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的房子一共四楼，从下往上，明落尘一层层地走，但不是每个房间都会进去。
有的房间她会稍微开道门缝，有的房间她会全部敞开看一遍，有的房间则是不开门经过，有的房间则是在门外隔着紧闭的房间门驻足片刻。
大多数情况下，周老爷子都会让福叔开门，明落尘并没有阻止。
周家除了院子外，屋里也是有高人指点过的。
家具的位置，装饰物的摆设，哪怕是小到一幅画，每一样都很用心。
“周爷爷，能冒昧问一句，您家是找哪位帮忙布置的？”明落尘从三楼的收藏室出来，忍不住回头问周老爷子。
周老爷子就等着明落尘的这个问题，“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鬼师？”
明落尘听说过。
她不仅听说过，她还见过，并认识。
鬼师，并不是因为对方能沟通鬼神而得名，而是他本身就姓鬼。
这个姓氏极其罕见，可能因为姓氏上犯了忌讳，鬼家人丁凋零，几乎每一代都是单传。所以鬼家在这代往前几代，家规多了一条，除了当家人能用这个姓氏外，其他人则姓归。
音同而字不同，却也让鬼家多了几分生机。
这一代的鬼师是比她师父要年长的人，所以连师父都说，除非老鬼师仙去，不然他绝对不敢自称第一人。
当然，这样桀骜不驯的话，是糟老头子喝醉酒说的，但足以证明，鬼师是一个很厉害的人。
鬼师一般不会轻易出手，所以周家能请到鬼师上门，这不得不让明落尘很诧异。
严家都没能请到的人，周家居然请到了，这是个什么说法？
明落尘一张年轻的脸蛋上把想法表露得清清楚楚，周老爷子看到后，没有不可说地主动提起，“我们家祖上曾帮过鬼师一个忙，所以每十年，鬼师会亲自上门道谢。”
周家能让鬼师每十年登一次门，明落尘猜想，当年周家祖上，到底帮的是什么忙？
周老爷子见明落尘的表情很生动，他也没隐瞒，缓缓道出，“祖上，鬼家曾送过一位族人来我们家寻求庇护，他在周家住了十几年，此后一生安乐，而我们周家从此承了这份机缘。”
心中的疑惑一一被解答，明落尘朝周老爷子甜甜地笑，“谢谢周爷爷。”
“谢什么？”周老爷子假装不知道小姑娘为什么道谢。
“谢谢周爷爷信得过我们。”明落尘收笑，认真地解释。
他们在收藏室旁边的房间门口停下，周老爷子对明落尘说，“我既然请你们来，肯定是十分相信的。”
明落尘开门前回应了一句，“周爷爷，您放心，我们不会说出去的，刚才就是一阵风过。”
“你这孩子，这又不是多大的秘密，还当耳边风。”周老爷子嘴上是这么说，但心里却因为明落尘的聪慧而高兴。
他是不介意小姑娘知道祖上的事，可这到底算周家的私事，外人不知是最好的，免得出事。
福叔开门，明落尘迅速进门，严如雪紧随其后。
周老爷子收起脸上慈祥的笑容，准备跟着走进房间。
这是一间尘封许久的房间，因为家具那些全用遮尘布盖着，房间里还带着一股尘味，可偏偏这股尘味又夹杂着死气，这个房间有问题。
明落尘立即出声，“都站门外，别进来。”
严如雪脚步一顿，退出房间。周老爷子还没进门，所以不用退。
“周爷爷，这个房间是谁的房间？”明落尘站在房间中问。
“这是我大儿子的房间。”周老爷子声音有些干涩地回答。
周老师的房间？
不对，这个房间不是周老师的。
明落尘很确定自己记得柳清扬的话，他说过，周永安是他唯一的舅舅。
周老爷子的儿子是柳清扬的舅舅，所以这个唯一不成立，他其实还有一位大舅舅。
周老爷子喉咙滚动了一下，却没能说出话来，最后他只能让福叔说。
福叔清了清嗓子，“这是顺少爷的房间，顺少爷在十六岁的时候出事了，所以这个房间原封不动地保留着顺少爷在世时候的样子。”
明落尘听完后紧蹙眉头，没说什么，目光落到了最近的一张遮尘布上。
“我要掀开这些布，你们站远一点。”明落尘说着就要动手。
“等等！”周老爷子出声。
明落尘放下已经抬起的手臂，“周爷爷，怎么了？”
周老爷子：“这个房间有问题？”
“嗯。”明落尘只回答了一个字。
“需要翻箱倒柜吗？”周老爷子决定问清楚。
明落尘不确定，“要看情况。”
“能不能先等等，我让你周奶奶上来看着。”周老爷子怕明落尘误会，笑容有些轻颤，“这个房间一向是你周奶奶管的，没有她的允许，连我也不敢随便动里面的东西。”
明落尘同意了，周老爷子亲自下楼叫人，福叔留在现场陪同。
因为不能动，明落尘暂时从房间里走出来。
福叔知道老爷子请明落尘来的目的，他觉得老爷子连鬼师的事都说了，顺少爷的事没什么不能说的，所以他趁着眼前，替老爷子他们解释。
“顺少爷是老爷子和老夫人的第一个儿子，但十六岁那年家里出了点事，老夫人很伤心，老爷子亲自封了这个房间。直到安少爷出生，这个房间才再次被打开。”
“这个房间无论动什么，都需要老夫人同意才行，所以老爷子才会阻止明小姐，请您不要误会。”
明落尘表示没关系，“您是长辈，不用对我说敬语。”
“您是老爷子的贵客。”
明落尘不纠结称呼的问题，她好奇这位顺少爷出了什么事，“能说仔细点，是出了什么事吗？”
福叔为难，却还是徐徐道来，“其实我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那天房间的地板上流淌着一摊血，而顺少爷从此失踪。警察来看过，说是这失血量足以肯定人死了。因为在那之后一直找不到人，所以我们默认顺少爷已死。”
“什么时候出的事，鬼师怎么说？”
“顺少爷是安少爷出生的三年前出事的，距离现在已经三十五年。这件事鬼师只让老爷子他们赶紧再生个孩子，所以老夫人高龄产下安少爷，老爷子一直觉得很亏欠老夫人。”
家里已经很少谈起顺少爷的事，福叔突然说了这么多，他自己也在脑海里想起了周永顺。
顺少爷是老爷子他们的长子，而在两位小姐之后，老爷子他们不再打算要孩子。如果不是顺少爷出事，鬼师又开口提点，老爷子他们根本不想再要个孩子。
明落尘懂了。
周老夫人上楼前已经听说了房间的事，她随同周老爷子上楼，脸上早没了那份平静。
“落尘，这房间有问题？”周老夫人先是看了房间里面一眼，见房间还保持着原样，才回头问明落尘。
明落尘这下没有只是一个字，她说：“我可以帮你们找到他。”
“你，说，什么？”周老夫人用力地抓着周老爷子的手臂。
周老爷子一直扶住妻子，他听到明落尘的话后，觉得他没松开手是对的，就是他听到这个话，他也有些站不稳。
“我可以帮你们找到他，你们的大儿子。如果你们有他头发之类的身上之物，或许我还能提前算出，他是死是活。”
明落尘的话让周老爷子夫妻两人彻底不淡定。
周老夫人的眼泪一下子哭了出来，她泪眼模糊却死死地看着明落尘，“你真的能找到他吗，可是都过去那么久了。”
周老爷子没有哭，可颤抖的嘴角非常明显，“落尘，你如果能找到他，我们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他们的大儿子不像宫家那孩子是毫发无伤地失踪，当时发现大儿子出事的时候，房间的地板上一摊血迹。
虽然找不到人，可是警察说，那摊血迹足以使人致命。在那之后三年的时间里，他们久久找不到人，鬼师又让他们再生个孩子，他们都以为那孩子不在了。
周永顺的事是周家最大的痛楚，他们不敢轻易谈及，无非是希望不揭伤疤，心里才不会那么痛。
整整三十五年过去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周老爷子以为这辈子都要带着这份遗憾进棺材了，结果明落尘却说她可以找到他。
小姑娘知不知道她说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这句话意味着，他们进棺材前，这份遗憾终于有了变化。
“我先看过房间再说吧。”明落尘开口。
“看，你想怎么看都可以。好孩子，你就是拆了这房子，我们也不会有意见。我只有一个请求，求求你帮我们找到那孩子，那可是我的骨肉啊。”周老夫人蹒跚地走到明落尘面前，抓住她，流着泪字字清晰地说。
周老爷子也承诺，“无论你是要钱还是要物，我们都给。”
“如果是，我想要鬼师帮我算一卦呢？”明落尘问。
“好，只要你找到......”
周老爷子还没承诺完，明落尘出声打断，“周爷爷，我不用鬼师帮我算，我要什么，等我先看完这个房间再说，您看可以吗？”
明落尘终于想到，师父是请谁给她算卦了。
除了鬼师，别无他人。
明落尘的要求，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明落尘得到了周老夫人的同意，走进房间，只有她一个人进门，其他人必须在门外等着。
她动手把遮尘布掀开，露出了房间原本的样子。
十六岁的男生，房间是青春洋溢的。
明落尘看到满满一架子的模型，摆放在书桌上的高中课本，墙角的篮球等等，那些象征着十六岁青春的物品全都保留着主人出事前的样子。
死气是地板上残留的，可能因为出事后房间封起来，血迹印烙在地板上，所以久凝不散。
明落尘蹲下，她看着地板的血印，“出事后，没有擦掉血迹吗？”
周老爷子说：“当时警察要保留证据，所以一直没擦，后面干了我们更不想擦了，想保留下来让鬼师看看是什么情况。”
鬼师，难道没有看出端倪？
明落尘看完血迹站起来，她开始在房间里，像寻宝一样这边摸摸，那边动动，寻找更多的线索。
门外，周老爷子他们紧张地看着，他们的心跳几乎是随着明落尘的举动跳动。
他们生怕明落尘看完后推翻之前说过的话，那么他们就空欢喜一场了。
明落尘里里外外看过一遍后，走到门口，对着周老爷子和周老夫人说：“你们有没有保留他的胎发？”
家里讲究的，都会保留孩子的胎发，有人甚至会做成胎发笔。
在她看来，周家是挺讲究的，说不定会保留胎发。
“有，有的。我给放在保险柜里了，我去拿。”周老夫人擦了擦眼角，说完转身，动作风风火火。
“你慢点，你等等我，我跟你一起去拿。”周老爷子不放心妻子，转身跟上。
明落尘原本有话要和周老爷子说的，这下只能等他们回来再说了。
周老爷子和周老夫人很快就回来了，周老夫人的手上拿着一个长盒子。
长盒子里放着一根胎发笔，是俩老想要送给大儿子的十八岁礼物。
周老夫人小心翼翼地拿出胎发笔，她递给明落尘时问，“要不要把胎发拆下来？这笔还是老头子亲手做的，我们舍不得给大儿子做衣冠冢，想着留给我们陪葬的。”
其实衣冠冢放这支笔是最合适的，可她当时舍不得，老爷子就换了别的东西。
幸好没有葬下去，不然这会儿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用。
明落尘接过胎毛笔，她开算前说：“周爷爷，严如雪三十岁那年，我希望他能在你们家住上一整年，您看可以吗？”
“可以，除了这个之外，你是要钱还是要物？”周老爷子问。
“这个要求足够了，他住在这里的时候，你们家的人都要住在家里，一天都不可以外宿。”明落尘框定了条件。
周老爷子看着她，“外嫁的女儿要回来吗？”
“要，如果可以，我希望柳清扬也住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