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里的光线有点暗，没有开灯，除了一盏孤零零的蜡烛，以及半开的大门漏进来的光，没有其它任何光源。
见计然进门的时候差点绊了一跤，张能有点不好意思地道：“家里交不起电费，已经停电了，这个蜡烛是我从姥姥房间里找到的，好像是爸爸妈妈结婚的时候留下来的……”
计然这才注意到，那根已经烧了三分之二的蜡烛身上，还雕刻着一个被烧了半截的“囍”字。
五六岁的小孩子识字有限，虽说幼儿园有国学知识教授，但都是很简单的字，像这么复杂的字，他又哪里知道其代表的含义呢？
计然不知道说什么，只能默默地接过张能递过来的香，临走到一个尿素袋子装着厚衣服做成的“蒲团”前，他忽然有些犹豫，扭头对张能道：“我没上过香，需要跪吗？”
前世，父母两边的双亲都还健在，所以他没有参加葬礼的经验。
这辈子，父母葬的衣冠冢，前身因为年纪太小，也不在场。
两辈子，这是他第一次站在这样的场合。
张能也犹豫了一下，道：“应该不需要吧。”
计然想了想，还是没有跪，执着香，三鞠躬，然后将香插在了灵台上的小灰炉里。
他上完香后，小哥沉默地走了进来。
张能看着他，有些期待又有些迟疑地道：“你，你能……”
小哥伸出手，道：“我能给你爸爸送送行吗？”
张能愣了一下，随即连忙将香从角落的木板上拿了起来，有些笨拙地按着打火机，想帮他点上。
小哥摸了摸他的头，道：“给我吧，我来。”
张能将香和打火机递给他。
小哥点燃香后，走到灵台前，目光看了眼旁边的棺材，忽然脸色变了变，回头问张能道：“怎么没有贴寒冰符？”
张能张了张嘴，愣道：“什么，什么寒冰符？”
计然也是脸色微变，此时他和张能站在棺材尾，他稍微仔细嗅了一下空气，果然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腐臭气息。
小哥来不及解释，当即将香插进灰炉里，双手掐诀，口中默念口诀，随后在他目光所落之处，淡蓝色的冰凭空生成，开始簌簌地沿着棺材向上攀爬。
数息之后，冰层将整具棺材包裹。
看着不断冒着寒气的棺材，张能讷讷道：“为，为什么要这样？”
计然在旁边小声解释道：“尸体不冰冻，超过24小时就会腐烂，张叔叔已经去世快三天了，因为修行的原因，现在屋子里味道还不大，再等两三天，这里就不能进人了。”
张能还没回话，小哥已经气呼呼地走到两人面前，他不想吵到亡人安息，蹲在张能面前小声道：“那些警局的人把尸体送回来时，没跟你说要买寒冰符吗？”
张能摇摇头。
小哥气得咬了咬牙，低声骂道：“王八蛋！”
计然看着正在冒着寒气的棺材，道：“小医生，术法没有独立性，你这个寒冰诀能坚持多久？”
术法跟符不一样。
符是具有独立性的，离开制作者和使用者还能继续发挥作用。
但术法则必须依赖于施法者，离开了施法者的支撑，很快就会失去作用。
那些冰已经开始化了，化出来的水滴也瞬间蒸发。
小哥连忙往外面走，边走边道：“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去买符。”
目送小哥御剑离开院子，计然回头对正看着棺材发呆的张能道：“你那些亲戚都没来，那这个灵堂，还有外面的灯笼是怎么回事？”
张能吸了吸鼻子，解释道：“灵堂是隔壁的周叔叔帮忙弄的，他以前经常跟我爸爸喝酒，棺材是爸爸给姥姥准备的，家里没钱买新的，所以就先给爸爸用了，那两个灯笼，是周阿姨帮忙做的。”
计然往门外的隔壁院子看了一眼，如果记忆没有出错，那座院子的主人家就是姓周。
远亲不如近邻，大概说的就是现在这种情况吧。
“对了计然，你是来借竹子的吗？我们现在去砍吧。”
张能说着就准备去找柴刀，对于计然能在这个时候祭拜他的父亲，他真的非常感谢。
计然拉住他，道：“不着急，先等小医生吧，他飞剑来回很快的。”
果然，话音刚落，一道剑光化虹而落，小哥的身影出现在院子里，朝堂屋走来。
他手里拿着三张符，进来后直接将一张泛着蓝光的符箓贴在棺材头。
棺材上的冰瞬间融化脱落，只剩下还在向外冒的寒气。
显然，寒冰符并不需要在外结冰。
小哥手里还剩下两张符，一张泛着微弱的幽光，一张则泛着深邃的青冥光雾。
他将这两张符用符帖装好，然后交到张能的手里，嘱咐道：“黑色的是五鬼搬山符，青冥色的是镇灵符，我都已经让店里的青蝇道士开过光了，不用指诀口诀激活，只需焚烧就行，记住了吗？”
张能低头看着手里的符，如何不知道这两张符的昂贵。
半晌，他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样，抬头眼睛红红地看着小哥，用力点头道：“记住了，哥哥。”
小哥摸摸他的头，虽然有些不忍心，但还是道：“你那些亲戚不会来了，别等他们了。\"
张能沉默了一下，点点头，也不再说什么给小姑姑打电话了。
小哥看了眼棺材，一边掐指计算，一边道：“你父亲心有执念，放不下你和你姥姥，没有人帮忙做道场，再加上你父亲应该已经突破了练气五层，停灵七天容易出意外。
不过明后天日子不太好，再等两天，大后天早上出太阳的时候就把他下葬了吧。”
张能默默地点头，他只是一个孩子，这几天独自扛着已经很不容易了，现在有了主心骨，自然什么都愿意听从。
小哥指着他手中的符帖，道：“五鬼搬山符是用来帮你父亲抬棺的，大后天早上，天还没亮的时候，你在棺材前把它用火烧了。
记住，一定要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大概五点钟的样子。
等它们抬起棺材，你用门口的白灯笼在前面引路，把它们带去你父亲的墓地。
棺材落坑之后，再将另一张镇灵符烧了，扔进你父亲的墓坑里，而后再填埋黄土。
都记住了吗？”
张能默默地回忆了一下，而后点点头。
小哥看他懂事的样子，微微叹了口气，道：“这些事情别人都帮不了你，只能你自己来做，千万不要害怕，你父亲在天之灵会保护着你的。”
张能眼睛已经泛起泪光，他抿了抿嘴唇，后退一步，给小哥深深地鞠了一个躬，道：“谢谢哥哥，我以后，一定会报答你的。”
小哥将他扶起来，道：“不用报答我，你以后自己坚强些就好了，遇到事情想想你父亲，他会一直在天上看着你。”
张能侧首看着堂屋中央的棺材，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