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废话了,快带我进司空府!”
在曹丕的屁股上轻踢了一脚,楚云忍不住催促着如是道。
楚云连半分力都不曾用上,曹丕却装模作样地一边揉着自己的屁股,一边玩笑道:“小刘!你现在可是我的贴身仆从,安敢以下犯上,对本公子动手动脚?!”
可刚说完,看着楚云的眼神,曹丕自己就憋不住仿佛随时要笑出来。
“哈哈哈哈哈!”二人几乎是同时笑出声。
——
曹丕以探望母亲的病情为理由,不费吹灰之力,便带着楚云大摇大摆地进司空府。
“父亲可在府上?”曹丕唯一担心的就是撞上曹操被看出端倪。
“回禀公子,司空陪着卞夫人在房里待了一下午直到夫人苏醒,今夜要忙着处理政务,恐怕不会在府上过夜了。”熟知曹操行踪的老管家冲曹丕施了一礼,不敢怠慢地慎重回答道。
按说曹丕本不该知道卞夫人的病情,可即便他并不受曹操宠爱,身份仍是名副其实的公子,这位老管家不敢问,看家护院的士兵、府上的婢女们,更是不敢多嘴。
“知道了,你下去吧。”
令老管家退去后,又冲着那些为不知该不该招待曹丕的婢女们挥手示意散去,曹丕只在楚云这位“贴身仆从”的陪同下,一路来到卞夫人的闺房门外。
闺房内似乎很静,只是木门紧闭,瞧不见半点房内的景况,楚云与曹丕也就不敢放松大意。
“当!当!当!”曹丕平复略有些紧张的心绪后,抬起小手踮起脚尖在房门上轻轻敲了三下。
门内没有声音作为回应,曹丕下意识地看向楚云,正打算开口询问该如何是好时,房门忽然应声开了。
让楚云、曹丕二人意想不到的是,开门之人,居然是脸色惨白至极,满是病态的卞夫人本人!
“娘……?”曹丕下巴不自觉地动了动,张开嘴愣神道。
卞夫人用疲惫无神的双眸看了眼曹丕,又有意无意地将目光在低头默然不语的楚云身上停留了一阵,并不多言,只是左右张望了两眼,见周遭并无旁人,便简单地道了一句:“都进来吧。”
二人颇有主仆之范地随卞夫人进了闺房,卞夫人亲手将房门紧闭,一股浓郁的药味儿扑鼻而来,楚云与乔紫青相处得日子久了,早就习以为常,曹丕却颇为不适地擤着鼻子,用手当做扇子使用,在面前不住地扇来扇去,道:“娘,这味儿也太冲了吧?”
“良药苦口利于病,这个道理,娘不是早就教过你么?”因病态而更添几分凄然之美的卞夫人,将那丝滑的白手在曹丕的额头上轻轻一抚,有气无力地柔声道。
曹丕顿时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在他的印象里,父亲自小到大对自己的不闻不问自是不必多说,母亲也更加偏爱子建,对自己相对要冷淡许多,虽然实际上卞夫人对他的关爱并不算少,但孩子总有争宠之心,而相比之下,卞夫人也确实一向对曹植要更好一些。
故而,在曹丕的记忆里,母亲似乎很少会对自己做像眼下这般亲密的动作,让曹丕在失神感动之余,恍然殷勤道:“娘,您有病在身,还是要多多休息才是,孩儿扶您回床榻上。”
说着,曹丕就用那还未长成的手臂,搀扶起卞夫人摇摇欲坠的娇躯。
像是在有意满足孩子的表现欲,卞夫人分明没有脆弱到无法身体力行,但还是借着曹丕的帮助,缓缓回躺在柔软舒适的床榻上。
将绣有杜鹃花的红色被褥亲手替母亲盖好之后,曹丕又有意地表现着自己,道:“娘,我一听说您病了,就立刻飞马前来探望您。”
“我儿越来越有出息了,我听门卫们说,你的骑术近日以来练得不错?”像是故意不曾询问曹丕是如何得知自己的病况,卞夫人哄着曹丕问道。
“还……还好……”从没想过自己会获得母亲关注的曹丕,惊喜之余本想实话实说,诸如自己的骑术远在曹植之上,就连曹彰也不是自己的对手。
可他又担心这样说,会引起母亲的反感,所以只得这么支吾着回应道。
“我儿倒是谦虚,这一点啊,像我,不像你爹!”在那病恹恹的脸上挤出一丝欣慰之笑,卞夫人的气色似乎越来越差。
比一般孩子心思与洞察力要细腻得多的曹丕,当然将母亲的变化尽收眼底,他笑了笑,道:“母亲,您现在觉得身体如何?”
卞夫人笑容不变,眼神却突然看向一直站在曹丕身后的那低着头且面容平平无奇的少年,道:“娘已经感觉好多了,他是……?”
“哦……他,他是新来大空府上的小仆,叫小刘,曾经家世也算显赫一时,读过几年书,我本打算安排他做我的伴读,只是还没向父亲请得同意……”这是曹丕与楚云事先编好的台词,不过被母亲夸了几句心花怒放的曹丕,在说起“草稿”时,也就不像预想的那般淡定流畅。
“哦……小刘……?是么?”躺在病床上的卞夫人,那慈祥的笑容突然变得有些奇怪,眼神也愈发深邃。
楚云倒是镇定自若地夹着嗓子,瓮声瓮气地故意改变声音,道了一句:“小的见过夫人。”
“子桓。”卞夫人突然唤起曹丕的名字。
“儿在。”
“你去门外守候着,没有娘的同意,不准放任何人进来,甚至靠近这房间附近也不行。”
“娘……这……”
“去吧,我要与这位‘小刘’,聊上一会儿。”卞夫人突然莫名其妙地叹息一声,闭目幽然道。
曹丕当即目光一怔,不由自主地看向楚云。
娘亲会这么说,十有八九是看出了异样,可他自问并没有露出马脚,那母亲又是如何看出来的呢?
向困惑的曹丕微微点头后,曹丕知道,无论如何,自己的使命已经完成,便恭敬地向卞夫人微微颔首,道:“孩儿遵命。”
话音一落,曹丕就头也不回地转身出门,在关严房门后,为楚云和卞夫人充当起临时的门卫。
看着掩门离去的曹丕,卞夫人的眼神很温柔,爱意自眼波外溢,仿佛能温暖每一个触及她目光的人。
可惜的是,这散发着母性光辉的美,此刻只有楚云一人欣赏。
“真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你说是么?”卞夫人的眼神还定格在房门上,可她的唇已张开说话。
若不是这房内只有自己一人,楚云甚至会觉得,她是在和另一个人讲话。
但现在,他就只能放弃继续装一个哑巴,开口不咸不淡地道一声:“是。”
这么冷淡的回应,别说是卞夫人这般身份高贵的女子,就寻常之人,也难免会有些不大高兴。
但卞夫人只是满不在乎地笑了笑,又是一声叹息,道:“我一向自以为对每个孩子都视如己出地疼爱,可是这么可爱,这么懂得如何讨我们这些大人欢心的孩子,我的亲生骨肉,我过去却很少去在意他,很少去在乎他的感受,一直到最近,我才意识到我错了。”
楚云没有开口回应,因为他觉得卞夫人的话,还没有说完。
果然,卞夫人的眼神总算从房门上收回,洒落在楚云那被人皮面具覆盖住的假脸上。
“正是你,让我意识到,我的错误。”
“哎……”楚云竟也学着卞夫人的口气,发出了一声长叹。
叹息之声一过,他便抬起手,将那让他脸部发痒又难受的人皮面具,稍微一用力便撕扯下来。
“侄儿失礼之处,请婶婶多多包涵。”卞夫人摆明着已经认出自己的身份,楚云再遮遮掩掩也去,也只是浪费宝贵的交流时间罢了。
“哪里的话,是我应该谢谢你才是,我本想帮你的忙,却又欠了你一个人情。”卞夫人看到楚云那俊秀的原本面貌,波澜不惊地说道。
“又?”
“就像我先前所说,没有你,我不会了解子桓的处境……”
卞夫人谈笑着开始向楚云解释起来。
原来,楚云保护曹丕,为了替曹丕出一口气而亲自去曹洪府上兴师问罪一事,并没能瞒过所有人,至少卞夫人就是事后为数不多的知情人之一。
得知此事后的卞夫人,用自身的资源将事情的经过调查清楚,才知道原来因自己的疏忽,以及曹操的偏心,导致曹丕一直在心灵缺乏关爱的环境下生活。
这让卞夫人在略受打击的自责同时,也对楚云越俎代庖照顾曹丕之举很是感激。
她本想当面向楚云道谢,奈何她得知此事时,楚云已经随曹昂出征河内。
而方才卞夫人对曹丕格外关爱,就是在她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后,因心怀亏欠而对曹丕所做的弥补。
“原来如此……婶婶果然心怀高义,不过叔父既收我为义侄,子桓、子文、子建他们就都是我的弟弟,我会像对待亲弟弟一样尽我所能好生照顾他们,这本是我这个当哥哥的应该做的事,婶婶不必介怀,更没有欠侄儿任何人情。”楚云慨然笑道。
“你能这么想,我这个做婶婶的很感动,也替子桓他们仨多了你这样一个好哥哥而高兴。”卞夫人欣慰一笑后,话锋一转,又道:“但是这个人情欠与不欠,却是要让婶婶定义,而非你,我说欠,那就是欠。”
没想到卞夫人比外表看起来更加刚强可靠,更加恩怨分明,楚云也只得摸了摸鼻子,苦笑不语。
见楚云不说话,卞夫人看了眼自己的身子,继续道:“婶婶本打算替你杀一个,还你这份人情,可惜的是,事情出了岔子,非但没能还上这份人情,反倒把自己弄成这样。”
“婶婶要杀的这个人,可是那李当之?”楚云在强忍着笑意问道。
“是他。”卞夫人点了点头,又道:“你心里一定在想,那李当之不过是一介庶民,要取他性命不过是一句话,弹指一挥间的小事,是不是?”
这一次,楚云又不说话了,可从他的眼神,足以看出他确实是这样认为的。
“你若是这样想,那你就错了。”
“哦?”
“李当之确实是一个小小的平民百姓不假,可他的师父华佗曾游历诸州,广结善缘,在中原各地名望极高,颇受民众爱戴,华佗的好友,也就是紫青的师父张仲景,更是曾在出人长沙太守时,每逢初一、十五便暂时搁置政务,开门坐堂治病救人,且分文不取,故而同样在民间佳名远播。
李当之作为华佗的弟子,又自幼受张仲景爱护,这样的人,即使是你叔父,在向他动了杀念时,尚且迟迟下不了决心。”
楚云闻言,方才如梦初醒,恍然大悟。
确实如卞夫人所说,李当之施被华佗和张仲景两大青史留名的神医当成宝来宠的医术传人,哪怕是曹操若给不出个名正言顺的理由,要滥用权势杀他,这两人宁死也不会善罢甘休。
到时候,如果不加以阻拦,这两个人两张嘴向外一传,要不了多久,曹操滥杀无辜的名声就会传遍整个中原,而若是为了灭口索性将他们一并杀害,且不说良心上说不说得过去,单论影响,恐怕也未必会好到哪儿去。
为了杀一个李当之,失去不少民心,这样丢了西瓜捡芝麻的事,曹操未必会做,就算曹操肯做,楚云自己也不愿曹操这么做。
而曹操与卞夫人都知道,李当之的存在无疑是有破坏楚云与乔紫青婚约的风险,那么要除掉李当之,就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想到此处,楚云只觉得背脊一凉,头皮发麻。
“婶婶……莫非……婶婶你所中的毒,是李当之所下?!”楚云惊讶得完全合不拢嘴问道。
“原来你已知道我是中毒,而非感染寒疾,想来是紫青丫头看出了我的病情吧?”
“所以婶婶你宁愿中毒,也要以身作饵,就为了得到一个正大光明处置李当之的理由?!”楚云大为震惊,险些控制不住声音大小道。
这一次,就轮到卞夫人点头不语了。
“可是……李当之有什么理由要下毒害婶婶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