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兄长,您误会了……”
曹休只是犹豫了片刻,便咬牙下定决心道:“其实,是子廉叔前日派人将一封书信送到了我手上……”
“哦?”
一丝玩味的笑意挂在楚云的脸上。
见到这笑容,曹休心中“咯噔”一下,开始打颤。
如果楚云直接问曹休,曹洪在信中都说了什么,曹休还不会这么紧张。
曹休觉得,这可怕就可怕在楚云没问。
非但没问,还似乎根本就不在意,一副只把这事当笑话的样子。
这让曹休冷汗直流,摸不清楚云究竟是生气了,还是真的觉得无所谓。
“兄、兄长,子廉叔在心中说:张燕以及黑山军都是贼寇出身,痞性难除,得知他们将子桓他们仨绑起来,子廉叔建议兄长您率军将其剿灭,以免酿成大祸……”
曹休越说声音越低,整个人都蔫了下去。
所有人的目光,此刻都集中在他身上。
楚云搭在桌上的右手,五根手指正有规律地在桌面上轻声敲击着。
本该喧嚣热闹的大厅,此刻竟只有这手指与桌面的敲击声。
“文烈啊——”
“愚……愚弟在……”
“我记得当初我临行之前,在邺城曾说过,这子桓三人失踪的消息,本来除了荀令君与我之外,城内无人知晓。
其中,应该也包括子廉叔才对,可子廉叔远在邺城,如今为何偏偏就知道了子桓三人失踪之事?
而且,他不但知道了,还清楚是张燕绑了子桓他们,究竟是子廉叔的消息太灵通了,还是说……?”
楚云说这番话的时候,眼睛就盯着自己不断敲击桌子的右手,连看都没看曹休一眼。
可他的语气温度越来越低,仿佛能将万物冻结一般,阴寒彻骨。
曹休二话不说,当即“扑通”一声,直接离开座位跪倒在楚云面前。
如此夸张的举动,众人自是大惊失色,不过考虑到这背后可能存在的严重后果,没人敢站出来插嘴多说半个字。
“兄长,是我用书信告诉子廉叔的……我……我对不起兄长!”
听楚云都把话说到这份上,曹休知道再狡辩怕是连曹丕等人都瞒不过去,更不要说骗过楚云了。
闻言,马超和庞德霎时便一并皱起眉头,看向曹休的眼神也比先前冷淡了几分。
当初在得知曹洪的所作所为后,曹休可是曾表态要站在楚云这一边的,谁众人着实没想到,曹休居然表面一套背后一套,暗中给远在邺城的曹洪通风报信。
“嗯,痛快,像个汉子,至少敢作敢当。”
楚云用不带感情的夸赞之言,让曹休愈发愧疚的同时,也忐忑得更为严重。
“既然你承认得这么痛快,我也省得多讲些没意义的话。”
楚云打了个哈欠,终于抬眼看向曹休,问道:“你刚刚有个词用得很有意思,子廉叔‘建议’我剿灭黑山军,是吧?”
曹休哪里还敢轻易答话,他把头低得越来越深,简直像是要把脸埋进地理。
见他不作答,楚云也不动怒,甚至连一句催促的话都没有。
他就那么直勾勾地,如同欣赏一座人形雕像之类的艺术品似的,盯着曹休的脸。
一股无形的压力从周围不断逼近,豆大的汗珠顺着曹休的左右脸颊滚滚落下。
“回禀兄长,是‘建议’不假,但子廉叔在信中说,若是兄长嫌麻烦不愿动手,他可以亲自率兵代劳……”
“哈哈哈——”
楚云的笑声在整个厅堂不断回荡。
“好一个曹洪,他干的丑事东窗事发,我替他处理干净他不知足,竟还想杀人灭口遮掩过去。”
这一次,楚云索性连“子廉叔”这个称呼都省去,直呼曹洪的名讳,可见他确实是动了怒。
马超、庞德包括王平,都是面面相觑,大气都不敢出,曹丕、曹彰还有曹植三兄弟则是同样面带愠怒之色,虽然没有插言,但心情应该与楚云相近。
在座的众人都知道曹洪的那点小心思。
这一系列事件的罪魁祸首,正是曹洪,如果当初他没有克扣本该分配给黑山军的粮草,并将它们贪污进自己的腰包,张燕根本不可能被逼做出这种种恶行。
现在东窗事发,曹洪想的不是解决问题,弥补自己过去的错误,而是想趁着现在,落实张燕绑架曹丕三兄弟的罪责,以此为理由兴兵讨伐张燕。
只要就此灭掉黑山军,他之前所犯下的过错,也就统统可以想法子遮掩,以他的身份和在军中的势力,要做到这一点并不难。
只不过曹洪也清楚楚云是不可能替他做这种事,他又不愿意把楚云得罪死,才会让曹休代为传话,看似是客气地用“建议”、“代劳”一类的字眼,实则是透着一股浓浓的警告。
曹洪真正要说的是:我要兴兵讨伐张燕,你楚云不要再多管闲事下去,护送三位公子早日回邺城就是了。
如果说之前曹洪的所作所为还在楚云能包容忍耐的范畴之内,那么现在,楚云就是忍无可忍。
“请……请兄长恕罪……”
曹休知道,自己这种行为,对楚云而言可以说是一种背叛了。
“有一件事,我问你,只要你说实话,这件事可以既往不咎。”
众人都没想到,楚云前一刻还那么大动肝火,可对于曹休,居然仍没有迁怒。
“莫要说是一件,就是千件万件,愚弟也一定如实回答!”
任谁都看得出来,曹休此刻眼中写满惭愧与希冀,他没想过,楚云竟还愿意给他一个机会。
“我就是好奇,曹洪究竟拿捏了你什么把柄,逼着你给他通风报信?”
楚云问这句话的时候,脸上非但已经看不见一点儿怒色,相反,又回到了平日里兄弟间亲密无间随便闲聊时的模样。
他不因此过分苛责曹休,是因为从曹休的反应,他已经看得出,曹休做这些事显然都是迫于无奈的违心之举。
这些日子的相处,绝非虚假。
“呼——”
闭上眼作了一番深呼吸,曹休终于睁开眼道:“一年前,我看上了一位百姓家的姑娘,我本想纳她为妾,她也愿意,但她爹欠了子廉叔一笔钱……很大的一笔……”
“我知道了。”
楚云摆了摆手,示意曹休不用再继续说下去了。
这种事并不算罕见。
早年曹洪在许都,就没少用这种欺压百姓的方式进行敛财。
而曹休的身份在曹氏集团,年轻一辈中还算说得过去,但跟曹洪相比完全无法抗衡。
再加上纳一个平民女子为妾对曹氏集团的子弟而言,本就是一件有些丢人的事,结合种种因素,曹休根本不可能把这件事宣扬出去,或者找曹操帮忙。
他本人又没有足够的财力支付女方父亲的债务,就只能选择为曹洪效命,以此来作为“偿还”。
当然,曹洪这么做,恐怕是认准了曹休在年轻一辈之中也算颇具能力,才会刻意用这种手段,将曹休早早地捆绑到他的阵营。
否则,再不济他和曹休也是叔侄关系,侄媳家的债务他想抹去,还不就是一句话的事?
毕竟他曹洪家财万贯,对于曹休而言是一笔天文数字的钱,对于曹红而言,就完全是不值一提。
“难怪,难怪当初出发时你畏首畏尾的,我就觉得有些不对劲,真没想到,你小子还是个‘情种’!”
得知真相的楚云没有责骂曹休,反倒是开起了玩笑。
楚云这么宽宏大量的态度,让曹休更加无地自容。
“让兄长见笑了……”
曹休红着脸道。
“没关系,事情的来龙去脉总算是弄清楚了,现在我要问你,你是选择继续站在曹洪那一边,还是……?
哦顺带一提,如果你现在愿意回头来我这边,债务的事,我可以替你偿还,如果曹洪以后还找你的麻烦,我可以保证替你解决。”
楚云其实并不差曹休这一人的效忠与否,只不过他不想这样一个在曹氏宗族年轻一辈中也许能大有作为的青年,就这么被曹洪那种人牢牢控制在掌中,沦为满足其敛财私欲的工具。
“从今往后,愚弟如有背叛,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曹休从座位上猛然站起身,直接冲着楚云就是跪地发着毒誓。
“用不着这么夸张,坐回去吧。”
重新回到座位的曹休有些担忧地问道:“兄长,虽然已经猜到答案,但末将还是想问,您真的打算无视子……曹洪将军的话,继续与张燕履行协议么?”
“当然。”
楚云不假思索地立刻回答道。
“可是……兄长,以我对曹洪的了解,您答应偿还张燕先前亏欠的粮草一事,曹洪一定会从中作梗,绝不会任由邺城的粮草有异动。
而且,他一定会率军前去攻打黑山军的,若是我们不加以阻拦,就与再次违背与张燕之间的约定无异,可若是阻拦的话……”
曹休的眼神中已写满了惆怅。
“我明白,你担心我们自家人动起手来,让天下人看笑话,是吧?”
楚云笑了笑,心中却觉得曹休的担心不无道理。
一位是曹操最信赖倚重的左膀右臂,当今朝廷的擎天一柱。
另一位是救过曹操性命的曹氏宗亲,军功卓着的善战大将。
若是楚云和曹洪在自家地头上因为意见不合,而各自引兵打起来,那远在中原征战的曹操,还不得气得头风发作?
对于前线将士们的士气,很可能也是一种史无前例的打击。
但从大局上考虑,楚云必须选择阻止曹洪。
尽管冀州内留有足够的兵马,以曹休的能力,要击败张燕,剿灭黑山军应该并不难。
但黑山军本已归顺朝廷,张燕他们理应成为曹操的助力,若是任由曹洪为了一己之私,用自家兵马跟本该成为助力的黑山军厮杀,就算最终取胜,也是徒劳无益,反受其害。
“放心吧,这件事我自有办法,我敢保证,曹洪没法调动兵马出邺城!”
尽管楚云说得信誓旦旦,但是曹休脸上的阴霾之色并未消散。
而且,不仅仅是曹休,连马超、庞德还有曹丕三兄弟,都露出不大相信的神色。
因为曹洪再怎么说也是曹氏集团的宗族大将,还是目前留守邺城中地位最高的武将。
如果连他都不能调动兵马,那还有谁有权力调动?
楚云要是在邺城的话,要阻止曹洪动兵不在话下,但眼下楚云远在无极,还有谁能拦得住他?
见众人似乎都不相信,楚云便含笑提前揭开谜底。
“各位,你们思考问题,要懂得灵活变通。
曹洪要调动兵马,眼下在邺城之内确实无人能阻拦,但你们别忘了,兵马要出征,需要什么?”
反应最快的王平立刻抢答道:“粮草!对了!老师!我懂了!”
“懂了,就说出来给大伙听听。”
楚云赞许地点头道。
“是!
老师,您是想让荀令君从中插手此事!只要荀令君不将粮草拨给曹洪将军,曹洪将军纵然能调动千军万马,也是出不了邺城的!”
“不错!”
闻言,众人全部露出恍然大悟之色。
曹洪确实掌握着实质兵权,但邺城内的政务、后勤等事,都由荀彧本人一手掌控。
而且真要论起地位,别看曹洪是曹操的族弟,但荀彧在曹氏集团,还要高于曹洪。
所以,在曹洪明显理亏的前提下想要扇自动兵,荀彧完全可以善用权力,以名正言顺的理由,拒绝给曹洪提供粮草。
得不到粮草供给,曹洪手上应该没有能支应大军使用的粮草,就算有,以他守财奴的性子,也不可能自掏腰包去打张燕。
从一开始,他针对张燕和黑山军无非是为了中饱私囊这一个目的罢了,如果演变成需要出钱出粮才能解决这个问题,那对于曹洪来说,就成了得不偿失。
“可是,荀令君会愿意出手帮忙么?”
曹休不了解楚云与荀彧间的私交如何,不放心地问道。
从正常的视角来看,荀彧虽然有权力这么做,但如此做法必然得罪曹洪,哪怕以荀彧的身份可以不惧曹洪,但这并不意味着荀彧会愿意得罪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