
这么多年来,知道兵符的人只是知道兵符的存在,但无人见过更无人看到兵符被用过。十万大军啊,要是有十万大军北驰怎么可能会覆灭?要是有十万大军为何拖到现在还没有被使用?
华京一役之后,穆长萦一直在想十万大军存在的合理性。她实在无法相信这支北驰之师真实存在,北驰旧部是否都活在世上亦或是还有复国之心。现在柯幻天的队伍里除了芳草阁的原始骨干,大多都是这几年流离失所的难民,他们是反对朝廷反对莫帝朝政,走投无路的南商人,莫帝已死,新皇继位,他们还会有那么大的仇恨吗?
没有。
穆长萦劫刑场之后,芳草阁悄无声息。因为他们觉得用一个摄政王妃换芳草阁的首领之一很划算。只有真正的北驰人才会知道穆长萦的身份有多重要,只要她在,芳草阁的复国热情才会有精神旗帜。现在芳草阁关于穆长萦被控摄政王府之事没有任何的动静,只能说明一点,芳草阁的领袖阶层出了问题。
穆长萦回头看向莫久臣,后者看出穆长萦眼中的失望,心底突然空落落的,知道自己已经瞒不住了。
“王爷。”穆长萦扯开嘴角:“让我和老顾单独淡淡。”
莫久臣看了一眼顾合知,答应下来:“好。”
莫久臣走出去顺便将门关好,他很想留在门口听他们在说什么,可是他忘不了刚刚穆长萦的失望,最后选择远离门口站在院子里等着他们。
穆长萦深吸一口气说道:“你其实被莫久臣关了很多天吧。”
顾合知诧异,坦诚道:“嗯。你劫法场那晚我想来带你离开,没能逃得过莫久臣设下的天罗地网。”
穆长萦说:“真是糊涂。刘行刚刚回去阁中,你不在那里,场面得该多混乱。”
顾合知说:“那里有义父。”
穆长萦说:“可是你义父孤木难支。”
顾合知瞳孔微缩,不知道阿萦何意。
穆长萦轻拍肚子里调皮的家伙:“如果我是柯幻天,此时可是代表北驰旧部的公主之女一时冲动落入摄政王府,我会想尽一切办法把这个重要的人从王府带回去,将她关在另一处以备不时之需。而不是像现在将这颗重要的棋子拱手让给莫久臣,让我失去威胁莫久臣的工具。除非——”
顾合知恍然大悟:“除非——师父失去话语权或是被人说服放弃了公主之女这颗棋子。”
穆长萦说:“前几日穆祥借着去万安寺之机跟踪穆祥,以他的能力定然能够从蛛丝马迹之中摸到芳草阁新的据点。”
顾合知心生不好的预感。
穆长萦说:“同样是那天,高太后带着小陛下来找王爷。堂堂太后和帝王放下尊驾来到王府低声下气,如此放低身段肯定是受人不断的蛊惑。高太后的身边只有一个居心叵测的穆祥,这等主意定是他出的。高太后不是来找莫久臣闲聊的,是穆祥让我看到小陛下,知道我现在母爱心软,让我对小陛下产生怜悯之心。”
穆长萦深吸一口:“我确实是那么做的,万物混沌都与那无辜稚子无关。那孩子若是帝王之子,我尚且会心狠。可是那孩子是我的侄儿啊,我作为姑母又怎会忍心让一个小孩子去祭这江山?”
穆长萦连穆祥的存在都可以接受,又怎会接受不了一个不到两岁的娃娃。穆祥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故意让小陛下现身勾起她的仁慈,给他创造了这段时间。
穆长萦安抚好肚子里的孩子说:“你不在,刘行重伤,柯幻天听从穆祥。现在的芳草阁恐怕是变了天。柯幻天本就是利用复国想要建立他的新朝,可是他心念我的母亲尚且存在一丝犹豫。可是穆祥不是,他可是母亲的血脉自诩天皇正统,帝位上的是他的孩子,是他离帝王最近的阶梯。是穆祥放弃了我的价值转换了目标,妄图摆脱累赘的芳草阁。”
穆长萦越想越害怕:“老顾,旧部怕是要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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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久臣站在院子里紧盯着门口,他不知道里面在说什么,但是他能够大概猜到。沉稳下来的穆长萦只要稍加一想就能够想到这种可能性。
啪地一声!顾合知从房间里冲出来,只是看了一眼莫久臣直接飞奔离开王府。南旧亭正要去追就听到里面的王妃喊他:“阿亭!你进来!”
南旧亭的步子停住,回头看向王爷等他命令。莫久臣摆手让南旧亭进去吧,至于顾合知,他相信他会回来的。
南旧亭走进去,听到王妃说:“门关上。”
“是。”南旧亭回身将门关上,留下一个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
南旧亭走到王妃前不远处,双手拱礼:“王妃。”
穆长萦看着穆长萦袖口处露出的一截红色的疤痕:“你受伤了?”
南旧亭下意识看了一一眼袖口处:“是属下无能。”
穆长萦说:“看样子是新伤。”
南旧亭说:“是前几天受的伤。”
穆长萦说:“是追查穆祥找到了芳草阁新据点受的伤?”
南旧亭立刻单膝跪地请罪。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下跪认错,他其实什么错都没有,只是看到王妃冷漠的表情,听到她漫不经心的口气就不由地感觉到自己做错了什么。
穆长萦歪着头想看南旧亭的表情,奈何他低着头看不清,只是能看到头顶写着“请罪”二字。
穆长萦说:“芳草阁的新据点在哪里?”
南旧亭老实回答:“城东郊外十里处观音庙。”
穆长萦问:“柯幻天还活着吗?”
南旧亭说:“活着,暂时被穆祥下令关了幽闭。”
穆长萦问:“为何关幽闭?”
南旧亭答:“芳草阁已经认穆祥少阁主的身份,全听穆祥指挥。”
穆长萦深吸一口气尽量保持理智,此时此刻绝对不能让自己乱了阵脚:“穆祥可有说他是我——云英公主儿子的身份?”
南旧亭答:“是。芳草阁其他成员认为王妃已经无用可放弃,全由穆祥作为北驰旧部的精神象征。”
穆长萦再次深吸一口气:“这是王爷设计的?将我从芳草阁中摘出去?”
南旧亭不得不承认:“王爷只是不想让王妃成为芳草阁的棋子,稍加运作而已。芳草阁真正的格局变化还是穆祥一手操控的。”
穆长萦苦笑。本是趁机追杀芳草阁的好时机,莫久臣还是选择了放弃。只是为了能够让她成为弃子,平安无恙的回到这里。接下来他会做什么?追击还是再次放任?
“阿亭。”穆长萦让南旧亭起来,对他说:“求你帮忙。”
南旧亭拱手:“属下不敢。”
穆长萦缓缓站起来握住他的手腕:“这件事只有你能做。帮我——”
南旧亭不敢拒绝王妃的请求:“王妃请讲。”
穆长萦用尽力气说:“帮我救阿黎,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