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
三个黑球艰难而迅速的转动着为数不多的脑仁。
思维活跃的花花斟酌着开口:“月也算是灵族,他虽然是神鹿,也是吸取了天地灵气化形的。”
“灵族的原型千奇百怪,全凭自己心意选择,并无定论。”
见迟鸢不说话,花花又紧张的补充了一句,“至于你们师兄所说的心头血,大概也算是心头血吧。”
迟鸢和迟云间是汇聚全族希望,从烈火与鲜血中锻造诞生的灵族,一面是光,吸收了热烈的火焰,一面是暗,沐浴着族人鲜血。
这听起来很玄幻,迟鸢和迟云间俱是狐疑对视一眼。
显然,他们都不相信。
于是森森急吼吼的抢答了,“比如说迟云间,你哥哥他就是标准的极品神器。”
普通的灵器生灵需要百年机缘,修炼千百年才能化形,但神器一出世,便可越过多余的步骤,直接化形为人。
“灵族天生受天道眷顾,只要还剩一丝魂魄,但是属于灵族的家园——天空城已经毁去,他们无处可去。”
“在烈火中重生,必然会在烈火中死去。”
老族长说:“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把生的希望留给孩子呢?”
于是当双子诞生的那一刻,天边霞光四溢,灵雨落下凡尘,金乌与凤凰如流火般掠过天边,烛龙幽荧带走了那晚的月亮。
至此,极夜与极昼的现象便出现在了九州某个遥远的地方。
灵族十四天的轮回彻底被关闭,两个初初面世的孩子被传送到了九州大陆的两个角落。
“迟云是只存于远古书籍记载的夜游封天剑,是神兵榜上最具杀伤力的武器。”
“不过看样子,他之前受到的污染太多,连最基本的人类身体也维持不住了。”
闻言,迟鸢立刻皱起眉,她看向迟云间,大大的眼睛里明晃晃的写着“果真”二字。
迟云间迟疑了片刻,可他才抬眼,立刻在妹妹的眼神攻势下溃不成军。
*
少年并没有什么秘密可言。
他一点一点的挽起长袖,却并没有任何肌肤暴露在空气,只有白花花的绷带,一圈又一圈的缠绕,严实包裹住每一处肌肤。
而现在,濒临夏天。
什么样的伤势才会迟云间把自己裹成粽子?
迟鸢的眼皮子不安的跳起来,一颗心却不安的沉了下去。
慢慢揭开绷带的过程,是伤疤撕裂重新愈合的过程,也揭开少年藏在心底的陈年回忆。
期间,迟云间低着头,一语不发。
沾着体温的最后一层绷带被拆开。
那一瞬间,空气仿佛稀薄了许多,迟鸢觉得甚至呼吸都很困难。
少年的手臂本该平滑光泽,此刻却惨白一片,满是伤痕,纵横交错。
手臂上是数不清的、密密麻麻的像蜈蚣一样的疤痕,随着衣袖蔓延到更深处。
曾经精通医术的迟鸢一眼就看出来,他的手臂几乎只是一块死肉了,没有任何弹性。
而这不过是一小部分,在迟鸢看不到的地方,还有更多。
少女尝到唇齿间的血腥味,浓郁的散发在口腔内。
她想去碰一碰他的伤疤。
“痛吗?”
“别看了…很丑。”迟云间的声音低落,将手臂往身后藏了藏,动作颇为仓惶。
又是异口同声,这次两个人的身形俱是一僵。
迟云间不是在问迟鸢,是肯定句。
他真的觉得自己的伤很难看。
少女唇角总是挂着明媚的笑容,此刻阴沉得能杀人,她磨了磨牙,完全能猜到伤疤的来历。
“那群疯子是想要激发你的潜力,要是…”
而迟云间根本不懂得珍惜自己,他把自己当成可以随时爆炸的杀手锏,一次又一次的重组,他的身体已经无法承受,再这样下去,便会彻底无法动弹。
迟鸢突然想,要是她和迟云间当初是一起长大的就好了。
待在风鸣宗,他根本不会遭受如地狱般的折磨。
哪怕是人,生病都得吃药休息,灵器也都需要定期维修。
可是显然,迟云间从来不把自己当成人。
因为她听见少年轻轻地道:“他们都说…我是个怪物。”
他试探的语气,躲闪的眼神,颤动的睫羽。
每一幕都刺激着迟鸢的神经,先窜上脑门的,是熊熊燃烧的怒气,沸腾的血液,再然后,对上迟云间隐晦而期待的目光,迟鸢迅速冷静下来。
她吐字清晰,一字一句的说:“不是怪物。”
“你是我的哥哥,你是霜停宗最厉害的弟子,你是迟云间,你也只是迟云间。”迟鸢的双手搭在他的肩膀,这是一个强硬的动作。
少年抬起头,他的神情变了。
从死气沉沉,变得生动,只需要一句话,枯木也能逢春。
迟鸢眼尖的发现,他眼睑下的那颗红痣似乎淡了淡,隐在雪白的肌肤之下。
霜停宗很好。
可是迟云间不喜欢。
不喜欢他们见到自己便岔开话题,强装笑容的模样。
但对所有人来说,霜停宗能收留怪物,已经是他应该感恩涕零的天大福气了。
他们都忘了,迟云间本来不用吃这样的苦,在一切发生前,他也只是个普通的小孩。
怪物也有自己的骄傲,若不是没有找到能让怪物安居的地方,他根本不会留在霜停宗。
即使是最不怕他的洛纸砚,看自己的眼神也好像在面对一只需要度化的、随时会失控的妖魔鬼怪。
那样的眼神,深深地刺痛了他残存余温的心脏,
可是今天,却有人坚定的告诉他,他不是怪物。
少年那双原本漆黑空洞的眼睛迸溅出小小的火星,宛如夏日烟花的天空,转瞬即逝。
迟鸢始终坚信,千言万语都比不上行动的力量。
在这座失落的天空城里,她张开了双臂,向前凑了一步。
然后,轻轻的抱住了迟云间。
无关风月,不过是一个迟到已久,跨越十五年的拥抱。
看着兄妹真正意义的溶于水,花花有点欣慰,它喜欢看大团圆的结局,哪怕是套路,它也喜欢。
花花说:“现在你们总该相信我们了吧?”
事情的发展并不在它们的掌控中。
因为有过被瞒在鼓里的先例,迟鸢直接坦白道:“说实话,有很多事情,我已经不信任你们了。”
少女的眼神锐利,扫过怔然的三位书灵,它们的年龄,能被她称作前辈。
迟鸢徐徐道:“你们总打着为我好的旗号,我的话是暂且不提,可你们也没有考虑到其他人的感受。”
森森解释道:“可是你没有经验…”
迟鸢始终坚持自己的观点,“你们的经验固然可贵,试错的过程也很重要。”
迟鸢的话当然也不算错,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活得云里雾里。
森森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没有理由,只是立场不同。
“我知道你们都是好人,但是我已经长大了,何况纸是包不住火的。”
天理昭昭,哪怕一时掩盖,这世间从来就没有不见天日的事情。
迟鸢从来不把自己当小孩子看。
三只黑球对视一眼,知道说不服迟鸢,迟鸢也说不服他们。
它们彼此的态度仍然充满质疑。
终于,森森挤开了浮在跟前的花花,它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急促与暴躁。
“如果不是我们选了你,你这辈子都会是个凡人,又哪里还有和我们谈话的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