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毅爸爸真诚地为自己之前的轻视而感到愧疚。
他刚才还说最起码能在里面待个半年……半年？呵呵，人早就疯了吧。
沈霄微笑着，继续问道：“小毅爸爸还没叫吃的呢，您觉得如果我给您送些吃的喝的进去，您可以坚持更长时间吗？”
“不能，真的不能。”小毅爸爸惊恐地摇头：“在里面最痛苦的是没法跟人交流，也没有娱乐设施可以打发时间，光有吃的顶什么用啊？炸鸡能跟我说话吗？可乐能逗我开心吗？这个实验太可怕了，简直……就不人道我跟你说，不人道！”
见他如此义愤填膺的模样，沈霄笑容更深了。
“小毅爸爸，恭喜您，您总算体会了什么叫‘情感剥夺’。”
“情感剥夺？”小毅爸爸困惑地抬起头。
“这个实验的目的，正是要研究被情感剥夺的人类，最终会变成什么样。”沈霄轻声道：“小毅爸爸，如果现在我跟您说：这个实验对你多好啊，你不缺吃不缺喝，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您会怎么想？”
“我会很生气，很愤怒。”小毅爸爸沉下脸来：“不缺吃喝有什么用？当然不是说要把人饿死，只是说不缺吃喝是最基本的条件而已，最基本的，如果没有这个条件你都不用做实验了，人全都饿死了。但满足了这个条件人就会开心了么？就能过得好了么？根本不行啊！除了物质上的条件，还需要很多东西的！”
小毅爸爸嘴笨，一急起来就更加语无伦次：“你得跟人说话，对吧？你得有个打发时间的东西，你得……总之就算是监狱里的犯人，也没有这样的。在监狱里也能找人说说话的，平时也会放风的，不然早就全疯掉了。”
“您的意思是，除了吃喝，人还需要很多很多情感上的满足。人需要与别人交流，需要从许多渠道中获得快乐，您是这个意思吗？”
“对、对，就是这样。”小毅爸爸擦了把额上的汗水：“还是沈老师会说，我嘴笨，不会说话……”
“小毅爸爸……”沈霄双手交握成拳，搁在桌面上：“您总算明白了小毅的感受。”
“……！？”
小毅爸爸瞪大双眼：“您……什么意思？”
“你平时不是总跟小毅说：现在的孩子吃穿不愁，条件比我们以前好多了，你们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小毅爸爸哑口无言。
沈霄眯起眼睛笑了笑：“现在您知道孩子为什么不满足了吗？吃穿不愁，并不能让一个人快乐……这是您刚才切身领悟的道理，还希望您不要忘记。”
“不是，沈老师，这、这不一样……！”小毅爸爸虚弱地辩解着。
“一样的。”沈霄冷声道：“你以为孩子在家里有吃有喝，还能去上学读书，就等于是满足了孩子的一切需求……但不是的。您跟孩子从来没有情感上的交流，孩子从您这里得不到情感满足，所以孩子很痛苦。”
“但是，就算我不懂，可是孩子他妈……”
“孩子的母亲在家里挺弱势的吧？我看得出来，这个家都是你做主的，孩子母亲根本插不上嘴。”沈霄垂下眼睑：“一个弱势的母亲，无法给到孩子足够的安全感。情感需求的最基本条件就是安全感，小毅的妈妈连最基本的要求都满足不了，小毅等于从她身上也没得到多少情感满足。”
沈霄将眼神从小毅爸爸脸上挪开，飘向窗外：“至于小毅的奶奶，就更别提了。老人和小孩之间原本就有着无法逾越的代沟。老人只能管孩子的吃穿，保证孩子吃饱穿暖，别的情感需求基本无法满足。”
小毅爸爸张大嘴巴，脸上的血色刷一下退得干干净净。
沈霄重新转回来，直视小毅爸爸，一字一句道：“换句话说，小毅在这个家里过的，一直都是您刚才在卧室里过的那样的日子。你刚才说，人如果不和其他人交流，很快就会疯掉了。可是小毅在这个家里既不能和父亲交流，也不能和母亲交流，更无法和奶奶交流，在学校，他又因为内向自卑而交不到朋友，于是也无法从同学身上获得情感交流，您说，他是不是要疯掉了？”
小毅爸爸眼神震颤，嘴唇抖动着，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脑子里一团浆糊。
“小毅为什么还没有疯掉，做出出格的事情来？因为他有网络游戏，他能写小说，游戏和小说就是他与世界接触的窗口，他的灵魂就藏在这些东西里面，等待着有缘人来理解他，和他建立情感联系。但是这两个窗口，一个被您禁止了，一个被您撕碎了，所以痛苦不堪的小毅，最终选择了爬上天台。”
沈霄望着双眼发红的小毅父亲，平静地说道：“小毅爸爸，这就是小毅之所以要寻死的全部心路历程，您可以感受一下。”
小毅爸爸伏在桌子上，谁也看不到他的神情。
沈霄说的话犹如一道霹雳打在他的天灵盖上，他现在什么都思考不清楚了，他需要缓缓。
见他这副模样，沈霄知道今天无法再谈下去了。
但其实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
沈霄站起身来：“今天就先这样吧，我们回去了，不打扰您好好思考。如果有问题，您可以通过我名片上的QQ号来联系我，我都在。”
说罢，沈霄便拉着李警官离开了张小毅的家。
※
几天后，李警官联系了沈霄，告诉她自己准备去探望张小毅，问沈霄是否愿意同去。
沈霄立刻答应了。
两人再度来到了张小毅家里。
这一次，刚踏入张小毅的家时，沈霄就察觉到有什么东西悄然改变了。
家中不再冰冷压抑，客厅沙发上多了一两个可爱的抱枕，电视柜上也摆放着小孩子喜欢的汽车模型和机器人模型。
虽然是些微的改变，但这些改变非常重要，因为它们意味着张小毅的父亲也开始改变了。
以前客厅是大人的地盘，小孩子不允许在这里游玩，因为小孩子要学习，而客厅是摆放着电视，显然不适合让孩子在这里逗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