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妹像往常一样走在小路上,手里捻着根枯草,嘴里哼着愉快的小调,偏系于一侧的粗麻花辫一甩一甩的,显出几分未脱的稚气。
走着走着,她似乎有所感应,一回头,果然,身后不远不近跟着个人。
“斐儿,你怎么跟来了,快回去,我快到了”七妹欢欢喜喜的转身,冲来人挥舞手中的枯草。
少年并不回答她,脚下微动,看似寻常的迈步,却顷刻就到了七妹的面前。
“你来作甚,都说了我不用你送”七妹一边高兴的嗔着,一边伸手,想替他拂掉衣袖上沾的草屑。
少年一动不动,任她动作,琥珀色的眸子清冷,看着面前的女子,透出一丝怜悯。
她是他选中的人,无父无母、无依无靠,他尚存的仁慈让他没有立即动手,反而还让她寻上了门,已是失策!
今儿,为了阿姐,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放过她的。
七妹犹自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之中。
冷光一闪。
可惜,她的手却永远也挨不到少年的衣袖了,因为她的胸口,被插上了一把锋利的匕首。
七妹有些茫然、有些疑惑,低头看着胸前,嘴唇张了张,然后无声的倒下。
少年单薄的唇紧紧抿着,俊美的脸上像覆了寒冰,他蹲下身子,像解剖烤鱼一般手法娴熟,不过片刻,手中就多了一个黑色的油纸包。
他的手薄而修长,十指纤纤水灵灵像刚剥的嫩葱,简直比女子的手还秀美白净,此刻却染了几点刺眼的血迹,好比世间最纯净的东西沾染上了让人无法忍受的污渍,亵渎了神物。
天色愈发暗了,起了风,吹得夹道的野草东倒西歪的睁不开眼睛。
少年起身,撒了些白色的粉末状东西在尸首上,很快,尸首融融化作了一滩褐色的液体,连衣裤鞋袜都一并不见。
方才还咋咋呼呼的女子现在变成了一小团,安静得仿佛从来都不曾出现过。
少年掂了掂手里的油纸包,又看了看自己染了血迹的手,心中升起一股后知后觉的彷徨之感。
转念中,他似乎又看到阿姐的嘴角溢出了乌黑的血液,眸色就坚定了下来,硬如磐石。
他所有的柔情不过是为一人所有,至于其他人,他管不了太多。
少年并不多做停留,提着油纸包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等他悄然回来时,洛宝珠犹自躺在床榻上,想少年既然已经同意七妹搬过来,就代表他已经在慢慢接纳七妹,等他二人相处融洽之时,也就是自己离开的时候了。
“吱呀”木门被轻轻推开。
洛宝珠赶紧闭上眼睛装睡,往常这个时候她早已入睡,若被少年发现自己还未睡着,又该是好一阵唠叨了。
放得极轻的脚步声靠了过来,温柔的替她将搭在被子上的手放入厚实的棉被中掖好,然后就久久没了动静。
洛宝珠眼皮沉重下来,渐渐的就由假寐变成了真睡,呼吸平缓而绵长,没有嗅到空气中一股极淡的血腥味。
少年静静地伫立在床边,他弯着唇角看自己的杰作,榻上之人盖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个脑袋,一头蓬乱的黑发半遮半掩着苍白的小脸,小巧的下巴带出点俏皮的弧度微微上翘,似乎又尖削了不少。
少年凝了笑,他合衣上了床,轻手轻脚的侧躺在榻上,也不盖棉被,只睁着双澄澈至极的眸子温柔的看着沉睡的女子,清澈的眼底流露出的深情让人沉溺。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
*
暗夜下的苍穹似被打翻的墨汁浸润,浓黑骇人。
虚空的群山中,一袭红袍的男人慵懒的卧在巨石上,歪着脑袋眯着一双细长的桃花眼,抬起左手,“槐槐,你过来”
女人不作声,贝齿咬着红唇,姿态僵硬的扭头,仿佛想要避开对方的触碰。
“你在想什么?”男人并不介意,收回手又笑盈盈的开口。
“自始至终,你都在骗我”女人透过凌乱披散的潮湿长发,绝望而无助的盯着男人。
“什么骗不骗的,说得这么难听,不过是些你情我愿的事”男人轻笑一声,眸光潋滟,绝世芳华。
“你到底想干什么?”女人强撑着单薄的身子发抖。
“想干你”
男人邪邪的一笑,长袖一挥,将女人卷至了身下,欣长的身子覆了上来,指尖轻点过女人的唇瓣,“我们可是一起度过了很多难忘的时光,吾记得槐槐可是很满意吾的表现,怎么,几天不见,忘了?嗯?”
他的声线低沉而沙哑,能魅惑人心。
“你利用我拿到转生,将花蛮最后一缕魂识拉回到这空间与他相遇,根本就不是想帮助他们,只是为了得到桃珠,对不对?”女人偏着头不看他。
“都说胸大无脑,看来这话对于槐槐来说,只说对了一半”男人轻挑的盯着女人因为被水浸湿而显得凹凸的身材。
“焱,你收手吧,我求你了,我本就有愧花蛮,你不能再这样对她,你做的这些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你放过花蛮吧”女人无力的摇头,看面前这张妖孽得近乎完美的脸。
“哦,对了,提起花蛮,她的滋味倒是比起你来说好多了”男人想起什么,突然有些无趣的舔了舔唇,翻身坐起来,露出艳红衣袍下雪白的肩颈。
“你不会成功的,你收手好不好,我们还像从前一样,好不好?”女人失了禁锢,披散着凌乱的长发,着魔一般双手环着男人的腰身摇晃着。
“滚”男人毫不留情的一甩衣袖,女人就重重的滚落在了一旁的草丛之中。
他拍了拍手,发出清脆的掌声。
不知从何处冒出三个尖嘴猴腮的男子,殷勤的围了上来,“少主,有何吩咐?”
“交给你们了”男人挑了挑长眉,斜睨了一眼草丛中的人,优雅的站起身,“别玩死了就行”
“好好好,谢少主谢少主”三人忙不迭的磕头,猥琐的脸上笑出大片的褶皱。
等男人走远,草丛中发出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叫喊声,响彻山谷。
良久,才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
翌日。
洛宝珠醒来时天还是蒙蒙的青色,一抹鱼肚白嵌在天边。
她从厚厚的被窝里爬坐起来,摸到身侧的位置,似乎还带着余温。
不待她深究,空气中似乎飘着一股浓郁的肉香,竟引得她肚子咕咕作响。
“吱呀”一声,少年推门而入。
见洛宝珠顶着一头乱发,呆愣楞的坐着,一手撑在榻上,一手搭在膝上,似乎刚睡醒,还有些迷迷糊糊,而被子则被挤成孤零零的一团蹬到了脚头。
“阿姐,你怎么醒得这么早?”少年蹙着眉快步上前,一把将被子捞了过来,将阿姐罩了个严严实实。
“什么东西,好香”洛宝珠被裹成个蚕宝宝,费劲的抽出手揉了揉眼睛。
“嗯,是肉粥”少年坐在榻沿,将她有些冰凉的小手又塞入被中,“阿姐再睡会儿吧,等睡醒了就可以起来吃了”
“不睡了”洛宝珠打着哈欠“你还算有心,知道七妹今天过来就先将肉粥熬好了”
少年顿了顿,没有说话。
“七妹心肠好,性子又活泼,又是真心喜欢你,你与她处长了时间就能发现她身上的好了,你老大不小的也该找个媳妇儿了,既然答应了要别人搬过来,就别总是冷着脸对人家,知不知道?”她抬眼看少年,颇有些语重心长。
“嗯”少年沉闷的应了一声。
“七妹是个知冷热的好孩子,有她给你作伴我很放心,你记着,阿姐总是为你好,不会害你的”
“可是我只想要阿姐给我作伴”少年咬着唇,轻轻的反驳了一声。
“总说些孩子气的话”洛宝珠宽容的笑了笑。
少年见她露出这种老气横秋的笑,就又不作声了。
“你去接七妹过来吧,她性子急,东西肯定都已经收拾好了”洛宝珠两条腿胡乱的瞪着,将棉被又蹬到了脚下,伸出两只胳膊,摸索着将放在床边的棉衣裤拿到跟前。
“好”少年这回没有拦她,只站了起来,移下目光看她笨拙的穿衣。
他心里倒是很愿意上前帮忙,可是阿姐总不让。
“还不快去”洛宝珠没有听到动静,喊了一嗓子。
“知道了,现在就去”少年走了出去,带上房门。
片刻,又是院门开关的声音,脚步声渐远……
一个大眼睛小鼻子的小男孩寻到他时,他正坐在自家后院的小门发呆。
“嘿,让你去接人,你怎的跑这儿来坐着了?”小男孩大咧咧的往他身边一坐,压低着嗓子不怀好意的笑。
少年看着他,觉得有些莫名的熟悉。
及至看到小男孩大眼睛里一闪而过的狡黠,才恍然,“你、你不是不能在我面前幻化人形的吗?”
“时光在流逝,大家都在成长,吾也不例外嘛,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小男孩稚气的脸上浮现出与身板不符的成熟,说话的动作神态倒有几分像洛宝珠,浑身上下透出些老气横秋的味道。
少年撇开目光,“你来干什么?”
“无事,闲得无聊,过来看看你怎么泡妞”小男孩摊开手耸了耸肩。
“泡妞?”
小男孩鄙夷的看了一眼少年,肉感的小手招了招。
少年略一迟疑,附耳过去。
“泡妞就是指遇到喜欢的女孩子应该怎么对待,才能让对方也同样的喜欢“上你”小男孩邪恶的将最后两个字咬得重了些,本指望能看到少年红脸,却发现少年眨着清澈的眸子完全一副纯洁的模样,不由得有些扫兴。
小男孩嘟囔着,真不知道你在山上的日子是怎么过来的。
他善心大发,探手入怀,从身上搜出一本破破烂烂的画册扔给少年。
少年接住,疑惑的看过来,“什么东西?”
“好东西,留着晚上看”小男孩大大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儿,收了邪魅之气,竟也能纯净得像个小天使。
少年此刻并没有好心情,他闷闷的将画卷随手塞入袖底,又发起呆。
“别担心,吾陪你演一出戏,你阿姐不会起疑的”小男孩故作天真的歪着脑袋看过来。
“你?”
“嗯,就是吾”
“你又想要什么?”
“什么都不要,友情赞助”
“你究竟有什么企图?”
“唉……不过是于这漫长的人生中寻些有趣的事打发时间而已”
“我不相信”少年一字一顿,盯着小男孩的眼睛,那里深幽无波如上古遗留的黑潭,掩着太多未知的神秘。
小男孩先是怔怔的看他,接着嘴巴一撇,大眼睛一眨,长长的睫毛就带出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呜呜呜……大哥哥吼我”
他越哭声音越大,像受了极大的委屈停不下来。
少年不理他,凭他装模作样的哭。
等听到身后传来的动静,再想掩了小男孩口鼻却也来不及了。
洛宝珠循着哭声,觉得好像就是在自家后院附近,她摸索着将后院的小门打开。
门一开,孩子的哭声就愈发显而易闻了。
少年站起身,瞪了一眼小男孩,迎了上去,低低喊了一声阿姐。
“斐儿?你回了怎么不进屋,七妹呢,我怎么听到有小孩子在哭?”洛宝珠扶着门框站着,有些疑惑。
“七妹走了”
“走了,去哪儿了?不是说好今天搬过来的吗?”
少年的眼神慌乱起来,他不擅长说谎,多问两句就显得手足无措了。
小男孩却很及时的冲他一笑,露出两颗可爱的虎牙,随即又抽噎着走到洛宝珠面前,“姐姐,昨晚来了好多狼,它们吃人,它们将村里的人都吃了,我躲在柴垛里,今天早上才被大哥哥救了出来。”
“什么?”洛宝珠大吃一惊,“斐儿,他说的是真的吗?”
少年冰雪聪明,声音也变得悲伤起来,“阿姐,我去晚了,若是我早点去,就能将七妹和他们村子里的人救下来了”
“怎么会这样”洛宝珠身子晃了晃,她怎么都想不到会发生这种事情,昨日还活蹦乱跳的人今儿就已是天人两隔。
“此处毗邻崎墨山,快入冬了,山上的狼群缺食,就下山进村庄觅食,往年也有这种现象,不过那时狼群却只偷些鸡鸭,不像今年这般凶残竟食人”小男孩抽抽搭搭的抹着眼泪。
洛宝珠顺着门沿在台阶上坐了下来,她默不作声,脸很白,眼睛很黑。
少年不敢多说,也挨着她坐着。
秋风萧瑟,卷起枯黄的落叶在地上孤寂的打着旋,太阳早已经出来,光芒照射在人身上却没有丝毫温度。
洛宝珠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想哭,眼底却涩涩的却哭不出来,想笑,嘴角却像坠着万斤重的石头沉重得无法勾起。
她的心空空的,头脑里茫茫然一片,仿佛,她走到哪里,哪里就是一场灾难。
永靖如此,这北炀又是如此。
她自苏醒,每日于醉书斋中打发时间,在台下听李老先生抑扬顿挫的说书讲戏。
起初她爱听“醉君怀”,李大胖就央求他爹每日都说上一段,后来,她听腻了厌了,精明的老先生却发现这段书最吸引人,茶水钱都能多收不少,自此,醉书斋中的“醉君怀”就成了雷打不变的项目。
那日,南来北往的旅人坐满了醉书斋,话匣子被台上极富感染力的说书声打开,堂中茶香氤氲,阵阵水雾似被起伏的人声催得鼎沸。
“……且说那丞相小姐嫉妒异国公主得宠,在封妃大典上恼羞成怒,竟公然拿刀,狠狠刺向皇上,诸位猜猜,这丞相小姐下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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