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阴沉,乌云压顶。
月的眸子黯淡无光,他非常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
即便有眼伤,神兽的灵魂经得起时间的腐朽,即便苟延残喘,也能活上许多年。
但是那样没有任何意义。
只要他活上一日,迟鸢一定会花费大量心力去炼丹,去找解决方法,那何日才能成就大道?
神兽生来高傲,又怎么会容许自己成为迟鸢的拖累。
就算是死也要死得其所。
离别,是每个修士成长路上的必经一环。
可是迟鸢不明白他的用意。
她只知道一件事:如果不是遇见了月,自己可能早就死在炼体中,亦或者泯然众人的过完一生。
尽管一开始的诸多揣测,可时间过去那么久了,月从来没害过她,迟鸢也早就把他当成了家人。
“迟鸢,生当如夏花,死也应死得其所,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迟鸢怔愣地看他,原来一开始他就预见了自己的死亡,甚至可以说,这是月自己安排的死亡方式。
她不可置信,继而恼怒地反驳,“这个理由我不接受!!”
月站了起来,甩开了她的搀扶,语气森然,“我从来不是在同你商量。”
不再被白绫束缚,那双眸子散发出了琥珀般的微光,顺着脸颊流下两行乌黑的血液。
月终于看清了,他看清了迟鸢的脸,看见了从一开始就被选中的继承人。
在迟鸢惊慌的眼神里,月又沉重的闭上眼睛,
“我的任务完成了,接下来的路,要你自己走。”他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这种无实质的温柔却让她感到害怕。
“不,我还没有彻底变强,我还有很多问题想问你…”
迟鸢拼命的摇头,她大声的否定了他的言论,却只听见了耳畔浅浅的叹息声。
“不要再任性了,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下一秒,从透明的指尖开始,月的身形一点点散开,化作漫天的金色光辉,像银河苍穹的星辰,又更像华丽的玻璃碎片,能把人的脖颈锋利的割开。
月伸出手揉了揉迟鸢的发丝,他的动作犹豫而缓慢,目光中带着迟鸢看不懂的怀念。
“再见。”
偌大的场馆,空空荡荡,最后只剩下迟鸢一人。
少女茫然地伸张开手掌,试图挽留这些消散的光辉,想要抓住什么,可最终也只揽住了一团透明的空气。
空气无色无声无形,而后彻底扑空。
周围干涸的血迹,翻卷的篝火,破损的楼阁,一切的一切,都在提醒着迟鸢月已经不在的事实。
“……”
迟鸢无言,她低下了头。
*
入口处,一道黑色人影被阳光拉得极长。
五年前,陆舟也是这般眼睁睁看着江漓死去。
五年后,面对师妹的求援,他仍然无能无力。
江漓不知何时回来了,他站在身后,就那种静静地看着陆舟,声音很轻。
“师兄。”
陆舟没有回头,忽然发作,一拳砸在了墙上。
一缕发丝从额前滑落,盖住了他的眼睛。青年的语气平静如死水,“我算到了这一死卦。”
江漓没有说话,眸色沉寂。
“可是算到了又有什么用,我什么都做不了。”
自古以来,越能通天的灵修后期身体与精神各方面便越差。
陆舟以为他不会是其中一员,此刻忽然明了,正是因为知道得太多,却什么都无法改变,才会觉得痛苦。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从陆舟的心底生起,哪怕江漓已经活生生的站在他跟前,仍然无法释怀。
宿命的齿轮滚滚向前,从来没有人能阻挡它的脚步。
隔着那扇门,江漓看见了迟鸢,他目睹了一切。
作为曾经的局内人,江漓很理解月的做法。
可他现在也只能用言语无力地安慰陆舟:“无须自责,从未有人怪过你。”
沉默许久,陆舟猛然抬起头,他问江漓,“怎样才能改变既定的宿命?”
江漓的心情很复杂,他沉默了下来,才说:“抱歉…我不知道。”
或许就连他的死而复生,是命运计划中的一环。
当计划赶不上变化,他大抵就会如同月那样,彻底消失。
*
待追捕敌人的修士们回来时,天色已经不早了。
鲛人少年是跟风鸣宗的大家一起回来的。
突然被打断了仪式,他的心情相当差劲,黑气散发直达三米开外,无人敢靠近他。
霜停宗的弟子也和风鸣宗的人站在一起,但每个人的神情都不好看。
江漓问弟弟:“查到什么了吗?”
江悬狠狠地踢了一脚地上的人,刷一声掀开了那黑衣人的后颈,熟悉的印记再次出现。
然灯皱着眉回答,“只带回来了尸体,他的舌尖藏了毒药,一抓到便咬舌自尽了。”
江悬受够了曾经被暗算的日子, 他恶狠狠地骂道:“又是猎诛的走狗,他们盯上我们了。”
一行人在客栈的桌前落了座。
历年来的节礼被毁了,许多百姓也跟着受了伤。白闲一黑着脸,仿佛下一秒就能把那些罪魁祸首碎尸万段。
洛纸砚还算平静,“猎诛是冲着我们的祭雨大典来的,只是为什么偏偏选了今年?”
然灯说:“兴许是报复?”
白闲一摇头,“不太可能。”
猎诛组织早在五年前被他们诛灭,而以他们锱铢必较的性子,有仇根本不会拖这么长。
若说是复仇,未免过于牵强。
符珏想了想,给了个合适的理由。“那便是被其他地方的猎诛组织注意到了。”
“众所周知,猎诛是个遍布九州阴魂不散的组织,最近青州又举办了联赛,引起他们的注意也很正常。”
“但东南西北四区这个时候都在举办联赛,所以我个人更倾向于后者,搅局或许只是顺带,目标或许是迟鸢,也或许就是她的舅舅。”
符珏分析得有条有理,连洛纸砚也赞同他的说法。
唯有流羽冷冷地说:“也不排除猎诛知道祭雨典礼的关键之处,是故意的。”
少年耀眼的金色发丝像是流转的一轮日光,此刻湿漉漉地披散在肩头,看起来很不好惹。
白闲一诧异的看着这个突然跳出来的陌生少年,见风鸣宗的众人都没有反应,他便当他们是熟人。
他继续点头,神情严肃的说下去:“无论如何,祭雨是必须进行的,这关乎青州的未来。”
他说这话时,风鸣宗的人目光隐晦地看了流羽一眼。
洛纸砚接上大师兄的话,“明天仪式将继续举行,到那时事情便有了定论。”他起身,面不改色的拖行那具尸体。
符珏看着地面上被暴力拖行出来的痕迹,眉心跳了跳,“等等,你们把尸体带是要…?”
却见洛纸砚回眸,温和一笑,“自然是带回去好好研究一番,他的骨血说不定藏着猎诛的罪恶秘密。”
他的视线扫过在场的所有人,又落在了一脸好奇的越九青身上,语调悠长,令人莫名背后发寒。
白闲一轻笑,“你是想知道怎么研究吗?”
眼见越九青竟然蠢蠢欲动,然灯手疾眼快的捂住狼崽的嘴,对着霜停宗的二人假笑一声,“还是免了吧,你们不是还有事情要忙吗,慢走不送。”
送走几人,接下来的事宜便要霜停宗去操心了,遑论如何,那段谈话也暂时告一段落。
“迟鸢呢,她在哪?”
方才事发突然,君翩翩实在按捺不住担忧,这才得了空问陆舟。
陆舟欲言又止,还是答:“她在房间里。”
“你们暂时别打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