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霄目视前方，没有看周王策。
正因为沈霄正面对着人群，且视线一直落在人群里，所以人们根本不敢在沈霄附近停留偷听，更不敢将视线瞟过来，生怕对上沈霄那双洞察人心的眼睛。
她捧着红茶，轻轻啜了一口：“周先生，如何？”
“沈总，您说的我都做了，但是……这样真的能帮到晨曦吗？”
“不好说。”沈霄爽快地否认：“他被你们惯得太久了，下猛药也未必能治愈几分，但总比他这样一直混下去要好。”
周王策沉默了。
他看着身旁的沈霄，开始怀疑自己之前为何会完全听信了沈霄的话，甚至站在她的战线上与她一同联手对付自己的弟弟。
他不由得回想起一个小时之前。
※——※
一小时前，正好是下午两点。
沈霄踩着点回到了摄影棚，迎面撞见刚接完楚云谏电话的周王策。
周王策得到了楚云谏给的消息，知道沈霄想要撤资，他紧张得不得了。
他比谁都了解周晨曦的处境，如果沈霄和楚云谏要退出，周晨曦绝逼要完蛋了。
他还能上哪儿去找冤大头赞助商？
楚云谏是出于多年的情分，愿意再给周晨曦一次机会。这可是真金白银给出的机会，所以即便楚云谏的态度再怎么恶劣，周王策心里对他都是充满了感激的。
云哥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嘴上骂你骂得狠，可实际上该出钱的时候还是会出钱，真的是个好人。
但沈霄呢？
沈霄肯定不是这样的人。
周晨曦和沈霄完全是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周王策跟沈霄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情谊可言。沈霄作为一个陌生人，凭什么拿出那么多钱来让周晨曦扔着玩？
所以周王策在接到楚云谏的电话后，他敏锐地察觉到问题的重点在沈霄身上。只好沈霄同意继续投资，相信楚云谏也会从善如流的。
要挽回周晨曦的电影，只能说服沈霄。
周王策想得非常清楚。
沈霄一见周王策朝她迎面走来，就知道楚云谏肯定是给周王策透了风。
她并不意外，毕竟周王策和楚云谏有交情。她站在原地，好整以暇地等待周王策走到她面前——
“沈总，借一步说话，好吗？”
沈霄点点头：“好。”
周王策引着沈霄来到摄影棚后面的休息室。
这个休息室在午休时几乎没人来，而且这里非常安静，适合谈话。
“沈总，请坐。”
周王策邀请沈霄落座，并殷勤地走到水壶旁：“沈总想喝点什么？”
“我不渴。周先生有什么想说的，可以开门见山地说。”沈霄冷静地说道。
周王策顿了顿。
他没有立刻回答，还是坚持给沈霄泡了一杯热红茶，端着红茶走回来：“沈总，请慢用。”
沈霄看着那杯被推到自己面前的热红茶，忽然笑了。
“周先生，我冒昧问一句：你平时是不是也这样对待周晨曦的？”
“嗯？”
周王策怔住：“沈总，您说什么？我没听明白。”
“我刚才已经明确表示了我不渴，而且也没有告诉周先生我喜欢喝什么，但周先生依然替我做了决定。”沈霄指着面前的热红茶：“我是否爱喝热红茶，我是否想在此时此刻喝东西，这些，您似乎是不在意的。”
“我、我就是怕您渴……”
“我渴不渴，我自己不知道吗？”沈霄挑起眼梢：“还是说，周先生认为你比我更了解我自己？亦或者说，只要周先生想要我喝水，不管我愿不愿意，渴不渴，你都一定要把饮料放在我面前，只是因为你觉得我需要？”
周王策：“……”
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在他的观念里，这不过是一件小事。坐下来谈事情当然是要给客人倒杯茶的，不管客人喝不喝，这是他的礼数，不是吗？
他不明白沈霄为何要抓着一件这样的小事上纲上线。
沈霄看出了他的困惑与不屑，她却并没有立刻解释什么。
“周先生，请您回忆一下，在周晨曦小时候，你是否也像这样，替周晨曦做了许多许多的决定？”
“没有，我都是很尊重他的想法，他说要当导演，要拍电影，我就到处给他拉赞助，我……”
“周先生，我说的是小时候。”沈霄打断了他的话，“举个例子，早上起床后，周晨曦觉得穿一件单衣就够暖了，你却因为觉得他不够暖，硬是给他套了一件毛衣。哪怕周晨曦如何喊着说我好热啊好热啊，但你依旧坚持让他穿着毛衣出去。你仔细回想，有没有类似这样的事情呢？”
沈霄这么一说，周王策的记忆之门就被打开了。
因为这是无数个早晨反复上演的画面，所以周王策非常有印象，沈霄一说，他仿佛又回到了当年每天盯着给周晨曦加衣服的日子。
他总是坚持要给周晨曦多穿一件衣服，可周晨曦却一直跳脚反对，说自己够暖了。但他不相信。
如果够暖，手为什么是冰的呢？如果够暖，你为什么会感冒呢？
一边流着鼻涕一边说自己够暖，这算怎么回事呢！
“沈总，我关心弟弟有什么不对吗？哪个家庭不是这样照顾孩子的？难道让他穿衣服，也错了吗？”
“周先生，您最后一次嘱咐周晨曦要多穿衣服别冻着，是什么时候的事？”沈霄忽然问道。
周王策认真地回想了一下，回答道：“前两天……那晚刚和他见面，发现他又没穿够衣服，所以就嘱咐了一句……”
沈霄轻轻扯了一下嘴角。
那暗含轻蔑意味地笑容让周王策忍不住为自己辩驳：“我关心弟弟，难道也不对吗？”
“关心弟弟，是对的。”
沈霄慢慢地说道：“但是，你的弟弟已经快三十岁了。一个快三十岁的男人，竟然还要让人操心穿衣服保暖的问题，你不觉得可笑吗？”
周王策呼吸一窒。
沈霄淡然道：“顺带一提，我大学学姐的女儿，才5岁，就已经学会根据气温调节自己的衣服厚度。冷了知道加衣，热了知道脱掉，这是人最基本的自理能力。一个5岁小孩都能做到的事情，周晨曦快三十岁了却还是做不好，还要让你这个哥哥来替他操心，每次见面都得唠叨嘱咐一番……你身为哥哥，却还觉得这样是没有问题的。”
沈霄不带任何诚意地轻轻鼓掌：“真是佩服，心够大的。”