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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德远似被吓疯了,下巴直打颤,任凭冷冰冰的雨打在脸上,他看着眼前这个脸色冷静的徐青莺,不住的往后退,又是恐惧又是愤怒的说道:“徐青莺,你疯了,你怎么能杀人?!你知不知道流放犯人杀害解差是重罪,你要掉脑袋的!!”

徐青莺缓缓的擦干净了匕首,一双厉眸却是直勾勾的盯着徐德远,好似高高在上的女神俯视人间的蝼蚁,她唇边甚至还带着一抹压低的笑,眼神里一抹探究,“是吗。那二伯父打算如何呢?”

徐德远似乎还未察觉危险来临,一晚上的逃命让他神经高度紧张,让他指着徐青莺的手都在发颤,“你赶紧去投案!就说此事是你一人所为,与我们徐家无关!人是你杀的,杀人偿命,你跑不了的!!!”

徐青莺淡淡一笑,眼底有一抹残酷的冷静,“二伯父,难不成你还打算大义灭亲把我交给衙门?”

徐德远死死盯着徐青莺不说话。

不知为何,看着这样冷静带笑的徐青莺,徐德远此刻终于开始觉得头皮发麻,一种诡异的寒冷爬上他的心头。

雨声哗哗,伴随着风声的呜咽,天地之间却仿佛冷寂得可怕。

徐德远心中狂跳,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眼睛蓦的瞪大,露出一副不可置信又惊恐的模样。

几乎是瞬间,徐德远就从徐青莺的眼睛里确定了她的杀意,他毫不迟疑的转身,拔腿就往山林深处跑!

而徐青莺的动作更快,直接抬起一脚狠狠踹在徐德远膝盖后窝,这一脚力气极大,踹得徐德远直接踉跄几步,整个脑袋直直栽倒在泥泞之中。

雨还在下。

徐德远在泥地里,犹如一只无绝望的蛆虫一般往前蠕动,他一边爬还一边求饶:“好侄女,你不会想杀了我吧,你怎么敢?!我是你伯父,是你长辈!你杀了我会遭天打雷劈的!”

怒骂又变成了哀求,“我求求你,你饶我这次吧,我保证什么都没看见…我什么都不会往外说的……”

徐青莺却一把抓住了徐德远的头发,按理说徐德远一个成年男人应该力气比十三岁的姑娘大,可徐德远早就被吓破了胆,那刘结实就在他眼前被割了喉,他甚至还闻得到自己身上那浓郁的血腥气。

如此威慑之下,徐德远早已吓得手软脚软,哪里还敢反抗,只能像是砧板上的肉一样任凭宰割。

徐青莺…她真的敢杀人……

不,徐青莺不是人……

徐德远就这么被人拖拽着,随后被重重的扔在地上,溅起一地泥泞,徐德远惨呼一声,抬眸就看见刘结实的脸近在迟尺,那双死不瞑目的瞳孔里倒影出了他惊恐的模样。

徐德远一声尖叫,撑着坐起来,随后“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二伯父,刘结实可不是我杀的,而是你杀的。”

犹如地狱恶鬼的声音响彻在徐德远耳边,徐德远还没反应过来,只见徐青莺的匕首兀自塞到他手里,他腿脚发软根本握不住,徐青莺却强力让他握着匕首,随后一扬手——

一阵温热的血喷溅到他脸上。

徐德远下意识的闭上眼睛,只感觉有什么钝物插入皮肉的声音,他心一提,整个脸瞬间苍白如纸!

他身体止不住的发颤,脑子里一片空白,他缓缓的睁开那双迷茫的眼睛,才看见自己手里的匕首正稳稳插入刘结实的后颈之中。

不偏不倚。

徐德远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大叫着,徐青莺却按住他想要逃脱的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雨水从她秀气稚嫩的脸上划过,她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偏她还轻轻说道:“二伯父,现在人变成你杀的了。”

“啊!!!”徐德远一下弹开好几米距离,脸色惊恐,“你…你做了什么?”

徐青莺抽出匕首,冷眼看了一眼徐德远,“我说…现在杀人凶手变成你了……你捅了他后颈一刀,他必死无疑。”

徐德远大口喘气,胸脯剧烈的起伏,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徐青莺,似恨不得谈其肉饮其血,“妖女…你这个妖女…你怎可如此恶毒…你这是栽赃陷害!!”

“你杀了刘结实。爹、名小双还有我,都会是目击证人。”徐青莺作势拍了拍徐德远的肩,“二伯父,你还要不要去自首,省得连累我们整个徐家——”

徐德远胸脯不断起伏,一双眼睛熬得血红,他看着徐青莺这个妖女,拳头握紧,紧咬牙关,强忍着胃里翻江倒海的冲动,看着后面走过来的明小双和徐德贵,像是看见了救命恩人一般,他连忙跪着往前移动了几步,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对明小双说道:“官爷,官爷!徐青莺她杀了人,杀的是你的同僚刘结实,犯人杀害解差乃是杀头的重罪,你快些回去告诉赵班头……”

哪知明小双却充耳不闻,完全无视徐德远的呼叫,只神色恭敬的对徐青莺拱手道:“姑娘,我先把尸体处置了。”

徐青莺嗯了一声,“弄远点,刘结实丢了很麻烦,明日赵班头必定会派人来寻。”

瞧着两人一举一动,徐德远恍然大悟,震惊的指着明小双的鼻子骂:“你们是一伙的?明小双,你疯了吗,你好歹也是我大周朝的吏目,大好的前程不要了吗?!竟然投靠一个妇人,徐青莺许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心甘情愿的给她当狗?”

震惊的不止是徐德远。

还有徐德贵。

他看着地上的尸体,以及明小双那毫不遮掩把自己当徐青莺奴才的样子,他哪里能不明白。

明小双是徐青莺的人。

亏他之前还担心明小双和自家闺女关系密切,怕两个人郎情妾意,谁知徐青莺却早已暗地里收服了明小双。

还有,徐青莺那一身功夫是从哪里学来的?

如此干净利落,从出鞘到见血,只在眨眼一瞬!

徐德贵心生恐惧,正胡思乱想着,却被徐德远一声惨叫惊醒。

抬头一看,徐青莺不知从何处捡了一块尖锐的石头,狠狠砸在了徐德远的右手手掌之上,徐德远疼得面色发白,在泥地里翻来覆去的嚎叫着,“徐青莺,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那可是他写字拿书的右手啊!

没了这只手,他今后跟废人有什么区别?!

徐德贵快步冲上前去,拽着徐青莺的胳膊:“青莺,够了!不要再杀人了!他是你二伯父!是你血脉相连的亲人!你疯了吗,杀了刘结实还不够,还要杀你二伯父嘛?你怎可如此残忍,他是你亲伯父啊——”

徐青莺慢悠悠上前,无视徐德远的惨叫,兀自石头扔了出去,消灭罪证。

血珠飞溅,几滴无声落入草丛中,立刻被雨水冲走。

徐德远的右手一片血肉模糊!疼得在泥地里痛苦的扭动着身子。

“父亲把他当兄弟,他可没把你当兄弟。你受他牵连,险些被刘结实打死。他却自己丢下你跑了。贪生怕死也就算了,你知道他跟刘结实说什么吗?”

徐德贵想起方才徐德远毫不留情转身而去的背影,心蓦地一疼,双手无力垂下。

他从没有想过,一个娘胎里出来的手足兄弟,关键时候他竟然跑得如此利索。

“二伯父跟刘结实说,他带你入了汴京城,对你恩重如山,让他杀了你。”

徐德贵有些痛苦的捂住脑袋,眼眶发红犹如猛兽,“你别说了!别说了!”

徐青莺却不管不顾继续说道:“我为了救他,杀了刘结实,他却一心想着大义灭亲,劝我自首好保住他自己的性命。父亲,我也劝你一句,你拿他当兄弟,他却没拿你当兄弟。这回我看在父亲的面子放他一马,但也仅有这一次。”

明小双看着地上挣扎痛苦的徐德远,心中解气,啐了一口:“什么东西,徐姑娘的狗是想当就能当的吗?你知道将来有多少人想当徐姑娘的狗吗?像你这种为了自己活命,连自己亲兄弟都不管的人,我看你才是猪狗不如的畜生!”

说完,明小双便哼哧哼哧的拖着刘结实的尸体去处理了。

别说,第一次杀人明小双只觉得浑身难受。

第二次再看见死人,心里好像没多大起伏了。

即使这个人是昔日同僚。即使这个人前一时辰还跟他说着话。

可他敢对徐姑娘的家人下手,那他便是罪有应得。

明小双心里丝毫没有恐惧,反而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兴奋。

徐姑娘好强,不仅有日进斗金的本事,还懂那么多的东西,关键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徐姑娘够狠、够绝、够毒,连自己的亲二叔都敢杀——

明小双十分确定,徐青莺对徐德远的杀意是真的。

若不是碍于徐德贵在场,徐青莺当时是真的会杀了徐德远!

有这样的脑袋,有这样的身手,还有这样强大的心理,明小双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跟着这样的主子,他明小双这辈子绝对会有大出息!

而徐青莺收了匕首,对徐德贵说道:“父亲可有哪里受伤?”

徐德贵充耳不闻,任凭雨水冲刷,站在雨幕之中,犹如一座定定的雕像。他犹如一头困兽,愤怒又哀伤的盯着地上因疼痛而卷成虾米的徐德远。

“二哥,你我是手足兄弟,为何你要如此待我?”

徐德远捂着手,疼得浑身是汗,雨水不断冲刷着手上的血和身上的汗,他喘着粗气,看着徐德贵那悲伤的神情竟觉得好笑,“为什么,你问我为什么?”

徐德远哈哈大笑,神情癫狂,“这世上哪有这么多为什么?人都贪生怕死,我不过是想活着罢了,我有什么错。再说,要不是我,你还在乡下当一辈子泥腿子,你能到汴京城去做生意?你能住上汴京城那么好的房子?我徐德远光宗耀祖,是徐家翻身的唯一希望,我死了,你们才是真的全完了!只有我活着,徐家将来还有起复之日,我活着比你活着更有价值!你享受了这么多年的荣华富贵,关键时候为了家族去死,舍你一个,换徐家整个前途,有什么可抱怨的?趋利避害难道你不懂?”

徐德贵眼中有泪花闪动,可是还没流下就瞬间被雨水冲走,心头有些麻麻的,他想起以前在乡下的日子,大哥虽爱偷懒,却也曾领着他满山疯跑掏鸟窝,二哥从小埋头苦读,却也会在闲暇时候教他读书认字。

家里虽然一贫如洗,却也算是兄友弟恭。

就算后来徐德远考中进士,他们一家人跟着一起外放,兄弟几人渐渐拉开差距。

虽徐德贵也知道徐德远看不起他们这帮兄弟,可到底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一家人,怎可关键时刻抛下他独活?

他一字一句的说道:“我们是至!亲!手!足!”

“那又如何?”徐德远捂着手掌,痛苦的惨叫,“你家那孽种废我右手,以后我再不能读书写字,她把整个徐家的前途都毁了!我二房和你们三房以后就是仇人!我告诉你,别让我逮到机会,否则我一定让那死丫头生不如死!”

“你!”徐德远眼底的恨意狠狠的灼伤了徐德贵的心。

他看着癫狂发疯的徐德远,蓦地惊醒过来,对啊,青莺废了他的右手,徐德远此生复起无望,两家之间已结成死敌,自己在这里怀念兄弟情深,徐德远却在谋算怎么弄死自己的女儿。

自己这是怎么了?

为什么会又昏了头?

他徐德远对青莺为何如此嚣张,不就是因为他摇摆不定,才让徐青莺投鼠忌器吗?

徐德贵想起流放后徐德远种种作为,从一开始阻挠他们做肥皂生意,再到为了他们二房差点贴了几千两的银子和一张价值几十万两的方子,到方才徐德远明知他可能会死却还是毅然决然的抛下他——

这一桩桩,一件件,徐德远从头到尾,哪里把他当做兄弟手足?

纵使徐德远对他有再大的恩情,可是黄牙子的事情,他们三房也已经还清了人情。

也罢,这样绝情的兄弟,不要也罢!

他徐德贵有的是兄弟——

想到此,徐德贵的目光渐渐变得清朗,甚至有些冷酷。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眸光变得平静,一字一句说道:“二哥,青莺说得对,你这样猪狗不如的畜生,不配当我徐德贵的兄弟!”

徐德远脸色一变,“大胆,你竟然敢这样跟我说话?!”

“你应该感谢我,要不是看在我的份儿上,你的下场已经跟刘结实一样了。”

徐德贵的心还是有些麻麻的,可是这回,他决不允许自己再心软,若是徐德贵真的去告发徐青莺杀人,那他们三房这辈子可就完了!

不行,他必须保护徐青莺。

“所以……”徐德贵眼神冷酷,好似完全换了一个人般,“刘结实是你杀的,我和明小双都看见了。你要是把今晚的事情往外说一个字,那么我就会上堂作证,把你怎么害了刘结实一家,又怎么杀了他的事情,跟天下人说个清清楚楚。”

“你,你,你……你们…”徐德远语气发颤,不知是气还是急,又或是痛,“我没有杀人,是徐青莺按着我杀的!”

“那也是你杀的!”徐德贵如猛兽一般,抓着徐德远的肩,语气中寒意凛凛,“你看看,到时候天下人是会相信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杀了人,还是相信有动机有能力的你会杀人!”

徐德远被徐德贵眼底的寒气震惊,大雨哗哗,天地间一片水雾,他仿佛认不得眼前这个人了。

曾经那个一见了他,只会自卑讨好的徐德贵,如今变成了一头饿狼!

变了,一个个的,都变了。

徐德远恍惚间清醒过来,抱着徐德贵的腿,有些神志不清的乱喊着:“三弟,妖孽啊,徐青莺是个妖孽!她肯定是被鬼上身了,你想想,从流放以来,她做的那些事,连溺水的人她都能救回来。你刚才看见她的样子了吗,她根本不是人,她就是一只从地狱里爬出来索命的恶鬼……她根本不是徐青莺,她是个妖怪!!”

徐德贵一脚踹开了他。

徐德远倒在泥泞里,身上全是泥巴,就连头上脸上也是,还沾着几片碎叶,不知他是真的被吓破了胆,还是在装疯卖傻,“三弟啊,你可千万要小心…说不准真正的徐青莺早就死了,现在的她不知是哪里来的孤魂野鬼……快杀了她,否则定会给我们整个徐家带来灭顶之灾!”

不得不说,徐德贵虽然明知徐德远是在离间,可偏偏正中他的痛处。

他心里早就隐隐约约怀疑这个女儿。

一个人,怎么可能突然之间性情大变?变得会读书写字了,变得懂了好多稀奇古怪的知识,且拥有日进斗金的能力,更别提方才那一场和刘结实的战斗。

快、狠、准。

若不是长期练习,绝对不可能这般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何况这是杀人哪。

曾经的徐青莺可是连杀只鸡都不敢的姑娘。

疑点重重,就连徐德贵自己都无法说服自己。

可此时此刻,徐德贵只能按下心中种种疑虑,大喝一声:“死到临头,还要挑拨我父女的关系。二哥,今儿个我念在我们兄弟多年的份儿上,放你一马。从此以后,你我两房形同陌路!你若再来招惹我们三房,别怪我不念兄弟情谊!”

而徐青莺走远了一点,她扶着树干,强忍着胃部里翻江倒海的感觉。

手还在抖。

身上一股子血的气味,即使这么大的雨,仿佛还是冲不干净。

原来刀子插入人皮肉是这种感觉,钝钝的,像是切很厚的带着肥肉的猪肉,切不断,肉还粘着。

徐青莺忍不住,“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五脏六腑仿佛都搅在了一起。

杀人是这种感觉啊。

好像又没什么感觉。当时脑子是空空的,只凭着本能行动,可反而杀完以后,脑子会自动重复当时的每一个细节。

此时此刻,她能够清楚的回忆起刘结实那惊恐的表情和不甘的眼神。他到死,都没想明白自己是怎么死的。

徐青莺吐完了,感觉好了一点,她迫使自己不要去想细节。

杀人这种事,杀了便杀了,这飘摇乱世,她必须更理智更冷静,再不能死守着前一世的道德标准。

不同的世界,不同的法则,若每件事都去追根问题,痛苦的只会是她自己。

徐青莺整理好了心绪,明小双那边也已经收拾妥当了,他扶着一瘸一拐的徐德贵往回走,这回,徐德贵再也不敢正视她了,也不似刚才疯疯癫癫,反而有种被惊吓后的恐惧。

他此刻犹如惊弓之鸟一般,还未靠近徐青莺,身子就自动往后退。

徐青莺并不关心徐德远,出手的时候就想得很清楚,就凭她的体格,谁也不会想到她有能力杀了人高马大的刘结实。

不过也是,当时若不是偷袭,打了刘结实一个措手不及,以她目前的力量,根本没有办法能一击致命。

也正是因为如此,徐青莺选择速战速决,否则一旦刘结实形成反击,那么必变成一场持久战。

那么她的体力和力量,立刻会被拉开差距。

这具身体,还是太弱了。

她还是不喜欢杀人的感觉,不喜欢这么轻易夺走别人生命的感觉。

可她不能露怯。

露怯了,你的弱点便会被别人看到。在这如远古丛林一般危险的大周朝,她还不想把面具摘下来示人。

徐德远走了过来,面色有些木木的,他快步前来,理了理她的蓑衣,沉声说道:“我们走吧。刚才我交代过了,你二伯父回去不会乱说的。”

徐青莺却道:“父亲,你脸色不好,他们一眼就看得出来你和二伯父之间发生过不愉快。”

徐德贵愣了一下,略一思索,“那就说你二伯父跌了一跤,手被石头划伤。他怨我带错了路才导致他受伤,我们之间便大吵了一架。”

“好。”

四个人刚爬上了山坡,就看见大壮和徐慧鸣跑了过来,徐慧鸣一看见徐德贵就冲了过来,“父亲!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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