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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指挥使纪纲私自用刑,诬陷诽谤,臣等请殿下明察!!”

七月初,春和殿外的宫道上跪满了一群正七品的御史、给事中等官员。

他们声嘶力竭,异口同声的叫喊着,仿佛这样才能宣泄他们受到的不公。

距离他们百来步的春和殿内,朱高煦被这些声音吵得头疼,不由揉了揉眉心。

“两边都不是什么好货色啊。”

他感叹一声,旁边的亦失哈也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自李贞溺死的消息传开,舆论并没有偏向纪纲,朝野群臣都认为李贞的死并非自杀,而是被锦衣卫淹死。

这样的消息传开后,没有抓到人的纪纲也火冒三丈,立马翻出南镇抚司库存的文牍开始挨个抓与李贞有关的官员。

短短五日,被纪纲抓走关进诏狱的官员足有三十余人。

这些人的下场是什么,朱高煦都不用想就能知道。

“殿下,要斥责纪纲吗?”

亦失哈询问朱高煦,然而朱高煦却靠在椅子上懒散道:“他凭手里的文牍抓人,抓的人也都有把柄在他手上,我为何要斥责他?”

“那群人手脚不干净,抓了也就抓了。”

朱高煦说着这话的时候,目光还有意无意的瞥了一眼殿外,似乎暗示殿外那群人也没几个干净的。

“西厂也有他们的把柄,要不要让胡纶把他们也带走?”

亦失哈询问朱高煦,可朱高煦却摇了摇头:“有人干这事,我们就不要凑热闹了。”

“我只要案子的结果,至于中途得罪了谁,那与我们无关。”

朱高煦的意思很明显,纪纲自己查案,自己背锅,他是不可能站出来掺和的。

群臣只要脑子没问题,他们就应该知道自己应该针对谁。

“那外面这群人怎么办?”

亦失哈看向了殿外,眼神询问。

“让他们再聒噪几天吧,纪纲可不是什么心眼很大的人。”

朱高煦拿起一旁果盘切好的西瓜,笑呵呵吃了一口,却又在西瓜下口后表情痛苦。

对于享受了后世改良水果的他来说,这个时代的任何水果,任何品种都显得那么的难吃。

“以后还是给我弄点梨吧。”

勉强吃了一口后,朱高煦便与亦失哈交代了起来,却不想亦失哈听后却道:“吃梨会不会太便宜了,招待群臣也不好拿出手……”

“那你给他们吃西瓜吧,给我弄点梨就行。”

朱高煦吧唧嘴巴,旁边的亦失哈却惋惜,只觉得自家殿下对自己太苛刻,对群臣太好了,却不知道朱高煦只是单纯吃不惯明代的西瓜罢了……

“呕!!”

昏暗的诏狱之中,当一名被束缚在长凳之上的男子发出干呕声,胃里的胃酸在一瞬间灌满了鼻腔。

“咳呕……咳咳……”

无法控制的咳嗽使他溅了自己一脸的胃酸,在胃酸的刺激下,他艰难睁开了肿胀的眼睛。

一间牢房内,左右站着两名负责用刑的锦衣卫,整个牢狱内,左右两支火把是唯一的光源。

在他还没有适应的时候,牢狱的铁门上抽开隔板,一个不足巴掌大小的窗户外露出了纪纲那冷漠的眉眼。

“给事中王回,兵部主事李贞密谋焚瓯宁王已经证据确凿,你若是现在坦白交代出他的同伙,我还可以帮你和太子殿下求情。”

昏适应了光亮后,受刑的王回便啐出一口血水:“区区酷吏,以为这样就能让本官屈服吗?”

“屈打成招可以对付软弱之徒,唯独对付不了我!!”

他嚎叫着,可小窗外的纪纲却表情冷漠,淡淡吐出两个字:“继续……”

一瞬间,火光暗了下去,王回来不及反应便觉得眼前一黑。

左右两名锦衣卫给他戴上了一块黑布的头套,让他忍不住紧张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会受到什么样的酷刑,可他已经咬紧了牙关。

然而令他失望的是,这两名锦衣卫没有立马用刑,而是将他的凳子摆正,甚至为了让他舒服些,又添了一条新的长凳在他身下,使得他可以安然躺在两条长凳上。

兴许是太过疲惫,他在等待的过程中慢慢睡着。

不多时,鼾声在这狭小的牢房之中回响起来。

“额啊!!”

在他睡得正香的时候,他又被剧痛唤醒,他能感受到他的手被人抓住,指尖正在被刺入细长的东西。

十指连心,那缓缓刺入指尖的东西让王回几欲晕厥,却又在晕厥过后被疼痛叫醒。

从拇指、食指到中指,一根根尖锐的东西刺入其中,而他的哀嚎声也越来越无力……

在不知被重复折磨了不多久之后,他的意识开始涣散,无数的记忆涌上心头。

他感觉有人在摆弄着他的身体,但就像隔着一层朦胧,让人感觉不真切,像是在做梦一样。

他听到了铁门被打开的声音,随后听着脚步声走出牢房,将铁门关上。

“这倒是个硬骨头。”

“没事,我们还有好多东西可以陪他玩。”

锦衣卫的对话让王回浑身肌肉抽搐,就连灵魂也因为恐惧而颤栗。

他的身体开始恢复知觉,浑身都在传来的痛感让他止不住的哀嚎着。

由于被套着头套,此刻的他并不知道外界是白天还是黑夜,只能在忍受痛苦的同时等待被解救。

牢房外那细微的哀嚎声传入他的耳中,似乎在表示着像他这样的人还有许多……

“纪纲酷吏,理应该死!!”

南京某一府邸内,当叫骂声响起,水榭之中的李至刚也脸色难看的端起了一杯茶,不过却迟迟没有喝下去。

“现在应该怎么办?”

水榭之中坐着不少官员,但当有人说出这句话后,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李至刚。

“刑科给锦衣卫发了佥贴,所以他才能肆无忌惮的抓捕朝中官员。”

“眼下最应该做的,是让东宫那边收回佥贴,不让这个纪纲继续为非作歹下去。”

李至刚判断着情况,可一旁的官员却道:“瓯宁王府起火一事,事关东宫名声,东宫肯定不会就这样把案子结束的。”

“是啊,都察院那批人连续跪求东宫数日都不得结果,我们又怎么可能左右东宫想法呢?”

面对李至刚的建议,所有人都提出了自己的看法,都不是很看好。

朱高煦继承了朱元璋的强硬,也有朱棣的豪爽,徐皇后、马皇后的待人以宽。

可以说,对付这样的一个人是十分困难的,没有几个人觉得自己能动摇朱高煦想做的事情。

不过对此,李至刚却放下手中茶杯道:“殿下无非就是担心自己的名声罢了,所以他才将懿文太子之后全部送到了瓯宁王府,还让渤海出身的官员、兵卒去看护他们。”

“想让殿下不管这件事,首要做的就是顺势而为。”

“纪纲也明白这个道理,只不过事情出在他锦衣卫手上,所以他必须得证明自己清白。”

“至于这件事情怎么解决,我以为,只需要在民间把这件事情解释清楚,让百姓和儒生们相信殿下与此事无关,并且还有意保护懿文太子之后就足够。”

说到这里,李至刚便没有继续说下去,毕竟在这里的都是聪明人,不用他说也知道怎么做。

“如此的话,那事情就好办多了。”

众多官员纷纷松了一口气,随后告别了李至刚。

翌日,关于东宫与瓯宁王府火灾没有关联,甚至东宫为瓯宁王府之事震怒,乃至把懿文太子之后的建庶人、吴庶人、衡庶人都护送居住瓯宁王府保护的事情都说了个清清白白。

一时间,关于东宫试图焚杀瓯宁王朱允熙和吕氏的消息开始收敛。

事情发酵了大概一个月,直到民间再也没有这方面的消息后,朱高煦才下令收回了锦衣卫逮捕人的佥贴。

大量官员被释放,不过他们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伤痕,每个人都将这次经历牢记。

他们不敢恨朱高煦,只能将仇恨放到了纪纲的身上。

对于这一切,纪纲心里也十分清楚,不过现在的他是进退两难,因为东宫的嫌疑洗脱了,那嫌疑就到了皇帝身上了。

偏偏东宫把佥贴收了回去,锦衣卫没有了可以拿人的权力。

现在的他只能等北方的朱棣南下,然后才能想好怎么解决这件事情。

纪纲在为自己的前路担心,可作为南京城万人之上的朱高煦却已经将目光从这件事情转移向了全国上。

治大国如烹小鲜,这句话一点也不假。

他才分心处理了一下瓯宁王府的事情,便发现地方上出现了许多不合理的事情。

首先是山西对河套,江南对河南、安南的移民工作进度缓慢等事情。

对于这些事情,他只能让税务司的官员联合都察院官员在地方巡察,以此来督促地方官员。

此外,西南也发生了一些情况。

广南侬氏及宁远、元江、思恩等地土司有书信来往,消息被李景隆获知后,李景隆便利用书信中的一些词汇大做文章,对当地土司进行改土归流。

虽说西南土司不如明军,可在安南劫掠的那些财货和工匠、人口、铁料也极大充实了他们。

因此,当李景隆派遣官员对土司改土归流时,这群土司毫无疑问的进行了反抗。

一时间,西南狼烟兴起十余处,李景隆的黔桂兵团与沐春的云南兵团,瞿能的四川兵团开始对各地土司展开围剿。

打仗打的就是后勤,故此沐春等人纷纷上疏,请求调拨云桂川三省钱粮平叛。

对此,朱高煦是没有什么太大意见,不过郁新那边就过不去了。

“此前征战安南,所获金银珠宝及钱粮折色不过百万,而朝廷所耗费二百余万,西南府库本就一空。”

“如今好不容易恢复了些元气,战事再度兴起,西南之地已经过上了寅吃卯粮的日子。”

“殿下若是要打,老臣定然配合,不过老臣也希望殿下能在此次之后暂缓脚步,等待西南将此前战果消化再更进一步。”

九月初的春和殿内,面对即将展开的秋税征收,郁新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将注意分出一半给了西南,并来到春和殿对朱高煦谏言。

“我本是不想兴大战,不过这次……”

坐在主位,朱高煦也有略微头疼,他没想到西南土司已经在安南战场见识到了明军的厉害,可回到西南后却还是不老实。

这件事他也不能怪罪李景隆,毕竟是他自己下了教令,让西南诸将抓住机会,能改土归流就改土归流。

事实证明,西南的改土归流确实进行的不错。

这才过去两个多月,沐春和李景隆又扫除了中小土司二十七家,为西南的《黄册》增加了七万多人口,三十余万亩耕地。

想到这里,朱高煦只能对郁新道:“改土归流不能停,不过明年朝廷也不会再兴大战。”

“若说有,便是西南的改土归流,但具体也会可控。”

“孤已经给黔国公和曹国公下了教令,让他们暂时搜集土司罪证,等待朝廷旨意再进行改土归流。”

年纪和经验上来后,朱高煦也知道要稳扎稳打,所以及时作出改正是一定要做的事情。

见他这么说,郁新也就松了一口气,而朱高煦则是询问道:“近来各省移民情况如何?”

“回殿下……”似乎早就想到朱高煦会询问这个,所以郁新在来时便记下了这些有可能需要汇报的数据。

“山西向东胜、五原分别迁徙了六千余口百姓,后续大概还有两万左右。”

“江南对河南迁徙了三万六千余口,都安置在归德府境内了。”

“对安南的迁徙口数也增加了二万六千余人,其中以福建居多。”

“至于大宁,眼下暂时仅迁徙了三千余口山东百姓。”

郁新说到这里,话语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以当下情况来看今岁朝廷人口兴许能突破七千万,五亿田亩。”

“当然,能增多这么多,主要还是因为拿下了安南。”

郁新解释着,朱高煦也颔首表示了解。

“我翻阅史书,其中《唐通典》中曾说武德年间人口二百余万户,至贞观十六年达到三百万户,《册府元龟》中又曾经说永徽三年达到三百五十万户。”

“若是以一户五口来算,初唐三十四年时间便增长了近百万户,近乎五成。”

“而今我朝廷三十六年,口数较开国仅增加二百万户,仅有不足二成。”

“依你之见,民间到底有多少隐户?”

朱高煦准备在郁新走前询问他这个关键问题,郁新闻言也没有贸然回答,而是先解释道:

“殿下所说的这些古籍,臣均有翻阅过,但初唐与朝廷非一种情况。”

“隋朝鼎盛时有户八百九十万,唐初武德年间仅二百余万,这是对的。”

“但臣以为,隋炀帝虽然罪孽深重,但因战乱消失的百姓应该没有那么多,大概是有很多人在唐初统计户口之时,没有上报,成了隐户。”

“相比较下,我太祖高皇帝善于治理民生,懂得如何清查佃户、隐户,故此将民间隐户查了个清楚。”

“虽说此后因为官官相护,地方百姓为躲避赋税而瞒报,但也不会有太多。”

“以四川为例,蹇义前往四川后虽说过巴县口数较十八年前增加三成,但他并没有说较三十六年前增加三成。”

“朝廷对地方口数的登记造册到底是什么时候失真的,这所有人都无从得知。”

“若是十八年前口数正确,那较十八年前增加三成来算,国朝眼下口数应该在八千万左右。”

“殿下的新政中,将孩童上学与户口绑定,故此许多有了子嗣的百姓都得上《黄册》。”

“虽说还有少部分隐户会继续躲避,但应该不多。”

“就山东情况来看,增加三成左右是合理的。”

郁新说出了自己的看法,他觉得大明虽然有三十六年的太平,但增加的口数不可能有初唐的五成那么多,而山东和四川考证的增加三成应该是有的。

“八千万口数也不少了,只是能否清查出来,有待商榷。”

朱高煦感叹一声,郁新见状也宽慰道:“国朝钱粮出自土地,其实只要查清楚土地的数量,钱粮就不会出现什么问题。”

“人口一事,臣唯一担心的是日后朝廷若是真的迁都北京,那以当下拆分南直隶为直隶州府的情况来说,南直隶虽然不会出现问题,但必须要有能力出众的臣子担任户部尚书,才能将南方的钱粮收到手中,统一运给北京。”

郁新料到了日后可能会发生的事情,而这也是朱高煦纠结的两难问题。

江南三地,南直隶并不被他所担心,因为他用的就是历史上大明把南直隶拆分碎片化为直隶州、府的手段。

靠着这一手,南直隶从开国到大明亡国都是强有力的钱袋子。

真正困难的问题是江西和浙江,但这两个省又不能像南直隶一样拆分为直隶州府,归直隶管辖。

到了明末,山西山东两省每年起运二百七十五万两输送朝廷,江西浙江二省人口三倍于山西山东二省,起运却只有一百五十万两。

这个问题很难解决,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朱高煦也不知道自己的政策会不会在日后被子孙推翻。

“这件事只能慢慢来,山西、苏松等地的负担很重,但降低定额很容易,日后再收就困难了。”

朱高煦提出新的想法,同时说道:“《黄册》上,山西有民四百万,户差不多五十万,耕地四千万亩。”

“我的想法是,利用这次从兀良哈缴获的部分耕牛,强行迁徙二十万百姓进入河套地区屯垦,同时发放耕牛、挽马给他们,并蠲免两年开荒赋税。”

“林粟过几日就会抵达南京,届时我会与他好好说如何开垦河套,大概只需要五年时间,就能在河套开垦出不少旱地。”

朱高煦与郁新说着,郁新想了想后算了笔账,这才接上话茬:

“二十万百姓进入河套,加上原先迁移进入河套的百姓,河套每年要支出起码一百二十万石口粮。”

“不止。”朱高煦摇头道:“当地还驻扎两个卫十二个所,加起来差不多接近一百五十万石。”

“这么多……”郁新犹豫了,随后与朱高煦说道:

“大宁都司新增了漠东三卫后,如今军饷与口粮相加已经百万石,再多出个河套,那他们与洪武年间的大宁和辽东有何区别?”

“区别在于这次是全力开荒,而不负责备战。”朱高煦回答道:

“林粟跟我屯田多年,大宁都司的王义也跟随我多年。”

“他们二人别的不知道,开荒种地比谁都了解。”

“河套的情况我暂时没有掌握,但就古籍内容和西厂汇报来看,只要朝廷舍得下本钱,五年时间开垦二三百万亩不成问题。”

“至于漠东,那边的情况我了解,碎石不算多,主要是草甸比较厚,开垦起来速度会比较慢。”

“我的想法是在五年内迁徙起码二十万百姓在漠东安家并自给自足,届时渤海和北直隶的粮食进入大宁,把大宁的漠东百姓耕种粮食送至北边的鹤城卫。”

“从鹤城卫到齐王城(呼伦贝尔)大概七八百里,若是朝廷以后可以从这里出兵捣巢,那战线将会从漠南更变并保持在漠北东部地区。”

“朝廷可以依托斡难河一路打到撒里怯儿和忽兰忽失温一带,胡人时常需要防备朝廷的兵马,故此无力南下。”

把战线摆到漠北家门口,加上漠北与漠南之间有瀚海(大戈壁),那河套就从一线变为二线了。

一个地方一旦稳定下来,那生产就会不断提高,这点从辽东身上也能看出。

在渤海没有崛起前,作为一线的辽东即便有四十万军民,可每年逃兵逃民不断,根本维持不下统治,只能靠南方输血。

等战线变成渤海后,迁徙辽东的百姓就会发现当地也没那么恐怖,几年都见不到一个鞑子,也就安心在当地生产下来了。

一个稳定的前线,可以节省数以百万的成本。

在朱高煦看来,只要能把战场控制在漠北东部地区,那即便在当地投入数百万石也丝毫不亏。

郁新很聪明,朱高煦稍微与他讲解之后,他就了解到了在漠东站稳脚跟,进而图谋漠北东部的战略对于大明北边诸省的好处有多大。

想到这里,他也不反驳了,只是说道:“殿下的新政,臣没有异议,只是希望殿下不要同时南北开战,因为朝廷支撑不起。”

“放心吧。”安抚了一下郁新后,朱高煦便起身准备送他。

郁新见状缓缓起身回礼,在朱高煦的护送下走出了春和殿……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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